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齐福
(福建师范大学 社会历史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7)
士居四民之首,以维系道德、传承文化、稳定社会为己任,是传统中国一个独特阶层。中国传统社会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社会,小农经济构成封建专制统治的基石。为了维护以小农经济为基础的封建统治,历代统治者极力推行“农本商末”政策。儒家思想也大力倡导“重义轻利”伦理观。孔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孟子曰:“何必曰利,惟有仁义而已矣。”在专制统治者鼓噪和儒家学说诱导下,士人大都鄙视商人、排斥商业。由于独特的地理环境和复杂的历史原因,清代台湾商业发达,台湾士人在商品经济的冲击下摒弃传统价值观念,投身商业活动之中,凸显出反传统的行为特征。这有必要值得人们深入探索。
一
台湾虽僻处海外一隅,但其商业活动却较为活跃。宋元时期,一些内地民众渡海来台,“用土珠、玛瑙、金珠、粗碗、处州瓷器”与土著居民交换“地产黄金、黄豆、黍子、硫黄、黄蜡、鹿豹麂皮”,台湾商业活动大门从此开启。荷兰殖民统治时期,殖民者在台草创商品市场,发展对外贸易,台湾商业活动得到初步发展。郑成功收复台湾后,“设四坊以居商贾”,街市众多,商品繁杂,“田畴市肆不让内地”,台湾商业活动获得长足发展。台地气候暖和,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台湾所出之米,“一年丰收,足供四五年之用”,“不但本郡足食,并可资赡内地”;所产之糖,仅台湾、凤山、诸罗三县每“月六十余万篓,每篓一百七八十斤。”这些米糖“贩运中国,远至日本、南洋,岁值数十万金”。随着清代台湾对外贸易的兴盛,岛内各地店铺林立,人声鼎沸。如鹿港“街衢纵横皆有,大街长三里许,泉、厦郊商居多,舟车辐輳,百货充盈。”商贩们频繁往来于内地与台湾之间,于漳州“则载丝线、漳纱、翦绒、纸料、烟、布、草席、砖、瓦、小杉料、鼎鐺、雨伞、柑、柚、青果、橘饼、柿饼,泉州则载磁器、纸张,兴化则载杉板、砖、瓦,福州则载大小杉料、乾笋、香菰,建宁则载茶;回时载米、麦、菽、豆、黑白糖、锡、番薯、鹿肉售于厦门诸海口,或载糖、靛、鱼翅至上海。”甚至冒着生命危险远渡重洋,贩销于菲律宾、马来西亚等地。于是,清代台湾逐渐发展成为一个农商并重社会,民众重商趋利蔚然成风,如诸罗民众“瑕日牵车服贾”。
在商品经济大潮冲击下,清代台湾不少士人投身商业活动,“亦儒亦商”。如贡生许朝英“读书之暇,兼治生计,继其先人,为贸易商,积资颇丰。”贡生万翁“业帆船商,商号‘恒茂’,往来吕宋,获巨利暴富。”贡生林绍贤“从事帆船航运生涯,颇为得手,后来并执全台盐业之牛耳,致成巨富”。贡生蔡廷元“创有复茂行,……家产丰富”。贡生施家珍“居鹿港,营当铺”。贡生吴春贵创设“吴恒记”盐馆,在台湾、嘉义两地专卖食盐。监生谢树棠经营商业,“家赀巨万金,户庭焕然。”生员吴望苏与他人“共营布行,获利钜万”。生员陈阼年“设宏道公司,经营股票”。生员赵益山曾在“华利洋行”担当主事。一些士人甚至弃儒从贾,如生员周复百“弃儒从商,贩海产南北货。”生员谢旭如“弃儒学贾,与英人合办义和洋行,从事海外贸易”。林长青年幼丧父,家道中落,乃弃儒从贾,以海舶为业。蔡明正因父生意失败而中断学业,设立“源昌号”从事商业活动,后又与林朝栋成立“福源公司”贩卖樟脑。即使身居高位的进士、举人也未能置身事外。如举人沈鸣歧“营糖商多获利”,举人刘达元经商“富甲一方”。举人陈日翔接收其父创办的“顺和行”和“顺和栈”,拥有数百万资产。举人潘成清与他人组建“金宝泉”商号,开采基隆金矿。
