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光芒
主持人语
◆ 张光芒
现在重审第六届茅盾文学奖可以说正逢其时,那一届评奖的范围是1999年至2002年发表的长篇小说,至今为止,那期间最晚发表的作品也正好超过十年的时间。十个年头,也许可以视为一部作品在社会上经历一轮时间沉淀和检验的最基本长度。与当时的文学现场拉开这段距离以后,再回顾入选作品庶几有所新的发现与新的感受。今天的重审自然包括这样的途径,即我们既可以对获奖文本进行再解读和新阐释,也可以更多地看到学界以及读书界对它们的自然检验过程,通过这一考察可以检视,这些加冕茅奖的作品在多大程度上代表了那一时期长篇小说的最高水平,抑或相反,它们究竟与“最高水平”有多远的距离。经过这样的审视,有的作品也许会“增值”,而有的作品也许会“贬值”,这都属正常的现象,大可不必大惊小怪。
不过,这样的重审仍然是不够的,也容易把问题简单化和绝对化。也许更应该要做的是另两个层面的问题。其一,获奖已是既成事实,茅奖设奖初衷更是世人皆知,况且任何评奖都不可能是纯粹的文学活动,从某种程度上说,五部脱颖而出的作品已经是不可取代的佼佼者。因此,今天应该讨论的是这些获奖作品是如何与“最高水平”画上等号的,或者说,这些作品是怎样、又是被哪些层面的阅读导向视为“最高水平”的代表。这样的重审必然不仅仅是对于五部获奖作品的重审,同时也包括了对于文学活动、文学制度乃至整个文学生态的考量。其二,尤其不可忽视的是,重审第六届茅盾文学奖,不应该是关起门来就获奖文本谈获奖文本。十余年来的时间既是对于获奖作品的检验,也必然是对于所有落选的“入围”作品以及那些不曾有过冲击茅奖希望的大量“外围”作品的检验。从某种程度上,对于后者的考察才更能清楚地说明问题。当然,这一工作从时间上来说,仍然是距离过近,尚未经过充分的历史沉淀;而从观察对象上来说,长篇小说数量很庞大,完成充分的阅读量与研究工作亦非易事。但从现在开始自觉地确立这种重审意识却是极为必要的。当代中国文学经典化的过程,需要众多的作家作品的参与,也需要研究界及时的介入。
上述想法也许只是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难。从综合性的角度回顾这五部作品,我脑子里突然比较清晰地浮现出两个关键词:一是“现实主义”,二是“主旋律”。这届获奖作品几乎是清一色的现实主义风格,而且大都是比较单一化的较少容纳其他艺术风格的现实主义。作为创作方法,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现代主义本无优劣之分和高下之别,而且茅盾文学奖的指导思想是“注重鼓励关注现实生活、体现时代精神的创作”,那么这届评奖委员会偏重现实主义作品本也无可厚非。耐人寻味之处在于这些作品是如何体现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是如何传达现实主义精神的,又是在什么层面上与主旋律联结起来的。
这五部现实主义佼佼者恰恰是以历史题材为主,倾向于到“历史的天空”仰望现实主义,而较少地从“现实的大地”挖掘现实主义。也就是说,这届茅奖作品以“严肃的现实主义”最为著称,却少有直面现实生活之作。到底是历史题材写作更易反映现实主义精神呢?还是历史的宏大叙事可以回避当下的社会问题呢?其中缘由不难揣度。
另一方面,人们常常谈到的“时代精神”亦是一个可疑的词汇。如果说弘扬“主旋律”就是体现时代精神,那么与“主旋律”似乎无关的人性叙事就缺乏时代精神么?而那些旨在批判社会并凸立于时代的对立面的作品难道就是“反时代精神”之作么?难道英雄主义、重大题材、现实主义三者之间可以画上等号么?就这届茅奖而言,“弘扬主旋律”成为首要的标准,而“倡导多样化”形同虚设。作为唯一一部比较纯粹的关注当下的现实主义作品,柳建伟的《英雄时代》不仅没有加强作品的现实主义力度,反而以其政策性写作的自觉导向更加悖离了现实主义的本真要义。在本组文章作者姚晓雷的考察之下,《英雄时代》弥散着一种“在文学正常发展过程中已经被拒斥的、流弊明显的东西”,即一种改革开放前“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创作方法改头换面的劣质再现。显然,这样的现实主义其实是“伪现实主义”,这样的时代精神只能是“伪时代精神”。
在我看来,在迄今为止的八届茅奖中,总体而言这是水平最低的一届。不过这当然不是因为这一个时期的创作水平最低,而是天时、地利与人和博弈的结果。无论从价值立场与思想高度来说,还是从审美创造与艺术精神上来看,落选之作中大有高于获奖作品者。26部终评作品中,李洱的《花腔》、李锐的《银城故事》、莫言的《檀香刑》、尤凤伟的《中国1957》、铁凝的《大浴女》、红柯的《西去的骑手》、贾平凹的《怀念狼》,还有被排除在茅奖候选作品之外的阎连科的《日光流年》、韩少功的《马桥词典》、阎真的《沧浪之水》、王蒙的《活动变人形》等,这些文本更能经得起时间的检验。也许可以说,它们的落选仅仅是茅奖的缺憾,绝非文学的悲哀,它们的存在已经是文坛之幸。时间是文学的最大奖赏,读者是文学的最高荣誉。
在约请几位评论家撰文的时候,我曾以上述想法作为要求和希望达到的目标。从成文来看,四篇文章均进行了严肃的重审重读的工作,尤其见出文本细读的功夫和十年后回顾的新视野。里面的批评和反思颇具力度,令人信服,即使有对获奖作品的褒扬之辞亦非盲目之举,系出自公心的一己之见。
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