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吉明
(安徽建筑大学外语系,合肥 230601)
小说《赎罪》的文学题材溯源——从互文性角度解读
尹吉明
(安徽建筑大学外语系,合肥 230601)
互文性理论是文学理论的一个重要新概念。总体说来,理论家们一致认为在互文性理论下,任何文本都不是一个孤立的存在,任何文本在一定程度上都是互文本。因此,读者对某一文本的解读就不再限于单一文本,而是可以借助其他文本或资料作为参考,利用自己的知识背景建立起一张互文之网来进行创造性的解读。英国小说家伊恩·麦克尤恩在其长篇代表作《赎罪》中大量运用了互文性手法,从不同的角度分析解释了主人公从“犯罪”到“赎罪”的复杂微妙的心理历程,蕴含了作者对人性、对伦理道德的深层次的思考与探索,也极大丰富了这部现实主义批判小说的审美价值与思想蕴含。
《赎罪》;互文性;文本
长篇小说《赎罪》被公认为英国著名小说家伊恩·麦克尤恩(Ian McEwan)最杰出的作品之一。小说提名2002年布克奖,并被时代杂志评为“年度最佳小说”和“历史上最著名的100部小说”之一。故事讲述的是13岁的小女孩布里奥妮因误会诬陷姐姐塞西莉娅的恋人罗比为一起庄园强奸案的施暴者,她的证词使罗比锒铛入狱,也从而毁了姐姐塞西莉娅的终生幸福。长大后的布里奥妮渐渐意识到自己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行,在无可挽回的情况下她决心花费一生时间为此赎罪。
《赎罪》这部小说从故事内容上来看,并非新颖独特,甚至有些老套落俗,然而小说巧妙的结构安排与个性化的叙述手法却使其独树一帜。互文性手法的运用是该作品不可忽视的重要特征之一。小说像是一个巨大网络,包含了各种互文因素。对于小说《赎罪》的互文性研究,到目前为止还不十分多见,比较集中的是对小说内部构造及元小说结尾的分析与探讨,如:布莱恩·芬妮曾重点讨论过《赎罪》中叙述者的自觉意识、小说的元叙述特点和自我指涉特征,国内学者也曾撰文从影响与误读两个视角分析《赎罪》的艺术价值。这些多是从某一文本内部互文的角度去分析作品的互文性。然而互文性理论是个十分广泛的文学理论概念,除了文本内部的自我指涉和自我引用外,更囊括了一个文本与除自身文本之外的其他文本之间交相映错、互相依赖的复杂关系。准确地说,互文性理论是在20世纪欧洲一系列文学理论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现代文学理论,也被译作“文本间性”,出现于20世纪60年代。它通常被用来指示两个或两个以上文本间发生的互文关系,包括:(1)两个具体或特殊文本之间的关系(transtexuality);(2)某一文本通过记忆、重复、修正向其他文本产生的扩散性影响(intertextuality)。通常来说,互文性分为狭义和广义两种概念。狭义的概念以热奈为代表,认为:“互文性指一个文本与可以论证存在于此文本中的其他文本之间的关系”。广义的概念以巴尔特和克里斯蒂娃为代表,认为:“互文性指任何文本与赋予该文本意义的知识、代码和表意实践之总和的关系,而这些知识、代码和表意实践形成了一个潜力无限的网络”。综合来看,主流的文学理论家或批评家认为,小说文本一般是开放的,既有对前文本的模仿,又和其他文本相交互;即有对传统文化的承袭,又有和传统文化、其他文化之间的互动。诚然,“互文性”是个中性词,每一部文学作品都有自己的源头,但和其他文本之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同一棵枝繁叶茂的树,根茎旁枝错节,纵横蔓延。