一些士人重商行为致使其商号众多。以竹堑地区为例,如进士郑用锡、举人郑如松、贡生郑用铦、廪生郑景南、增生郑如兰拥有郑恒利、郑永承、郑祉记、郑颖记、郑勤记等商号,贡生郑用鉴、郑以典拥有郑恒升商号,监生郑树南拥有郑吉利商号,生员郑鹏云拥有永茂商号,生员魏绍吴拥有魏崑记商号,生员郭菁、举人郭成金、生员郭襄锦拥有郭怡斋商号,贡生林占梅、生员林汝梅拥有林恒茂、林祥记等商号,贡生林鹏宵拥有林同兴商号,生员郑兆璜拥有商号郑和昌、郑泽记,贡生李希曾拥有李茂陵商号,举人吴士敬拥有吴顺记商号。不少士人通过商业活动积累了巨额财富。台湾沦为日本殖民地后,当地一些士绅仍拥有巨额家产,少则几万圆如监生甘惠南资产约一万圆、举人卢德祥资产约六万圆、秀才蔡敏南资产约八万圆;多则几十万圆如绅士林烈堂资产约七十万圆、秀才蔡梦熊资产约二十万圆、秀才李文樵资产约十五万圆。郑如兰名下的郑恒利、郑永承、郑勤记等商号在日据初期资产总计达六十六万九千元。
二
清代台湾士人重商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既有传统中国社会发展内在的理路,又有清代台湾社会独特的历史背景,概括而言。
其一,明清时期传统义利观的崩溃与士商关系的转变为台湾士人重商行为埋下伏笔。
明清之际,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与传统社会转型,“重义轻利”的价值观遭到严重的冲击。明末韩邦奇在《国子生西河赵子墓表》中说:“傅说之版筑,胶鬲之鱼盐,何其屑屑也。古人之唯求得其本心,初不拘于形迹。生民之业无问崇卑,无必清浊,介在义利之间。庠序之中,诵习之际,宁无义利之分耶?市廛之上,货值之际,宁无义利之分耶?非法无言也,非法无行也,隐于干禄,藉以沽名,是诵习之际,利在其中矣。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人,是货值之际,义在其中矣。利义之别,亦心而矣。”传统的义利观被赋予了全新的涵义,义中有利,利中有义,不必耻于言利。清初顾宪成在为其同乡商人倪埕撰写的墓志铭中云:“以义绌利,以义绌利,离而相倾,抗为两敌。以义主利,以义佐利,合而相成,通为一脉。”“义利并行”的新义利观突兀而出,“重义轻利”的旧义利观开始瓦解。传统义利观的崩塌为士人毅然进入商途作好了思想铺垫。
晚明以降,商品经济发展迅猛,商人通过经商富甲天下,但士人沉溺诗书却穷困潦倒。士人的普遍贫困是传统中国常见的社会现象,“家无担石,室如环堵,樵苏不给,藜藿苦饥,席户以蔽风雨,蕴袍以御寒泣。”汉代杨雄撰《逐贫赋》、唐代韩愈作《送穷文》、宋代王振著《送穷词》等皆描述了士人穷困之窘态。朱子曾言:“自田不井授,人无恒产,而为士者尤厄于贫,反不得与农工商贾齿。”士人社会地位也因此而衰落,乃滋生愤懑之情,质问传统义利观的合理性。陈确直言不讳地指出读书、治生“二者真学人之本事,而治生尤切于读书。……真志于学者,则必能读书,必能治生。”天下“岂有学为圣贤之人而父母妻子之弗能养,而待养于人者哉!”这段话道出了士人只有经济独立方有独立人格,从而也极大提升了士人经商的积极性。
此时,士商关系也出现重大转变。“士人的商业化”与“商人的士人化”导致士商之间分野渐趋模糊,“一方面,靠‘润笔’来补贴家用成为越来越多士人的生活方式,越来越多的士人开始为商人撰写墓志铭、传记、寿序等。另一方面,商人开始取代一大部分以前专属于士大夫的社会和文化功能,比如编写族谱,修建宗祠、寺庙、道路、桥梁等”。王阳明曾提出“四民异业而同道”,即“士以修治,农以具养,工以利器,商以通货,各就其资之所近,力之所及者而业焉,以求尽其心。其归要在于有益于生人之道,则一而已。”沈垚也指出“古者四民分,后世四民不分。古者士之子恒为士,后世商之子方能为士。此宋元明以来变迁之大较也。”明末归有光观察到“士与农商常混”,“古者四民异业,至于后世而士与农商常混”;清初其曾孙归庄则发现 “士不如商”,“盖今之世,士之贱也,甚矣。”余英时指出“明清社会结构的最大变化便发生在这两大阶层的升降分合上面”,“明清商人的成功对于士大夫也是一种极大的诱惑。”由是士人“弃儒经商”者日益增多。虽然这只是局部地区的社会现象而已,但它对明清时期社会价值系统的冲击则是显而易见的。清代台湾士人重商行为在某种程度上是明清时期士商关系演变的延续。
