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棱镜下的透视:新世纪诗歌的现实主义流向

2013-11-15 11:00邱志武
新文学评论 2013年3期
关键词:底层现实主义典型

◆ 邱志武

多棱镜下的透视:新世纪诗歌的现实主义流向

◆ 邱志武

现实主义的内涵与外延,历来众说纷纭,至今也没有一个科学而准确的边界。仅仅在新时期内,我国就曾经出现过十几种现实主义,如真正的现实主义、社会主义批判现实主义、现代现实主义、新现实主义、民族的开放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文化现实主义、后现实主义、多元的现实主义、朴素现实主义、全息现实主义、人文现实主义等。甚至罗杰·加洛蒂还提出“无边的现实主义”,表现出一种万能的现实主义世界观、方法论、创作原则。本文讨论的现实主义,更多指涉的是创作方法,具体说,“作为方法的现实主义,指作家、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遵循和运用的反映生活、表现生活的基本原则和方法”。

现实主义是新中国文学表达最重要的创作方法。20世纪80年代后,现代主义打破了现实主义一统天下的局面,大有取而代之之势。自90年代中期以来,小说界一度出现过反拨先锋文学的新写实风潮,继而又掀起了现实主义冲击波。进入新世纪的诗坛,下半身写作、梨花体、裸体朗诵等,纷纷成为消费话语狂欢的场域,充满了喧嚣和焦躁。但是,不容否认,在纷纭繁杂的氛围中面向生命的现实主义诗歌仍在沉潜中生长,并逐渐成为一种不可忽视的存在。

一、底层写作与现实原则

“底层”这一概念首先是由上海批评家蔡翔提出的,他在散文《底层》中说,“漫漫的历史已经构成一个语词,这个词就是——底层,而在底层的周围,永远弥漫着肮脏、野蛮、贫穷、粗鲁等等等等的语词氛围”。按他的理解,“底层”可以视为随着社会阶层的分化,在经济、政治、文化等各个方面都处于弱势地位的群体的统称。由于社会两极分化日趋严重,底层群体逐步扩大,尤其是新世纪后,底层这一术语赢得了更多的关注。作家们认为,文学应该是现实生活能动的反应。就像韦勒克所说:“艺术应该对现实世界做出真实的描绘;所以,艺术应该通过细心观察和认真分析来研究当代生活和风尚。”真正的现实主义,应该关注当下的社会现实,责无旁贷地用自己的审美理想对当下的现实进行客观再现。

张未民根据创作主体的不同写作状态把底层写作分为“在生存中写作”与“在写作中生存”。古人云,“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作”。“在生存中写作”的底层文学与现实主义是息息相关的,而“在写作中生存”的文学其创作观念、创作原则、创作方法等也是面向现实主义的。具体到诗歌领域的底层写作,一般被命名为“打工诗歌”。应该说,这一命名能够体现出这类诗歌的基本特征,但也容易使诗人身份被标签化,遮蔽诗歌内在的复杂性。李少君以为打工诗歌作者:“基本都来自农村……由于诗歌似乎最适合直接表达感受和感觉,且短小,相对不花费时间,就主要写诗歌。”他的分析是准确到位的,从地域、打工经历、文学爱好等方面,反映了这个创作群体的基本情况。也就是说,底层写作具有和现实主义联姻的天然机缘。面对着凄苦的生活、超负荷的劳动、工友的非正常死亡、失踪的女工、临时夫妻等各种问题,一些具有自我表达能力的打工者不得不拿起手中的笔,抒写自我真实的生命状态。这些刻骨铭心的经历跃然于纸上,自然地表现出底层的生存状态。打工诗人郑小琼对打工生涯有一个更具体的描述:“当我从报纸上看到珠三角每年都有超过四万根的断指之痛时,我一直在计算着,这些断指如果摆成一条直线,它们将会有多长,而这条直线还在不断地、快续地加长之中。此刻,我想得更多的是这些瘦弱的文字有什么用?它们不能接起任何一根断指。”在她看来底层生活是残酷而冷漠的,这种经历对于她的创作而言,成为绵绵不绝的源泉,天然地楔进了无穷的现实主义营养。对于“在写作中生存”的创作者来说,也绝非闭门造车、胡编乱造,而是面向底层、忠实于底层,在底层中进行现实的掘进。吴思敬曾就诗歌与底层的关系这样解释,“诗是哭泣的情歌,大凡留传后世的伟大诗篇,都不是为统治者歌舞升平、为豪门描绘盛宴之作,而恰恰是与底层人民息息相关的”。他深刻地道出了诗歌与底层诗歌内在的天然联系。

江锡铨认为:“现实主义文学的典型化原则,在诗歌中比较突出地表现为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情感、典型情绪。”诗歌中的典型环境、典型情感可以说是现实主义诗歌的重要元素。我们不妨从这两个方面说明底层写作的现实原则。