本文拟运用的互文性即指某一具体文本与其他文学题材或文本形成的互文关系。以此为理论基础来分析《赎罪》的写作特色,不难发现,无论是从小说的罪与赎的主题还是从小说中虚构的文学文本与真实的历史文本之间的关系来看,抑或是从成长小说题材的改写角度来审视,《赎罪》都有着十分明显的互文性特征。作者从这诸多角度来叙述主人公从“犯罪”到“赎罪”的心理历程,深入探讨了其对人性的思考与探索,揭示了作者自身的观点,即:人性之弱点造成人之罪,而赎罪的真谛只能来自于人自身。本文意从以上提及的三个方面细致分析小说人物微妙复杂的内心世界和作品本身深奥的主题意义,揭示互文性手法对于小说主题的建构作用,揭示作品本身的深刻内涵和审美意蕴。
帕特里克.富尔赖提出:“互文性通常与主题参照密切相连”。在小说《赎罪》中,作者即引用参照了《圣经》中罪与赎的主题。
在基督教文化中,基督教徒认为,人一生下来就是有罪的,即原罪。基督教文化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罪感”意识。圣经中的原罪包括七宗罪(seven deadly sins),分别为暴食、贪婪、懒惰、骄傲、淫欲、愤怒和嫉妒。原罪是基督教的基本教义,原罪的存在将世俗人类与完美的神隔绝开来,使人与人之间不能沟通。原罪,一种超验的,仅凭人自身无法解脱的深重灾难,它成为人从步入尘世到生存繁衍,直至归于尘土过程中永受诅咒的根源。而另一方面,赎罪在西方文学中更是常见的母题,其原型最早可追溯到亚当和夏娃因为偷食禁果被逐出伊甸园的故事。《圣经》中指出,人在犯下罪行后,将不断地经历各种磨难,只有通过行善去恶,用善举来赎原罪,才能回归伊甸园。其实质讲的是人在违背了上帝的意志、违背了与上帝之间的约定后必须付出的代价、承担相应的责任甚至是惩罚,即赎罪理论。赎罪理论可追溯到更早的古希腊罗马时代的灵肉分离的观念,即人的肉体与灵魂同等重要,因为肉体安逸代表着现世的舒适,而灵魂的安宁则预示着来世的无虞,两者同样重要。可以这样说,因为原罪,人在有生之年就应当去赎罪,通过赎罪来修复与上帝之间的关系,通过赎罪来弥补天性之错,从而获得上帝的谅解,使得死后灵魂获得永生。可见在基督教观念中,赎罪是人走向终极圆满的必经之路。小说《赎罪》所要表现的正是赎罪理论,小说中的三位主人公虽然表现形式不一,但都在不断地赎罪、忏悔,都在通过赎罪来获得灵魂上的救赎,从而使自己得到解脱。
在小说的一开始,塞西莉娅虽与罗比倾心相爱,但由于阶级出身的不同,两人都竭力维护着自己的自尊和骄傲,不愿先于对方将感情倾诉出来。而在心上人罗比被诬陷入狱后,塞西莉娅却坚定了自己对罗比的爱,她坚信罗比是清白的,并因为家人对罗比的不信任而与家庭决裂,离家出走,来到贫民窟中生活,并且成为一名为病人服务的护士,通过这种方式为自己的家庭赎罪。罗比在被捕入狱后,因为想洗刷掉强奸犯罪名的侮辱,与塞西莉娅能在日后清清白白地生活,选择了赴法国对敌作战,赎这份本不属于自己的罪。可是,在战争中,罗比最后死于败血症。就这样,他死在了赎罪的路上。
布里奥妮一生都在为13岁时所犯下的 “滔天大罪”忏悔。13岁的布里奥妮暗恋罗比,在偷看了罗比写给塞西莉娅的信后,加上之前看到姐姐和罗比之间的一些奇怪举动,她的想象力便由此展开,嫉妒和猜疑使布里奥妮误认为罗比就是强奸表姐的变态狂,在她喊出那句“是他干的,我看见了他,我亲眼看见了他”的时候,她为两个年轻人的爱情和命运宣判了死刑,而这个被孤独、寂寞和嫉妒裹挟的少女也成为了整部小说中最大的罪人。从罗比被带上警车那一刻起,布里奥妮开始后悔。随着年龄的增长,布里奥妮更是渐渐明白了自己当年的幼稚。长大后的布里奥妮选择了和姐姐一样的道路,放弃了攻读剑桥大学的机会,成了一名战地医院的护士。白天,她热诚地为伤员服务;晚上,她不停地写作,希望用文字的方式解释自己当年的错误,洗去内疚,试图赎罪。可是经历了战争的残酷与恐怖之后,布里奥妮更加明白自己当年的行为所导致的可怕后果。少女的无知渐渐被成熟的心智所替代。最终在明白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当面向姐姐和罗比道歉后,布里奥妮开始认真创作小说《赎罪》,并在自己的世界中为自己设计了当面向罗比道歉的场景,以这种特殊的方式诉说内心的歉疚,向死去的人忏悔,为自己赎罪。