其二,台地科场竞争渐趋激烈,士人觉得前途渺茫遂转而投身商业活动。
康熙年间台湾正式归并清朝版图。为了笼络人心以巩固边疆,清廷在台湾举行科举考试。台湾长期孤悬海外,文教水平落后,士人因无老师宿学之教,为文“多旷放,各写胸臆,不能悉就准绳。”为此,朝廷在科举考试中特为台地考生推出各种优惠举措,如童试时,“童生取进,多备一、二十名”;录送乡试时“有文理清通可以造就者,准于定额外量为宽送”;并在乡会试中设立专门名额。史载“读书之子,特设台额,获登贤书,较内地之人多额少者,其难之不同,此台士之足乐也。”于是,“父诏其子,兄勉其弟,莫不以考试为一生为业,刻苦励志,争先而恐后”。尔后,台地“人文日盛,各属应试文童,多至逾千,少亦数百。”虽然考生人数日渐增多,但考试名额却并没有增长,如雍正年间“台地人文蔚起,胶庠已六倍于当年,呼俊登庸,中式仍一名”,考生者之间矛盾愈来愈尖锐。而大批内地考生“冒籍”赴考更加剧了这种矛盾。因台湾早期读书人少而学额相对较多,故士子参加科举考试取中也较内地容易,这样“内郡之不得志于有司者,群问渡而东焉。”这从已考取的台湾考生籍贯中可以反映出来。在新竹县210名文科生员中,闽南籍为94人,约占总数的44%;15名文科举人中,闽南籍为11人,约占总数的73%;43名贡生中,闽南籍为25人,约占总数的58%;3名文科进士中,闽南籍为2人,约占总数的67%。
清后期,随着台湾人口急速增加和教育质量不断提高,台地科举考试竞争亦愈演愈烈。据淡水海关报告书估计,光绪十五年台湾考生有5250人,而当时生员的录取数为156人。另据参与当时考生黄纯青估计,光绪十八年台北的童生估计在二千人以上,当当时台北府生员的定额为20人。科举考试竞争之剧烈程度与内地不相上下,如道光年间江苏吴县童试的录取率为2.5%,19世纪初河南南阳童试的录取率为1.6%,与此同时台湾童试的录取率也从4.9%降至3.3%。不少考生在科举考试中铩羽而归,受尽讥讽,如施士洁曾自云落第时,“荆妻见我独缄默,入室幸无交谪声。吾兄疑我不经意,阿婆得无孩倒绷。吾师责我不攻苦,墨水何止饮一升。出门戚友既我薄,入门仆婢皆我轻”。士人在苦闷无望之中遂竞相投入商业之途。
其三,清代台湾社会商品经济发展与奢靡之风盛行诱发了台湾士人经商行为。
唐宋以来闽南地区商贾发达,民众重商趋利蔚然成风。清代台湾移民主要来自闽南的漳州和泉州,自然会受到原乡社会传统的影响。“逐什一、权子母,中土之人入台之所由”。刘子民在《漳州过台湾》中指出:清代“漳州人置清政府的海禁政策于不顾,一波又一波地跨越海峡,决不仅仅为了糊口谋生,而是为了谋利发财。”他们移民台湾之后,置船贩洋、设铺行贾、开埕晒盐、出海捕鱼等,求富以逞其志向,具有浓厚的经济取向。如晋江林诒祥“身游东宁,建立‘泉源行’,以为托迹之所,招商为贾,贸易生计”;其族人林诒铉先是“在台关帝庙口开张糖行,财源颇聚”。[54]泉州伍世桂兄弟年少时“往台湾经商,开成面店在大铳街,颇得兴市获利”。南安陈豪光“中年赴台经商,获利甚浩,因而荣归梓里,建华屋,置良田”;陈创兰“盛年经商台湾,铢寸累积,艾岁设肆吴山,资财丰富”;陈创灶“经商台湾,人称巨贾”。福州陈开夫“少游台郡,补弟子员,……以家贫,操贾业,巨舶往返辽东,积赀巨万”。这使得台湾社会逐利之风盛行,民众商业意识浓厚,“务本之外,牵车服贾而已,扬帆济渡而已。”
