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千的柏拉图式的恋情

◆ 程应峰

张大千一生红颜知己无数，据说其桃色绯闻比画卷还丰富。然而，他情感生涯中最值得一提的，也是鲜为人知的，还是与李秋君的柏拉图式恋情。

时居上海的张大千，仿石涛的画到了行家里手都无法鉴别真伪的程度。宁波富商李茂昌花50块大洋买回石涛“真迹”，女儿李秋君看到后，笑笑说：“画是假的，但作画之人禀赋极高，将来的成就无与伦比。”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茂昌开始在上海刻意寻找石涛仿制画作者，苦寻之下，他见到了风流倜傥的张大千。张大千听了李茂昌两年来苦寻自己的经历，坚持退还大洋，李茂昌自然拒收。从此，李茂昌和张大千有了密切交往。

一日，应约在李茂昌宁波府上小住的张大千，被客厅一巨幅《荷花图》吸引，一枝残荷，一根秃茎，一汪淤泥，飘逸脱俗，张大千叹道：“画界果真是天外有天啊。看此画，技法气势是一男子，但字体瑰丽，意境脱俗又有女风，实在让我弄不明白。”李茂昌笑道：“看来兄弟你是十分青睐此画了，可想见见画主？”张大千赶紧说：“我想拜师还来不及呢，只是不知道这位鸥湘堂主是否还在世上。”李茂昌笑着说，画主晚上就能见到。

晚宴时分，客厅门响，夕阳余晖中站着一位姿容雅丽的年轻女子，娇喘微微，发髻松散，脸上有奔跑后的红晕。李茂昌指大千对她说：“秋儿，这就是你无比崇拜的张大千。”说完，他向张大千笑道：“大千弟，见过你的师傅吧……”几秒钟后，张大千反应过来，推开椅子，几步上前，跪地拱手相迎：“晚辈蜀人张爰见过师傅。”

这次见面后，张大千在李秋君所居“鸥湘堂”后楼设了画室，俩人晚间分室而眠，白天形影相随。青春年少的张大千男欢女爱的事情做过不少，可唯独对秋君，不愿越雷池半步。半年后，深感相见恨晚的张大千背地里偷偷刻下了“秋迟”印章，李秋君也为张大千心结凝聚。

一次，李秋君见张大千给妻妾写家书，便试探性地说，如果你能再收一个大小姐为妾，该是福分无边了。哪知张大千在听罢李秋君的话后，愣怔了几秒钟，发出了一声长叹。

翌日，张大千紧闭画室，不让任何人进来。直到傍晚，才打开画室。李秋君端茶入室时，张大千还是早上的姿势，他就这样在画室中静坐了一天。没等李秋君说话，张大千“扑通”一声给她跪下了，李秋君吓得倒退了半步。张大千说：“三妹（秋君排行老三），我虽然年少轻狂，但我深知，我这一生将为画而活，为画而死。抛开男女情事不谈，我一生最近的红颜知己，除你之外再无一人。但是，我若纳你为妾，将使一代才女受辱，而我也必遭天谴……”

从此，李秋君把一生挚爱深埋于心，与张大千兄妹相称。不久，李秋君随张大千来到上海，一边在国立美术学校任教，一边照顾张大千的生活。张大千云游四方时，安置李秋君代选门徒，徒弟们也敬李秋君为“师娘”，李秋君也并不拒绝，就这样，李秋君终身未嫁。抗战前夕，张大千把自己的亲生骨肉心瑞、心沛过继给了三妹做养女，李秋君把她们视同己出，尽心抚育。

为了心爱的绘画事业，张大千从上海远赴敦煌写生，这次敦煌苦旅虽然使张大千蒙受了“古文化破坏者”的不白之冤，但也奠定了他在中国绘画史上不可替代的地位。连徐悲鸿也感叹“五百年来一大千”，毕加索在看了张大千晚年作品时，发出“真正的艺术在东方”的感叹。

这期间，不管在哪里，张大千与李秋君间一直保持着联系，每到一处，他总是把艺术感受写成文字，传送给远方的三妹，与她共同探讨，这种通信习惯持续了近40年。1945年，张大千听到抗战胜利的消息，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挥笔画下了一幅巨幅山水画《苍莽幽翠图》，并盖上了“秋迟”之印。他深知此画将是他一生之杰作，也希望将来有一天让远在上海的李秋君看到。随后，他将此画交给了好友谢稚柳，希望谢稚柳将这幅作品带到上海展览时，李秋君能见到。遗憾的是，谢稚柳未来得及将这幅画展示给李秋君，画作就被没收。

1949年，张大千从东南亚到南美旅居，从此与李秋君隔断了联系。因为思念，他每到一个国家，就要收集一点那里的泥土，然后装在信封里，写上“三妹亲展”。1971年，张大千在香港举办画展时，听到李秋君先身而去的消息，就在那一刻，他神思恍惚，跪倒在地，接下来的日子，更是无心进食，无心作画，变得憔悴而苍老。身边弟子常听他念叨：“三妹一个人啊……”八年后，张大千在不尽的思念中辞别尘世。

张大千去世后，“三妹亲展”的十几封信得已面世，其中一封信中写道：“三妹，听说你最近缠绵病榻，我心如刀割。人生最大憾事为生不能同衾，死不能同穴。你我虽合写了墓志铭，但究竟死后能否同穴，实在令我心忧。蜀山秦树一生曾蒙无数红颜厚爱，然与三妹相比，六宫粉黛无不黯然失色。八哥今日犹记初逢时你一副可爱娇憨模样，铭心刻骨，似在昨日……恨海峡相隔，真是家在西南常作东南别，尘蜡苔痕梦里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