一是典型环境的纯粹性。考察现实主义诗歌,关键看它是否在典型环境中有所生发。只有在典型环境中进行诗意表达,才能打动人心,具有典型的现实性。如田禾的《路过民工食堂》、蓝蓝的《艾滋病村》、陈先发的《煤矿》、《轮胎厂4号窗口之歌》、王夫刚的《蹲在广州东站痛哭的返乡民工》、凌越的《冼村印象》等,无论是村庄、煤矿,还是轮胎厂、火车站、食堂等,这些环境芜杂、混乱、肮脏、无序,其隐喻着底层群体生活的艰辛与苦难,而诗人对这种环境的表达生发出的情感绝少有浪漫与温馨,而更多充满着对残酷现实的震撼感和冲击力,这就是诗歌的典型环境对于诗歌内在意蕴的生发所具有的重要意义。诗歌不是小说,不需要对典型环境进行细致的描摹,仅仅通过对环境的选择便透露出诗人的现实主义倾向。“诗中典型环境的刻画一般是通过曲隐的、间接的、暗示的、‘写意’的艺术表现来完成的。‘细节真实’在这里主要表现为对于典型环境的细腻感受、体味,而不是像小说或其他叙事文学那样的具体细微、乃至纤毫毕现的生活场景和人物行为的描绘。”所以,诗歌中的典型环境是通过意象和片段的选择间接地体现出来的。如在田禾的《卖烤红薯的老人》中,卖烤红薯的老人把大烤炉“推在解放路临街的角落”,仅此一句,即状绘出老人卖烤红薯的地点是马路露天的一角,和马路街道边的街边房有所区别,而且诗中侧面烘托风很大,它不仅“吹亮烤炉里的火苗”,而且由于严寒,买烤红薯的人“把手揣在衣袋里取暖”,以及后面出现的“大北风一直追着他吹”,透过这些描写,写出了烤红薯老人身处的环境。诗通过一个小小的片段“以小见大”的“写意”处理,完整地塑造出了“典型环境”,使诗的意义得到了深化。

二、市民阶层与日常写实

三、公共记忆与现实问题

在“大灾难”和“大忧患”发生的时候,诗人们勇敢地面对现实,体现了诗人的崇高与伟大。在SARS 疫情突袭中国的惨痛现实面前,涌现了许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在这场战役中,诗人不曾缺席,用诗人的方式来表达他们对时代的关注。军旅诗人康桥写出长篇叙事诗《生命的呼吸》,诗人用饱蘸激情的笔触全景式地记录了军民抗击非典的伟大壮举,细致入微地刻画了在SARS肆虐下人性的善良和生命的美好,热情讴歌了以白衣天使为代表的抗击非典勇士们的博大爱心和无私情怀。诗人刘虹在SARS肆虐期间写过一首诗,题为《一座山——致抗“非典”英雄钟南山》,“他还把/诚实的自己 插进我们衰老的气管里/使我们与世界的呼吸 畅快起来”。诗人不仅仅是对钟南山院士的盛赞,而且是从钟南山的身上悟出了诚信、公开与透明的重要性。2008年汶川大地震牵动了亿万中国人的心。地震发生之后,诗人们以各种方式支持灾区的人们。诗人们不分代际、不论年龄纷纷抒写巨大灾难面前自己的悲痛。有些诗人,比如祁人、王明韵等则是身体力行地参加“中国诗歌万里行抗震救灾志愿采访团”,奔赴灾区,用自己的双手帮助灾区人民重建家园。诗人不仅在地震时期积极地行动起来,而且即使在震后也仍然深深地关注着曾经遭受心灵创伤的人们。如诗人蓝蓝在《5·12后遗症》中写道:“那一座座灰色的大楼棺材/每天都在可恐怖的阳光下摇晃/——就要把人活埋!”地震所造成的那种眩晕感,仍然是人们心灵中挥之不去的阴影,诗人准确地表达出了地震对人造成心灵创伤的后遗症,写出了人们通过其他方式无法言说的公共记忆和心灵感受。