此外,台湾历史上商贸十分活跃。学者曾指出荷兰占领时期虽然推行殖民掠夺政策,“但它注重对外贸易,重视商业和促进货币流通等,对台湾产生一定的影响。郑氏统治时期,一方面努力发展内部经济实行军屯,另一方面实行以商养战,发挥其航海优势,积极发展与日本、南洋诸国贸易。这些重视商业的历史因素必然在台湾留下深刻的影响。”明郑时期“台湾为宇内奥区,农矿虞衡,各蕴其利。商务之盛,冠绝南海。”诸国“皆与台湾贸易,岁率数十万金”,连横认为台湾是“农业之国,而亦商务之国也”。台湾归入清朝版图后因受海禁影响商贸活动一度大受影响,清中叶朝廷开放海禁后“台湾商务为之一进”,“出入之货岁率数百万圆”,初步形成了以台南为主,中部鹿港和北部八里坌、艋舺开始发挥货物集散功能的全台市场。如台南街市“生聚日繁,商贾日盛,填海为宅,肆街纷错”。台湾县四坊之内,“市井繁盛,百货云集。行铺俱挂灯为额,大书字号于上,黄昏燃烛,光同白昼。”诸罗县的笨港街,“商贾辏集,载五谷货物”。嘉义的新南港街市,“东至嘉义城,西至北港街,南至朴仔脚,北至大莆林等处”,商贾“采货贩卖四方,来同新南港街通商”,“每日万商云集,货物交通,以有易无,以多助少。……满街扬声震地,花语喧天,街市昌隆”。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与商人群体的扩大,清代台湾商人的社会地位不断提高。他们“不仅操纵商务,而且逐渐介入社会政治,担负保甲、冬防等任务,成为一股很有影响的社会势力。”这不仅冲击了士人正统的价值观,而且也影响了士人的人生抉择。
清代台湾商业发达,民众获利丰厚,侈靡之风盛行。乾隆时,台湾社会,“人无贵贱,必华美其衣冠,色取极艳者。靴袜耻以布,履用锦,稍敝即弃之。下而肩舆隶卒,皆纱帛。……宴客必丰,酒以镇江、惠泉、绍兴,殽罄山海;青蚨四千,粗置一席。台属物价之腾,甲于天下;于是有彼此相胜,一宴而数十金者,……村野之家,日用食饮犹存俭朴;城市纷华之地,矜炫耀以饰观。近年以来,生齿日繁,山穷樵采、泽竭罟网,物力甚诎,用度益肆。储无甔石,衣必绮纨;下至牛医马佣之辈、仆隶舆儓之贱,丝帛绫罗摇曳都市,古所谓服妖也。……妇女过从无肩舆,以伞蒙其首,衣服必丽、簪珥必饰;贫家亦然。”十八世纪初,台湾“平民宴会,酒席每筵必二两五、六钱以上或三、四两不等;每设十筵、八筵,则费中人一、二家之产矣。游手无赖,绫袄锦袜,摇弋街衢;负贩菜佣,不能具体,亦必以绫罗为下衣,宽长弋地;舆夫多袒裸,而茧绸锦裤不可易也。家无斗米,服值千缗;饘粥弗充,槟榔不离其口。”台地奢华之风驱使人们“视学之途为迂而无用”。士人乃另谋生路,走进商途。
其四,台湾士人群体素质不高,入仕做官机会不多,经商成为理想选择。
清领台湾初期,文化教育相对落后。如鹿港厅“学校不振,文风日衰”。究其原因,一方面由于台湾缺少优秀师资。各级教育机构中滥竽充数者把持教席,如《诸罗县志》称“内地稍通笔墨而无籍者,皆以台为渊薮,训蒙草地”。些乡塾之师或“业饮戏谑,倚席不讲”;或敷衍了事,“每授一书,即将前本退弃,不加温习”,授经“亦惟‘易’、‘诗’为多,‘尚书’、‘三礼’、‘三传’则寥寥无几,即四书集注读至圈外者亦希。”另一方面也由于台地民众不重视教育。“居民只知逐利”,“富户不重读诗书”。一般家庭“延师课子,以荐主为重轻;一子从学,面有德色。或督过弟子,则师徒不相得,即父兄礼意渐衰”。百姓“姑借牛栏挂绛帷,待师如待牧牛儿”;塾师“会文访友或回家,触怒东君大骂哗。”士子因无老师宿学之教,为文“多旷放,各写胸臆,不能悉就准绳。”尽管清廷为台湾士子特设名额,“每逢考试,拘于定额,不得不取进足数,其实堪以进取者,曾不及半,其余一半均属滥竽充数。”台湾士子也因此被内地士人嘲讽“蟳无膏”。光绪十八年蒋师辙在台主持童试时发现府学生卷“文都不谙理法,别风淮雨,讹字尤多”;嘉义试卷“钓渡挽诸法,非鲁莽即疏略”,“澎湖府试首卷最劣”,“府试诸县首卷皆劣”。台湾士人群体素质不高,无法与内地士人在科场上与官场上相颉颃,出仕做官机会也不多。如郑用锡高中进士后曾供职兵部和礼部,因不谙世故和官话不精而遭人歧视,愤然辞职回乡。扬名显亲、光宗耀祖乃是士人孜孜以求的梦想,当梦想无法实现时,他们就另辟蹊径,寻求目标。尽管清代台湾为新辟地区,但商贸发达,市场广阔,经商乃是士人实现梦想的捷径。
三
清代台湾士人重商行为不但影响到清代台湾社会的发展,而且也影响到台湾士人群体的成长。