从以上三位主人公的赎罪之旅,尤其是布里奥妮的行为改变上来看,人对于自身性格上的弱点的认识与改正是渐进式的、修正型的。基督教思想史上著名的早期教父哲学家伊里奈乌认为,上帝创造人类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即“第一个阶段:人首先是作为一种有理智的动物而得以存在,此时人还不是成熟的,但是是一种有道德或精神发展潜力的存在者;第二个阶段:人类相应于上帝的创造目的,从最初的存在层次逐步迈向最高的存在层次。”这种罪恶既非先天的善良缺失也非后天的人性堕落,而是人类精神或道德发展过程中的一个必然阶段。因此,虽然罪恶是令人憎恶的,但悔罪和赎罪是人类最美好善良的行为,正如基督耶稣以自己的生命为赎罪祭,承担了人类的所有罪恶,经历了从生到死、再由死到生的涅槃,赎罪行为的本身代表着一种圆满和新生。
讲述故事与叙述历史,作为现实的人的实践活动,是人类在时间进程中建构意义的独特方式。故事与历史的互文性,不仅源自于结构设置、情节安排等等叙述技巧上的相通,而且通过语言对事件的再度构成,展现出比现实世界更多、更深层次的东西。乔治·卢卡契在《历史小说》一书中指出,“如果小说呈现了历史的时代变迁,反映了历史事件对普通男女日常生活的影响,便可划入历史小说的范围”。从此意义上讲《赎罪》也是一部具有写实特点的历史小说,虽然小说讲述的是一个关于人性的故事,但是这个故事的发展和整个历史时代的风云变迁密不可分。故事起源于上世纪30年代英格兰颇具英伦风情的贵族庄园,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烽火硝烟,再到1999年的当代社会景观,主人公的命运与时代的变化休戚相关。某种程度上,故事的发展虽然以布里奥妮的赎罪之旅为主要线索,但时代的推手更促造了主人公们的悲剧命运。在整部小说中,历史的文本和文学文本是交互呈现的,作者采用了大量的写实手法,将历史的真实性融合到文学文本的真实中来,两种文本的互文更加有效地帮助了读者对人物性格进行解读,继而理解文本的运作,揭示了文本的文体效果。
小说第一部讲述的是1935年发生在贵族阶层塔里斯家庭的故事。此时的英国由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影响和战后接连不断的经济危机的破坏,国力不断下降,虽然在外表上英国似乎仍然维持着世界霸主的地位,但实际上已是外强中干,疲于应付复杂的世界新形势,塔里斯家族便是这大厦将倾的日不落帝国的冰山一隅。布里奥妮的父亲是政府要员,然而他工作缠身,无暇顾及家庭。是什么工作使身居要职的杰克·塔里斯连自己的家人都无暇顾及?是即将爆发的战争。“艾米莉一眼就猜出直线处表示乘数是五十。每扔下一吨炸弹,就有五十名伤亡者。若两周内投下十万吨炸弹,伤亡人数将达到五百万。”“艾米莉很清楚政府官员必须做这样的推测,而且的确也应该预先防范各种意外事件的发生。但这些夸张的数字显然是在名利和权势上自我扩张的一种表现,草率马虎几乎到了不负责任的地步。 ”这段文字很明显地向读者揭示了当时英国的政治局面,战争迫在眉睫,而英国政府并未做好积极的、实际的应战准备,这也是后来英国在战场上节节败退的主要原因,也可以说是导致罗比在战场上阵亡的间接原因吧。
