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晚清小说理论的社会政治主题

2013-11-15 12:14··
明清小说研究 2013年3期
关键词:功用新民梁启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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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时期,以梁启超为首的近代文人由倡导小说创作入手,掀起了一场探讨小说理论的热潮。在短短的十年内,他们通过热切讨论、报刊传播,把中国小说理论的研究推到了一个崭新的阶段。晚清最后十年无疑是以刊物为中心的文学时代,查阅此一时期的报刊杂志,涉及小说理论的文章约有一百五十篇,而且表现形式丰富多样,有专论、史论、漫评、丛话、书评、序跋、发刊辞与缘起、新书介绍、调查表与目录索引,以及论赞、传记、考证、笔记、随谈、书信、诗词等等。那么在晚清最后十年间,小说理论是围绕何种主题展开讨论,这种探讨又对近代中国小说的发展产生了何种影响?本文即尝试对上述问题进行解答。

梁启超是近代中国历史上文学革新运动的领军人物,也是晚清“小说界革命”的发动者。戊戌变法失败后,梁启超等人在总结教训时认为,“夫吾国言新法变革数十年而效不睹者何也?则新民之道未有留意言焉者”。而新民之道何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梁启超等人将小说看作是最佳的舆论宣传工具。因为“小说有不可思议之力支配人道”,“其性质其地位,又如空气然,如菽粟然,为社会中不可得避、不可得屏之物”,“用之于善,则可以福亿兆人”,“用之于恶,则可以毒万千载”;“彼美、英、德、法、奥、意、日本各国政界之日进,则政治小说为功最高焉”;小说可以决定宗教,决定道德风俗,决定人格人心,一言以蔽之,小说可以决定国家与民族的命运。但由于中国古典小说乃是“中国群治腐败之总根源”,所以“欲改良群治,必自小说界革命始;欲新民,必自新小说开始”。这是整个“小说界革命”的理论前提。凭借对小说政治功用性的肯定,小说一举从“小道”提升为“大道”。

尽管“小说界革命”这一口号是由梁启超于光绪二十八年(1902)才正式提出的,但在此之前,已有涉及对小说价值功用讨论的相关论述。同治十一年(1872)九月,中国最早的文学期刊《瀛寰琐纪》在连载英国小说《昕夕闲谈》之始,于署名“海上蠡勺居士”的序言中,就曾指出小说具有巨大的感人力量,认为小说可以“启发良心,惩创逸志”,“明于庶物,察于人伦”,并明确否定了历来视小说为“小道”的陈腐观点。这是晚清时期所可考的肯定小说价值的最早描述。至光绪二十三年(1897),康有为在《〈日本书目志〉识语》中也表现出对小说价值的认可,“仅识字之人,有不读经,无有不读小说者。故六经不能教,当以小说教之;正史不能入,当以小说入之;语录不能喻,当以小说喻之;律例不能治,当以小说治之。”同期的严复、夏曾佑则创《国闻报》于天津,发表了长达七千余言的《本馆附印说部缘起》,对小说的重要性做了进一步的阐说,特别指出“且闻欧美、东瀛,其开化之时,往往得小说之助”,表示愿意“不惮辛勤,广为采辑,附纸分送”,并明确表明其提倡小说之目的在于“使民开化,用意至善。”该文是晚清结合世界大势论述小说社会功用性的第一篇论文。

光绪二十四年(1898),梁启超在《译印政治小说序》中,向国人介绍异域小说风行之盛况,大力宣扬西洋重视小说之功,鼓吹小说为变革社会的工具,其中新颖见解在当时也颇具启蒙意义。截止至光绪二十八年(1902),梁启超所著之《译印政治小说序》、《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相继发表。在这两篇文章中,梁启超提倡新小说可以改良群治、演进社会,甚至强调新社会必先新小说,视小说为改良主义政治运动服务的工具。可以说,身为政治家和思想家的梁启超,对新小说理论的倡导有一个贯穿始终的主题,那就是新小说可以启蒙思想、开启民智,具备“改良群治”、“新民”的功用。即小说创作要重视并弘扬文学的社会功能,要为思想启蒙运动服务。在梁启超看来,文学变革是思想启蒙运动的一个组成部分,小说作为最通俗易懂最便于传播的文学样式,必须责无旁贷地承担起宣传启蒙思想的重任。随后,梁启超在以创新小说报社名义发表的《中国唯一之文学报〈新小说〉》一文中,再次声明对小说及其创作者的期望,“专在借小说家言,以发起国民政治思想,激励其爱国精神。”此外,他还在《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一文的开篇以不容辩驳的语气断言,“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故欲新道德必新小说;欲新宗教,必新小说;欲新政治必新小说;欲新风俗必新小说;欲新学艺,必新小说;乃至欲新人心,欲新人格,必新小说”;在文章结尾处又再次强调,“今日欲改良群治必自小说界革命始;欲新民,必自新小说始”。