清代台湾士人热衷于经商活动从而养成了功利性格。他们不再以维护社会秩序和道德体系为己任而是积极追逐现实社会中各种利益。如清代台湾郊商因垄断贸易而获利丰厚,每百圆货物利润高达十八至二十圆,一般为五六圆至七八圆,少则二三圆,因此不少士人兼为郊商,如台北贡生洪腾云为“洪合益”中郊商、监生林望周为“金泉顺”中郊商。他们在积聚巨额财富后肆意挥霍,如郑用锡凭花费十多万两银子修建“北郭园”,林占梅花了十多万两银子修筑“潜园”。这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其对义理的固守与坚持。高拱乾在《台湾府志》中曾云:“夫但知争利,又安知礼义哉?”重商行为使人见利忘义,锱铢必较,冲击了传统的义利观。鸦片之后,国门洞开,台地洋行林立,部分士人见利忘义,置身其中,如生员谢旭与英人合办“义和洋行”,生员许建勋与英人合设立商栈,生员赵益山则在“华利洋行”任职。清末割台时,少数士人争向日军表示顺从之意。如李望洋“约各铺户,日日候迎日军”,“当全台未有剪发时,首先剪发变服,躬迎日军。”日军攻占鹿港时,廪生庄士哲“率先表诚于营门,征饷募丁,颇尽力。”刘永福驻守台南,战事告急,粮饷匮乏,曾向绅士林维源借款数十万两,林维源没答允,“反倩李姓向日官说项,愿助日军饷银五百万两,求将台北林氏本源堂业产不得充公,仍归时甫执业,永为日本良民”。黄玉阶则大呼“悲愤赴死以为殉节,慷慨就义以为报国,皆谬矣。”高唱“恭顺维谨,以称臣于日本者,即是所以忠为忠,而复所以智为智,……抑以日本为父母,以清朝为仇雠,宁岛民之心也。”
清代台湾物产丰富,商业发达,不少士人在商业大潮刺激下,摒弃传统价值观念,踊跃投身商业活动。这种现象的产生既是传统中国社会发展内在选择的结果,也是清代台湾社会独特发展道路的产物,反过来又给清代台湾社会发展打上深刻的烙印。
注释:
[1]汪大渊:《岛夷志略》,转引黄福才:《台湾商业史》,江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6页。
[2]蒋毓英等:《台湾府志(三种)》(上),中华书局 1985 年,第 398 页。
[3]江日升:《台湾外记》,台湾文献丛刊第一种,第237页。
[4]连横:《台湾通史》,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347页。
[5]黄俶敬:《台海使槎录》,台湾文献丛刊第四种,第51页。
[6]连横:《台湾通史》,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346页。
[7]连横:《台湾通史》,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346页。
[8]黃叔璥:《台海使槎录》,台湾文献丛刊第四种,第47~48页。
[9]周玺:《彰化县志》,台湾文献丛刊第一五六种,第40页。
[10]周钟瑄:《诸罗县志》,台湾文献丛刊第一四一种,第145页。
[11]台南市文献委员会:《台南文化》(第八卷第三期),第24页。
[12]黄启文:《风城故事》,台湾 1977 年,第 55 页。
[13]转引黄朝进:《清代竹堑地区家族与社会》,国史馆1995年,第19页。
[14]赖炽昌主修:《彰化县志稿》卷十《人物志》,成文出版社1970年,第17~18页。
[15]赖炽昌主修:《彰化县志稿》卷十《人物志》,成文出版社1970年,第20页。
[16]转引刘伶芬 :《清代台湾知识分子的经济活动》,《静宜人文学报》第二期。
[17]吴子光:《台湾纪事》,台湾文献丛刊第三六种,第57页。
[18]赖炽昌主修:《彰化县志稿》卷十《人物志》,成文出版社1970年,第31页。
[19]台南市文献委员会:《台南文化》(第八卷第三期),第 34~35 页。
[20]郭海鸣:《稻江选士录》,《台北文物》第二卷第三期,第 101~102 页。
[21]王诗琅、王国藩主修:《台北市志》卷九《人物志》,成文出版社1970年,第72页。
[22]台南市文献委员会:《台南文化》(第八卷第三期),第 34~35 页。
[23]周凯:《内自讼斋文选》,台湾文献丛刊第八二种,第22页。