在小说的第二、三两部,作者将讲述重点移至战争时期发生的故事,并极力向读者呈现着战争的惨烈和残酷,还原历史的真实面目。第二部中,作者集中刻画的是这场战争对罗比和塞西莉亚的生活的影响。罗比为了抹去自己不光彩的入狱经历,决定参加战争,为名誉作战。而塞西莉娅也因罗比的事与家人决裂,成为了一名病房护士。作者以罗比的口吻来描述战争的场面,但是却选取了英国人记忆中最想回避的敦刻尔克大撤退这一幕,这里我们看到的是个人求生的强烈欲望,是战争对人肉体和精神的摧残,是赤裸裸的掠夺和杀戮,是一种文明、一种信仰的毁灭和坍塌。而战争也给布里奥妮的生活带来了同样巨大的震撼和无法弥补的遗憾。小说第三部讲述的是布里奥妮因为愧疚放弃了攻读剑桥大学的机会,选择了和姐姐相同的道路,做了一名战地护士。她希望以这种方式向姐姐证明自己的醒悟,同时也希望能有一天偶遇受伤的罗比,亲手照顾他,亲口向他诉说歉意。作者对布里奥妮生活的描写,不是高尚的、纯洁的、受人尊敬的白衣天使的生活,而是累得使人麻木的工作,到处充斥着躁动不安的情绪和令人紧张压抑的军事化的管理。看到一批又一批由救护车送来的伤员,听到他们无助痛苦的呻吟,甚至亲眼目睹年轻的士兵由于伤势过重失去生命、失去永远再见爱人的机会,布里奥妮终于明白这场战争会如何加深她的罪孽,会怎样使她永远失去赎罪的机会。作者在这段描述中,力求重现历史的真实,为了写好布里奥妮在圣托马斯医院照顾伤员这一节,他不仅参考了英国浪漫小说家鲁希拉·安德鲁斯的传记《无暇浪漫》,还专程在皇家战争博物馆详细查阅过相关的档案资料,调看了大量二战前后实习护士们与家人的通信,因此这段文字的真实性和历史性可见一斑。作者借布里奥妮之口,真实再现战争给人们带来的不可弥补的伤痛,控诉战争的残酷。
小说结尾部分讲述的是1999年二战后发生的故事。作者用寥寥几笔交代了主要人物的命运。因为战争,被伤害和被侮辱的永不能再回来:罗比在敦刻尔克大撤退中死于败血症,塞西莉娅也在几个月后的一次爆炸中丧生。而最为讽刺的是强奸案的始作俑者保罗·马歇尔因为在二战中大发战争横财,被授予勋爵的称号,并娶了自己当年强奸的对象:劳拉表姐。清白无辜的人在战争中失去了重获幸福的可能性,而寡廉鲜耻之徒却因为战争过着安然无恙的生活。看到马歇尔和劳拉生活在表面光鲜的虚伪生活中,布里奥妮决定用写作来还原真相,为罗比申诉,为自己赎罪。
《赎罪》将真实的历史主题与虚构的故事素材巧妙地糅合起来,利用“故事”和“历史”的互文关联,以虚实相间、跨越跳转的叙事结构,描述了战争对爱情、对人性的毁灭和摧残,记录了时代的变迁以及随着时代沉浮的普通人的命运。在真实的历史文本与虚构的文学文本的互文中,作者进一步彰显了他不断重复的一个主题,即赎罪对于人的意义是什么。战争是作者为故事设置的历史背景,而作者为什么要将他的故事置于战争这样一个背景之下?因为某种程度上战争也是人性弱点集中爆发的体现,也会进一步催发激化人本身的罪恶。一个错误的产生有可能是源于个人人性中的某种缺陷,但是要使这个过错演变为真正的罪,那就是整个时代在推波助澜了。在三位主人公的命运旅途中,战争才是幕后的刽子手。如果没有战争,也许塞西莉娅和罗比就不会离开人世,自然布里奥妮也就不会永远失去说明事实真相、向受害人亲口道歉的机会了。可是战争却将所有的可能性统统扼杀了。如果说人性中的嫉妒和懦弱是导致悲剧的直接原因,那么那些被战争扼杀的美好爱情、无辜的生命和真诚的救赎才是最大的悲剧,才是整个人类社会最严重的罪行和最无奈的痛苦。然而,无论是对于布里奥妮个人还是对于整个人类来说,当过错已然犯下,赎罪的机会也一去不返,该怎么办?作者用标题给了读者意味深长的回答。在英文中,atonement的意思,是上帝与罪人之间的和解。作者正是用这样一个词告诉读者,每个人为了赎罪已经尽其所能了,“奋力尝试是一切的一切”,至于这段赎罪之旅是否圆满已无关紧要了。无论是对于小说中的三位主人公而言还是对于整个人类而言,无论有罪或是无罪,在坎坷的人生道路上坚持着,去除心中邪恶的心魔,使善得到升华,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寻找完美的人性、完善的人格,这才是赎罪的真正意义。
