人性的沉沦与救赎:《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主题探讨

2013-11-21 19:34周文萍广州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
电影评介 2013年10期
关键词: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鬣狗厨子

□文/周文萍,广州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

2013年春,华人导演李安凭执导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获得奥斯卡最佳导演奖,也赢得一片叫好,不过,人们对影片内涵的解读却各有不同。有人认为它是一场“信仰的奇观”,(李铭韬:《生活是一场关于信仰的奇观》,载《艺术评论》2013年3期)有人认为它讲述了希望,有人认为它讲述了“成长”与“友谊”,还有人认为它表现了人内心的恶与兽性。笔者认为,影片讲述了人性的沉沦与救赎。

一、故事的选择

劫后余生的派为人们讲述了两个不同的故事:关于动物的奇幻故事和没有动物的食人故事。虽然影片浓墨重彩的是第一个,可理性告诉人们,第二个才是事实。

影片对此并不讳言,采访派的作家明确指出两个故事原本就是一个:鬣狗代表残暴的厨子,斑马代表受伤的水手,猩猩代表母亲,而猛虎则是少年派自身。可如此一来,本已是血淋淋的动物故事瞬间惨不忍睹到令人无法直视。

旁人可以逃避这种残酷,可是派呢?他能选择什么?他别无选择。

二、人性的沉沦

派必须面对生命的残酷。

这残酷曾经由父亲教育过他,还在父亲的动物园里,当他试图把猛虎当做朋友喂养,父亲却劈头打碎他的幻想,让他亲眼看到猛虎捕食羔羊。父亲告诫他:老虎不是朋友。

此时他还并未真正了解这种残酷,直到旅程展开,这残酷才一点点降临到他身上。

最早的预示来自厨子,作为素食者的母亲向他要求蔬菜,他指着香肠和牛肉说它们曾经是吃素的。当派一家为没有蔬菜发愁时,另一个素食者告诉他们可以用肉汁拌饭,因为在船上,肉汁不能算荤。派虽然没有接受他的说法,却也不能不体会到生存环境对人的改变。

更严酷的考验当然是在海难之后。一条船,4个人,还有漫无涯际的大海,如何生存下去是最大的问题。开始是残暴的厨子操控一切,可厨子无疑是个野兽,在他身上仅仅显示出兽性:他捕食老鼠,割掉受伤水手的腿导致水手死亡,他却若无其事用水手的肉来做鱼饵捕鱼。派不敢相信,却不能不接受这样的事实:船上的人,包括自己是以水手的死来求生的。他不得不顺从厨子的吩咐来做事。直到接下来,厨子杀了母亲,派才忍无可忍杀了厨子。

厨子虽死,生存的困境并未解决,派要独自一人面对。怎么办?派并没有比厨子更好的办法,于是,他对厨子做了厨子曾经对水手做过的事。

虽然为了避免过度解读的嫌疑,笔者只引述了派在第二个故事里讲述的事实,可仅就此而言,人们也不难看到这个故事的残酷:派在海难里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而之后又陷入到人肉相食的惨剧之中。

更为残酷的是:求生过程中,派的人性一步步沦陷,濒临崩溃。他视厨子为野兽,可在厨子死后他自己成了野兽。片中猛虎吃掉鬣狗的场景颇有些奇特,当猛虎扑向鬣狗之后,鬣狗就在银幕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令人感到老虎似乎就由鬣狗直接变成,细想起来,又何尝不是?

其实,老虎的名字理查德·帕克不是没有来历的,它与海难密切相关。据考证,“第一个‘理查德·帕克’是爱伦坡小说《阿瑟·戈登·皮姆的故事》中的人物,他因抽中最短的签,被其他几个遭遇海难的同伴所吃掉。诡异的是,在此小说出版了几年后,相同的事情真的发生了。一次发生在1846年,另一次在1884年,两起事件中可怜的牺牲者均名为‘理查德·帕克’。”(卓然:《名字里的奥秘——〈扬·马特尔小说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命名探究》,载《淮南师范学院学报》2009年1期)所以,“理查德·帕克”其实是海难中的牺牲者,他们的牺牲源自困境中人性沉沦时显出的兽性,以它来命名老虎别具深意。

三、人性的救赎

生命残酷,人性沦陷,仅仅如此,影片并不值得深究,影片的深刻在于:在将人性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同时,也为之打开了救赎之门。在对人性失去希望的同时,建立起人对自身的信仰。