[24]郑喜夫:《蔡青筠先生年谱》,《台湾文献》第二六卷四期、第二七卷一期合刊。
[25]赖子清:《南县科甲缙绅及科举诗文集》,《南瀛文献》(第五卷),第1060页。
[26]转引刘伶芬 :《清代台湾知识分子的经济活动》,《静宜人文学报》第二期。
[27]黄美娥:《北台文学之冠——清代竹堑地区的文人及其文学活动》,《台湾史研究》第五卷第一期。
[28]鹰田取一郎:《台湾列绅传》,华夏书坊 2009 年,第 138、313、188、183、286、121 页。
[29]黄美娥:《北台文学之冠——清代竹堑地区的文人及其文学活动》,《台湾史研究》第五卷第一期。
[30]转引余英时《儒家伦理与商人精神》,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180页。
[31]转引余英时《儒家伦理与商人精神》,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181页。
[32]转引胡发贵:《儒家义利观与贱商心态》,《学海》1993年第2期。
[33]周钟瑄:《诸罗县志》,台湾文献丛刊第一四一种,第80页。
[34]陈确:《陈确集》,中华书局 1979 年,第 158~159 页。
[35]孙国东:《“早熟—刺激—再生”——试论中国现代性叙事的历史逻辑》,《中国社会科学论丛》2011年冬季卷。
[36]王阳明:《节庵方公墓表》,《王阳明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941页。
[37]沈垚:《费席山先生七十双寿序》,《落帆楼文集》卷二十四,第12页。《续修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第664页。
[38]转引余英时:《中国近世界宗教伦理与商人精神》,(台北)联经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第107、112页。
[39]转引余英时:《中国近世界宗教伦理与商人精神》,(台北)联经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第108、117页。
[40]蒋毓英等:《台湾府志(三种)》(下),中华书局 1985 年,第 2592 页。
[41]丁曰健:《治台必告录》,台湾文献丛刊第一七种,第378页。
[42]《清会典台湾事例》(第一册),台湾文献丛刊第二二六种,第79页。
[43]蒋毓英等:《台湾府志(三种)》(上),中华书局 1985 年,第 1037 页。
[44]连横:《台湾通史》,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49页。
[45]刘铭传:《刘壮肃公奏议》,台湾文献丛刊本第二七种,第301页。
[46]张嗣昌:《巡台录》,香港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40页。
[47]周钟瑄:《诸罗县志》,台湾文献丛刊第一四一种,第80页。
[48]林再复:《闽南人》,(台北)三民书局 1985 年,第 258 页。
[49]蔡渊洁:《清代台湾的社会领导阶层》,台湾师范大学历史研究所硕士论文1980年,第108、142~143页。
[50]戚嘉林:《台湾史》,海南出版社2011年,第137页。
[51]施士洁:《后苏龛合集》,台湾文献丛刊第二一五种,第18页。
[52]周钟瑄:《诸罗县志》,台湾文献丛刊第一四一种,第136页。
[53]刘子民:《漳州过台湾》,海风出版社1995年,第32页。
[54]庄为玑、王连茂:《闽台关系族谱资料选编》,福建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439~440页。
[55]庄为玑、王连茂:《闽台关系族谱资料选编》,福建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444页。