“成长小说”也被译作“教育小说”或“塑造小说”等,最早出现于德国。成长小说以青少年为描写对象,以主人公成长历程为主题,讲述他们从幼稚到成熟的发展过程。巴赫金在其著作《小说理论》中指出:“在成长小说中,主人公的性格形成是小说公式中的变数。年轻主人公在经历生活的磨炼或考验的过程中,形成了自己的人格,也达到了道德观念及情感和心理上的成熟。”可见成长小说主要描写的是人物道德和心理发展的历程,小说《赎罪》即是通过成长小说题材的运用一步步向读者呈现主人公对赎罪这一行为的认知与实践。
第一,成长时期。在众多成长小说中,主人公多为具有敏感气质的少男少女,小说描写主人公们从孩童时代到成年时期的人生旅程,探讨外在环境对人物内心的冲击和改变,揭示人物心理历程的转变以及转变带来的影响。如众所周知的成长小说查尔斯·狄更斯的代表作 《大卫·科波菲尔》,讲述的就是大卫从儿童时期经历种种磨难到最终取得个人成功的历程。成长小说与主人公在成长期所经历的一系列生活的经验教训以及教育过程是密不可分的。在小说《赎罪》的第一部,13岁的布里奥妮对成人世界处于混沌无知的状态,她有着丰富的想象力,热衷于写作,敏感而又自我。为了迎接哥哥里昂回家,布里奥妮精心创作了剧本《阿拉贝拉的磨难》,并积极地要将它搬上舞台呈献给家人。她满心以为剧本会取得巨大成功,可谁料想现实却难如人愿。失望的布里奥妮丢下正在排练的表姐表弟们,不顾他们的感受,拂袖而去。从这一细节可以看出此时的布里奥妮还是个不成熟的孩子,她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什么事都以自我为中心,当自己的愿望得不到满足时,布里奥妮会不管不顾地宣泄,不顾及身边人的感受。接下来当布里奥妮躲在窗口看到姐姐和罗比在喷水池边的争执时,立刻简单地将这理解为好人与坏人的较量。看到自己的姐姐居然无力反抗坏人罗比的欺辱,明显处于弱势,布里奥妮立刻把自己的角色定位为姐姐的“保护神”,便有了后来在图书室里她对姐姐的“出手相助”。幼年的布里奥妮习惯于沉浸在自我虚构的世界中,现实与虚构的边界在她这里模糊难辨,这种人生经验的不足和自以为是的态度会给他人带来可怕的危害,这一点在后来也得到了验证。可见,布里奥妮所犯下的错误是每个年幼的或处于青春期的孩子都可能会犯的错误,作为读者能感同身受地体会到,成长过程中所犯下的错误是孩子成熟的一部分,也是为行将到来的成人期做准备。
第二,离家旅行。成长小说的主人公为了追求自己的梦想通常会离家开始一段旅程,寻找新生活。对于一部分年轻人来说,切断与自己过去生活的脐带意味着颠覆自己曾有的狭隘错误的观念,增加自己原来生活环境和所受教育不能提供的第一手资料。在成长小说中,主人公会将离家旅行当成是自己走向成熟的一条必经之路。离开熟悉的生长环境去追求自己的梦想,从而成为“自己的主人”。对于布里奥妮来说,离家既是她赎罪的方式之一,也是促使她进一步成熟的重要因素。幼年的布里奥妮天真任性,但当她渐渐长大,伴随着心智的发展和成熟,她渐渐意识到自己生长环境是造成自己犯罪的一个重要原因。在小说中,老年布里奥妮暗示,她年幼时犯下的错,除了自己的幼稚偏执,以母亲艾米莉为代表的贵族阶级的势利偏见和对伦理禁忌的重视也是不容忽视的因素,所以成人后的布里奥妮鼓起勇气离开富裕的家庭,放弃了她的阶级提供给她的一切便利,选择做了一名普通的战地护士,将自己投身到危险的二战中。正是经历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所见所闻,目睹了战争的残酷与恐怖,布里奥妮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即“人和其他任何东西一样,是个物质的存在,容易毁坏而不易修复”,自己当年对罗比的错误指控会给罗比和姐姐的生活带来怎样无法弥补的伤痛甚至毁灭。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自己选择人生的道路,在战争中经历严酷的现实和生活的考验,都进一步促进了布里奥妮道德上和心理上的成长与成熟,坚定了其赎罪的决心。