对于小说政治功用性的重大发现,使维新人士不遗余力地积极倡导小说“革命”,推动“新小说”的发展。这就使得原为“小道”之“小说”有了一个因政治而介入历史发展,提升自我地位的机会。“新小说”带着政治家们的理想和理念,开始成为社会政治的代言工具。以梁启超为代表的新小说理论在赋予了“小说”以鲜明的工具性的同时,也确立了晚清小说理论“社会政治性”的基调。后继的文人即多以此为主题来展开探讨。

与梁启超提倡的“诗界革命”只得到丘逢甲、黄遵宪、夏曾佑、蒋观云等少数人响应相比,与“文界革命”引来传统文人的谩骂相比,只有“小说界革命”获得了社会的广泛认可。晚清小说得以繁盛,实有赖于众多小说理论家和创作者的共同努力。他们大多以报刊为中心,发表自己的文学主张,吸引同道。他们中间有很多人过往甚密,而且在艺术创作上也同声共气,在理论上也共同标举“改良群治”等社会政治理念。

在梁启超发表一系列呼唤“新小说”理论文章的同时及稍后,政治家报人的表现最为积极。无论是革命派、改良派抑或保守派在有关小说的功能及表现特征等理论主张上,均有着共同的价值趋向;此时的小说理论发展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了党派之争。故而,在梁启超的号召下,“小说界革命”所倡导的理论受到了夏曾佑(别士)、严复(几道)、蔡奋(衡南劫火仙)、麦孟华(曼殊室主人、蜕庵)、狄葆贤(楚卿、平子)、陈季同(三乘槎客)、裘廷梁、韩文举(扪虱谈虎客)、杨度、陶祐曾(报癖)等持有不同政治理念人物的热烈响应。

再观《新小说》杂志“小说丛话”栏目下的种种论述,无出社会政治主题者。如果说狄葆贤及新小说社同人与梁启超都有过交游,因而在小说理论批评方面互相借鉴、互相影响。那么,在“小说界革命”理论消歇后的光绪三十三年(1907),在年辈稍晚的陶祐曾那里,依然可以强烈地看到他对梁启超政治功用性小说理论的继承。

从《论小说之势力及其影响》一文可以看出,虽然作者对小说的艺术性已有涉及,但他的聚焦点仍集中在学术改良社会的政治功用性上。可见,改良派政治家报人的小说理论多为对梁启超主张的补充与阐发,他们的小说理论批评文章大都是在梁启超的提倡和影响下发表的。当然,他们的历史功绩并非在于简单的模仿,而在于舆论氛围的营造。没有他们的热烈响应与积极回应,新小说理论不可能获得空前的发展和普及,小说创作与翻译也不可能骤然勃兴。

结 语

虽然强调社会政治主题的晚清小说理论,存在这样那样的缺陷,它对小说社会作用的极度强调,并不利于小说文体本身的发展,但事物的发展需要一个过程,它需要在后来者不断的纠正和弥补下才能走向完善,何况在面对极其强大的传统力量时,新小说只有用非常态的方式才有可能突破固有的僵化局面。因此,从功利性角度出发来,提高小说的地位在当时来说,无可厚非。只有把小说和开启民智挂钩,才能促使人们关注小说,使小说不再“难登大雅之堂”。“小说界革命”是维新派人士的一个明智选择,政治借“小说界革命”使自己的政治理念得以形象化、系统化,小说则靠政治力量的推动得以迅速发展。

晚清小说理论由政治启蒙开端,而后经“新民”、“改良社会”等,对社会政治问题的关注始终是其演化的主题。当然,中国近代文人对这一主题的考察也渐从最初对政治功用型的侧重而迁移至对小说社会作用的关注,进而为现实主义小说的创作奠定了理论基础,彰显现实主义品格正是而后晚清小说发展的重要趋向。

①⑤ 梁启超《新民说·论新民为今日中国第一急务》,《新民丛报》第一号,光绪二十八年(1902)元月一日。

⑥ 康有为《〈日本书目志〉识语》。见陈平原、夏晓虹编《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一卷),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13页。

⑧⑩ 新小说报社《中国唯一之文学报〈新小说〉》,《新民丛报》第十四号,光绪二十八年(1902)七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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