[56]庄为玑、王连茂:《闽台关系族谱资料选编》,福建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448页。
[57]庄为玑、王连茂:《闽台关系族谱资料选编》,福建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447页。
[58]蒋毓英等:《台湾府志(三种)》(上),中华书局 1985 年,第 859 页。
[59]黄福才:《台湾商业史》,江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197页。
[60]连横:《台湾通史》,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334~335页。
[61]连横:《台湾通史》,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335页。
[62]林仁川、黄福才:《台湾社会经济史研究》,厦门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178~179页。
[63]转引林仁川、黄福才:《台湾社会经济史研究》,厦门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179页。
[64]尹士俍:《台湾志略》,九州出版社 2002 年,第 43~44 页。
[65]周钟瑄:《诸罗县志》,台湾文献丛刊第一四一种,第32页。
[66]《嘉义管内采访册》,台湾文献丛刊第五八种,第12页。
[67]转引刘子民:《漳州过台湾》,海风出版社1995年,第1143~144页。
[68]《重修凤山县志》,台湾文献丛刊第一四六种,第55~56页。
[69]丁曰健:《治台必告录》,台湾文献丛刊第一七种,第42页。
[70]周钟瑄:《诸罗县志》,台湾文献丛刊第一四一种,第80页。
[71]陈盛韶:《问俗录》,书目文献出版社1983年,第121页。
[72]周钟瑄:《诸罗县志》,台湾文献丛刊第一四一种,第9页。
[73]周钟瑄:《诸罗县志》,台湾文献丛刊第一四一种,第61页。
[74]陈淑均:《噶玛兰厅志》,台湾文献丛刊第一六○种,第188页。
[75]黄俶敬:《台海使槎录》,台湾文献丛刊第4种,第51页。
[76]陈盛韶:《问俗录》,书目文献出版社1983年,第129页。
[77]周钟瑄:《诸罗县志》,台湾文献丛刊第一四一种,第146页。
[78]施懿琳等编:《全台诗》(第五册),远流出版公司2004年,第201页。
[79]蒋毓英等:《台湾府志(三种)》(下),中华书局 1985 年,第 2592 页。
[80]程荣春:《泉州从征纪略》,台湾文献汇刊第4辑第14册,第175页。
[81]蒋师辙:《台游日记》,台湾文献丛刊第六种,第 16~17 页。
[82]转引刘伶芬 :《清代台湾知识分子的经济活动》,《静宜人文学报》第二期。
[83]黄美娥:《北台文学之冠——清代竹堑地区的文人及其文学活动》,《台湾史研究》第五卷第一期。
[84]蒋毓英等:《台湾府志(三种)》(上),中华书局 1985 年,第 857 页。
[85]郭海鸣:《稻江选士录》,《台北文物》第二卷第三期,第 101~102 页。
[86]胥端甫编篡:《洪弃生先生遗书》,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1970年,第4625~4626页。
[87]鹰田取一郎:《台湾列绅传》,华夏书坊2009年,第204页。
[88]李鹤田:《哀台湾笺释》,台湾文献丛刊第一〇〇种,第44页。
[89]鹰田取一郎:《台湾列绅传》,华夏书坊2009年,第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