第三,寻找自我和有意义的生活。成长小说的主人公在经历了生活的变故和考验后,会通过自我发现,对自己和他人的生活有新的认识和新的定位。最终,他们会确立自我身份或是实现自我价值,不断成熟,不断获得自我意识,不断对现实提出疑问或不断探索新领域。《赎罪》的元小说结尾更是揭示了主人公甚至作家本人对于人性、对于赎罪真正意义的思考和探索。老年布里奥妮意识到姐姐和罗比已经离开人世,自己也再也没有机会向逝者忏悔,而死亡也将掩埋一切,因此,她所能做的就是在想象和虚构中为姐姐和罗比安排一个完美的幸福结局,让他们“依然活着,依然相爱”。对于自己的安排,布里奥妮觉得这不是一种逃避,“上帝也好,小说家也好,是没有赎罪可言的,即便他们是无神论者亦然。这永远是一项无法完成的任务。这正是要害之所在。”对于自己穷其一生都无法获得的救赎,再一味地自怨自艾已毫无意义,布里奥妮将记录事实真相作为自己赎罪的方式。通过叙述,还罗比清白,揭示战争的罪恶,试图修正人类的偏见与罪过,唤起人性的良知和理性。或许对于全人类来说,体会感觉别人在面临问题与困难时的感受可能也是我们自己所能做的一种修正。正如成长小说定义中所描述的那样,主人公最终彻底摆脱了年少轻狂时的任性自私,老年的布里奥妮将生活的故事娓娓道来,给世人以警醒,也进一步唤起读者内心的共鸣。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成长小说的意义不仅是单纯地向读者讲故事。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和主人公经历着同样的教育。通过书中的讲述,读者可能会更关注于主人公成长的经历和成熟的过程,汲取生活的教训。主人公和命运、和他人、和自我的冲突与斗争都有利于加深读者对自我的认知,增强或考验读者自身的道德韧性。小说《赎罪》反映的是真实的生活经历,各种冲突似乎都是真实可信的,因此更具有强有力的说服力。此类成长小说更关注主人公的内心世界的圆满和道德观念的完善,小说试图探讨人与人、主观与客观、理性与感性之间的平衡关系和交互反应,体现了独特的价值观念和审美内涵。
综上所述,小说《赎罪》涵盖了多种题材,如果说罪与赎的主题彰显了作家麦克尤恩创作小说的现实批判意义,二战背景的设定则毋庸置疑深化了这一主题意义,而成长小说题材的运用进一步实现了作家对这一主题建构的合理性和真实性。三种题材的交相映织,像一张巨大的互文之网,相互影响,相互参照,构成了文本从过去到现在的动态演变过程。从三种题材互文的角度来分析作品,作者的创作意图显而易见。如同一轴画卷,作者一步步呈现出自己对人性、对赎罪这一行为的理解,使其“人性之弱点造成人之罪,而赎罪的真谛只能来自于人自身”的观点逐渐明朗化。对读者而言,互文性手法的运用可避免单一角度地、孤立地对待小说文本,从而更全面、更准确地理解作者的创作意图,把握作者文学运作的独特性。因此,对小说《赎罪》的解读,互文性关系的研究角度显得尤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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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资助项目“伊恩·麦克尤恩小说《赎罪》的‘互文性’研究”(2011sk308)
尹吉明(1980—),女,安徽庐江人,安徽建筑大学外语系讲师,主要研究方向: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