救赎之道何在?就在人对自身的信仰,这信仰使人即使变身为猛虎,也仍然相信自己并非猛虎。

派曾有过这样的相信。派的名字其实并不叫派,他名叫 Piscine,可总是被人嘲笑为 pissing(尿)。直到有一天,忍无可忍的他开始用圆周率“π”来解释自己的名字,开始一次两次并不能改变别人的嘲笑,但当他不断重复,在黑板上写下满满的数字时,人们的嘲笑已变成了喝彩:他终于依靠自己的相信,从pissing变成了派。

“有的东西虽然并不牢靠,但你必须依靠。”(影片对白)

派并不甘于人性的沦陷,这不甘体现在他的“Sorry”中。片中多次出现派哭叫“I am sorry!”的场景。第一次是在船沉之后,独自爬上救生艇的派面对家人全失的痛苦,抱着船桅大叫“I am sorry!”此一Sorry令笔者有些奇怪,照理船失事是天灾,派的亲人遇难于他是痛苦,他为何要说Sorry?片中派在发现暴风雨后独自去了甲板,并未立即叫醒家人,待他发现船失事想去叫家人时船舱却早已灌满了水,他再也未能见到他们。他的举动照理并无不妥,但这“Sorry”似乎又暗示亲人的遇难与他有些联系,Sorry表示了他的无奈与不甘。派第二次说Sorry是在捕到剑鱼之后,这个Sorry其实是对水手说的。因为第二个故事说明了剑鱼的来历:水手的腿受了伤并不断恶化,厨子割掉了他的腿,派则不得不帮着厨子按住水手,他面对水手的痛苦无能为力,只能不断地说Sorry。厨子则在水手死后以他的肉为诱饵捕到了剑鱼。

不甘沉沦,又该如何实现人性的救赎?派选择了信仰。信仰什么?信仰神迹。捕到剑鱼的派说了Sorry之后突然双手合十跪倒,感谢神化身为鱼来拯救他。为什么?联系到水手的死,不难理解此时派的精神已极度痛苦,他的现实到了极度的黑暗,他必须用信仰来救赎自己。很多人奇怪派为什么会同时相信三个宗教,其实,对派而言,信仰什么宗教并不重要,所信仰的宗教是否可靠其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了信仰,有了对神的相信,派才能守住自身对人性信仰的底线,不在黑暗的深渊里沉沦和覆灭。

接下来的事就很明显了,派讲述了一场奇幻漂流,可草灰蛇线,人们不难看出每当神迹出现之时,恰恰也是派生存艰难,不得不向下突破自己人性底线的时候。以食人岛而言,这个水草丰美,食物丰富的漂浮小岛恰是在派在小艇上经历了暴风雨,濒临死亡之前出现,“她”(小岛外形为卧躺的女性)为派提供了丰富的食物,挽救了他的生命。可“她”到底代表什么,影片实在语焉不详,有人认为这是印度教的神,也有人认为这其实就是派的母亲。不管是什么,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拯救了派肉体的食人岛令派的灵魂坠落到无底深渊,因为当莲花打开,包裹在里面的是人的牙齿,派如果流连于此,结果也便是人性完全被吞噬,只留下赤裸裸的牙齿。所以派选择了离去,这一离去拯救的不仅是他的生命,更是他的人性。

结语

李安有句经典的话语模式:“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玉娇龙”,“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断臂山”,“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王佳芝”。现在,他又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猛虎”。对每部电影都说出同样的话语,不是李安偷懒,而是“人性”,尤其身处困境激烈冲突的人性本就是他电影永恒的主题。《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也是如此,李安浓墨重彩了那个奇幻的猛虎故事,不是因为它相对后一个显得不那么残酷,而是因为它显示了人性在沉沦中对自身的救赎。它令人明白:“人性的高贵在于除了生存之外,会仰望星空,用另一种尺度衡量自己的举措。”(赖新芳:《现代性精神主体的危机与拯救》,载《名作欣赏》2013年1期)如同陀斯妥耶夫斯基的小说,它榨出了人性善下面隐藏的恶,也榨出了这恶下面保有的善。

其实,影片中文名是个误导,既有少年,再加奇幻,很多人便以为这是儿童片,纷纷带着孩子去观看,可如此残酷的故事,如此复杂的人性内涵,年幼的孩子哪里适合?事实上,影片的英文名很明确——Life of Pi(《派的生命》),而这生命到底如何,见仁见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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