中国经济在高速发展的同时,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中国也出现了各种社会问题。在社会转型过程中,出现了卖血、艾滋病、社会治安等种种现实问题,游走在时代中的诗人,不可能对此不闻不问,贫困、凋敝,疾病等深深地触动着诗人的心灵。像翟永明、蓝蓝、沈浩波等诗人都通过诗歌从不同的侧面反映了各种社会问题。翟永明的《老家》叙写了一个由于贫困而卖血的残酷事实。“老家的皮肤全都渗出/血点 血丝 和血一样的惊恐/吓坏了自己和别人/全世界的人像晕血一样/晕那些针孔。”她在《关于雏妓的一次报道》一诗中更是叙写了一个令人发指的事实。作者曾谈到写这首诗的背景:关于一位13岁女孩离家出走,被人贩子拐卖到卖淫场所之事,让我震惊的是:在其后的一个月之内,共有300多个男人以嫖客身份强奸了她。说“强奸”,是因为这个女孩完全处于被迫。因此她在算术本上记下了这些她不知道名姓的人。女孩的父亲在她被解救之后,得知她已身患十来种性病,且被迫切除了卵巢,致使她终身不育。这位痛不欲生的父亲说了一句话:“我的女儿一看就这么弱小,这些人也有女儿,他们怎么可能下得了手,做这样的事情。”正是这句如此悲痛的话震动了我,让我写出了《关于雏妓的一次报道》这首诗。女孩的悲惨遭遇,让诗人的灵魂受到强烈的震颤。曾在河南生活的诗人蓝蓝,在其诗歌中把农村的贫困、凋敝及疾病与贫穷因果相袭的悲惨境况挖掘得淋漓尽致,更令人震撼的是她在2005年写的《艾滋病村》:“这样的村庄没有四季,没有昼夜/也没有别的动静。只有欢喜的风/把坟头破碎的纸幡吹得/瑟瑟作响……”诗中“风”、“坟头”、“纸幡”等意象透露出阴森恐怖的气氛,泛滥的疾病把整个村庄变成了一个大坟场,凸显出了农村中惨恶的社会问题,使柔弱的诗句中发出了震撼人心的力量。以“下本身”写作纵横诗坛的沈浩波,对社会现实问题也给予了极大的关注,在2004年围绕着河南省上蔡县的一个叫做文楼村的艾滋村创作出《文楼村纪事》,诗人通过8个部分,触及了艾滋病、献血、贫穷等一系列问题,从各个侧面写出了艾滋病患者的悲惨遭遇,如黄钟大吕,发人深省。

另外,诗人在关注社会问题和灾难的同时,对现实中愈来愈恶劣的环境也给予了强烈的关注。诗人表现出对污染的批判,对人与自然和谐的渴求,对人类狂妄行为的反思。如被叶橹先生称为“国内最早”提倡生态诗歌的华海在《突然听到大山喊疼》、《工厂,踞坐在河对岸》、《窗外,飘来怪味》、《来历不明的粉尘》等诗中,对人类的乱砍滥伐,过度开采,以及过度追求工业利润带来的环境污染、生态失衡等现象进行了严厉的批评谴责。吴波的《淮河边的一只鹭》表现出鹭鸟会带着一条河飞走的忧虑,这并非杞人忧天,而是面对环境污染的现实,诗人给我们敲响了警钟。

诗人密切地关注着现实,并通过细腻的笔触触及人类的灵魂,给人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诗歌介入现实,牵引出各种社会问题,折射出一曲时代的多棱镜,这些现实问题不能不引起人们的思考。诗人和现实成为一种对话关系。诗人不是生活在真空中,而是生活在活生生的现实中。面对引起震颤、触动人心的各种现实,诗人不是冷冰冰的,而是要发出自己的声音,直面现实,直面时代。面对现实,诗人应该把触角深入现实的根柢,应该成为一个充满使命和责任担当的阳刚大汉,而不应该是一个郁郁寡欢的怨女。

新世纪诗歌中的现实主义流向具有重要的意义。首先,新世纪诗歌中彰显的现实主义在某种程度上是对新世纪以来的“下半身”写作、“小文人诗歌”的反拨。在贫富分化日益严重、社会问题层出不穷的今天,诗歌关注现实、表达现实更多地流露出了一个诗人的良知。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我国知识分子历来的传统,从屈原、杜甫到顾炎武,体现出一种“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现实情怀和责任担当。其次,诗歌走向现实也是诗歌捕捉读者的策略之一。诗歌走向现实,在现实场域中进行升发,使读者能够有亲近感。诗人不应该囿于自己小圈子里的小抒情、小浪漫、小情调,否则,诗歌离人们越来越远。诗歌需要面向读者,而不能完全陶醉在自我设置的镜像中。

当然,诗歌中显豁的现实主义,也带来了某些值得警惕的因素。诗歌的理性工具化倾向对诗歌文学性的挤压,导致诗歌蜕变为政治和现实附庸的可能,失去了自身的价值。同时,一些作家的思想深度还不够,仅仅是看到事物的表面,而没有纵深思考的力度。因此,诗人反映现实的深度还有待加强。

注释

①参见张学正:《现实主义文学在当代中国(1976—1996)》,南开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207~213页。

②崔志远:《现实主义的当代中国命运》,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0页。

③蔡翔:《底层》,《神圣回忆》,东方出版中心2004年版,第32~33页。

④[美]雷内·韦勒克著,张今言译:《批评的概念》,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1999年版,第219页。

⑤张未民:《关于“在生存中写作”编读札记》,《文艺争鸣》2005年第3期。

⑥李少君:《当代诗歌中的“新批判现实主义”》,《南方都市报》2006年8月8日。

⑦郑小琼:《记录流水线上的屈辱与呻吟》,《南方人物周刊》2007年第6期。

⑧吴思敬:《仰望天空与俯视大地:新世纪十年中国新诗的一个侧面》,《文艺争鸣》2010年第10期。

⑨江锡铨:《中国现实主义新诗艺术散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7页。

⑩江锡铨:《中国现实主义新诗艺术散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7页。

[作者系南开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在读博士生、大连民族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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