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嵬坡上

◆ 舒 虹

风携着青草的味道拂面而来，站在马嵬坡杨贵妃的墓前，我努力想像一千多年前，这个集三千娇宠于一身的女人是怎样在皇宫里婀娜起舞醉卧君怀，享尽荣华富贵而最后却被处以白绫缢毙的。圆圆的坟茔将一抹香魂紧紧地搂在怀里，大唐飞歌在历史的深处已渐行渐远，今天我们只能在那些纷杂的传说和演义里感受一个女人的温润妩媚气息。华清池干涸的坑井里早已没有了波光粼粼的艳影，沐洗凝脂的温泉引流开发成最现实的利益和享受，风韵韶华在升腾的热气里凝结成安全套上的水珠和暧昧的雾幔。金钱、物质、权力、性欲各取所需，灯红酒绿声色犬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朝代，只是变个方式而已。能歌善舞拥有倾国之貌，17岁被幸运地选入宫中。倘使她知道这一去只有21年的寿数，怕是无论无何都要想尽办法逃脱宫役们的层层苛选。但17年的成长历程和世俗的推波助澜，终于铸就一个女人38岁生命戛然而止的悲剧。千秋岁月早已将浩渺烟尘中的往事风干成随意撕扯的只言片语，谁会在宾馆的温泉浴缸里把弥漫着水雾的爱情当真!冒着热气的肉体在宽大的床上肆无忌惮，然后再换上一缸水而已。

17岁的小丫头被封为寿王妃，在宫庭的礼数与奢华中还只是一只听话的小乖猫，本能地享受着荣华富贵。然而当色艺双全的青春在惊鸿一瞥成为君王无力上朝的隐痛后，伦理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就丧失了维系情感基础的强大力量，儿媳也可以变成公公的宠妃，从此她在君王的荫护下享受一个女人极致的荣华富贵。北风呼啸大雪纷飞的寒冬，人们捂紧身子尽量暖和一些，而她却在华清池热气弥漫的温泉里浸润得腮靥桃花娇弱无力，这个样子更激起君王的爱怜，揽在怀里又是一番温柔缱绻，大唐江山在美人香汗淋漓娇喘微微里像海市蜃楼一样缥缈美丽。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为了让她吃上新鲜的荔枝，朝廷每年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从南海千里迢迢运送到长安城。差役们在烈日下挥汗如雨日夜兼程，尘土飞扬的劳顿只为博美人片刻欢娱。晶莹雪白的荔枝果肉把炎热酷暑化成舒体的清凉，被娇宠的女人不必担心季节轮换的不适，君王的怀抱总是能给她四季如春的感觉。一个权力至高无上的男人讨好女人时往往不计后果，幽王为使褒姒一乐不惜烽火戏诸侯，而女人红颜笑逐的后面常常潜藏着巨大的灾难，沉浸在霓裳羽衣温柔乡里的帝王将相哪里看得见重幔后面的刀光剑影?!哪里听得到渐渐近前的战马嘶鸣?!

青涩褪却，日臻风情万种。珍瑳美味、绫罗华服、金银珠宝在她的眼中早已不算稀罕，她想要更多或者是君王纯粹想讨她的欢心而已。就这样她的兄弟姐妹族人亲友皆获分封，一时权倾朝野，大唐江山沦为杨家的天下，其兄杨国忠尤其专权弄政飞扬跋扈。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三郎也不管它朝野上下怨声载道，只顾声声唤着娘子，与他的贵妃夜夜笙歌。丰腴美貌的贵妃姐姐大约并不是一个具有政治头脑的人，踏歌起舞的时候或者也不曾稍稍留意一下这灯火通明的宫殿、富丽堂皇的舞台是需要巨大的权力支撑构筑的，有一天这一切也会坍塌倒闭灰飞烟灭。武则天奶奶的政治手腕怎么就没能给这个孙媳或多或少的暗示启迪呢?!同样被君王宠幸的戚姬最后惨死的故事她难道不知道吗?!只会唱歌跳舞恃宠弄娇的女人终究也只是个小女子，智慧大气的女人懂得在男人的宠爱里巧妙的巩固自己的地位或权力，在风云突变中或年老色衰后依然能驾驭自己的命运。

平地惊雷，公元755年身兼三镇节度使的安禄山在范阳起兵叛乱，率15万大军长驱直入，下潼关，逼长安。唐玄宗携杨贵妃及朝中要臣仓皇出逃，行至马嵬坡禁军将士哗变，诛杀杨国忠，逼迫玄宗赐死杨贵妃。面对利刃强谏的重兵，左右为难的君王最终还是作出了要江山弃美人决定，梨花带雨的宠妃在一条白绫的死结里香消玉殒。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这句话是一道魔符，谁也逃脱不了它的枷锁。过份透支本不属于你或者轻而易举就得来的东西，那么魔符就会在不远的前方诅咒你，切断你继续前行的路或者要你加倍偿还，以什么样方式那就看你的造化了。命途的规律不可以随便打破，世人的不平需要抚慰。一千多年前，这个中层官宦家的女孩，如果不是被皇族垂青而是嫁一个门当户对，应该会在平淡殷实里寿终正寝吧。凭什么这万千娇宠让你一人独享?!一条御赐的白绫给了答案，凭她在歌舞升平的极乐里却没有意识到危机暗藏，凭她在美貌丰腴的极致里就变成了一具尸体。尘土里的白骨再也不能鲜活成大唐丽影，孤魂野鬼的叹息和眼泪只会成为君王新宠和世人幸灾乐祸的笑料，谁让你享受了那么多呢?!没有免费的午餐--虽然迟了一千多年，但我仍然要把这句话送给美貌单纯的贵妃姐姐，希望她在生死轮回的来世里做一个智慧的女人，平安善终。

长恨歌里长遗恨，她和这马嵬坡的青草一起在尘土里沉默，沉思，然后走向岁月的更深处……千秋是非任人评说，我这样安慰贵妃姐姐。然后挥手作别回到我的江南小县城，过宁静淡泊的日子。可能，也会偶尔想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