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沁兄弟(短篇小说)

2013-11-14 10:29海勒根那蒙古族
草原 2013年11期
关键词:德山科尔沁

□海勒根那(蒙古族)

他俩姓包,即孛儿只斤氏。我最初认识这兄弟俩时,大的有八九岁,叫色旺;小的有六七岁,叫德山。过去我只对俩人的童年略知一二, 后来的故事都是听瘸老头查干白拉说的, 他是舍伯吐一带有名的说书人。 我们科尔沁乡间有这样的传统:过去风云一时的人物,或者属于平民百姓但却轰轰烈烈的爱情, 会被说书人编成好来宝四处传唱。 人们爱听这些故事, 那是穷苦的科尔沁蒙人心中的憧憬。《嘎达梅林》、《诺恩吉雅》等是其中的代表。 色旺和德山兄弟好像没有那么传奇,倒是性格迥异,最能代表那一方水土的基本血性。 如果说谁做了什么过格的事儿,那也有来头,他俩的血管里流的毕竟是哈萨尔王的血脉。

兄弟俩没有母亲, 据说莫莫生德山时难产死去了。 父亲包金柱是个魁梧高大的家伙,满脸黄巴拉茬的络腮胡子。自从妻子死去后,终日落落寡欢,久之养成了酗酒的毛病,对两个儿子也不闻不问。要知道他过去可是个帅气、 正直而勤劳的人。外祖母可怜这两个没娘的孩子,只好接到自家来养, 娇惯得恨不得天天掖在翅膀下、奉在佛爷板上。天性顽劣的色旺带着弟弟德山开始了惹是生非的少年生涯。

最初的招猫逗狗、 惹些鸡毛蒜皮的小祸, 并没有引起外祖母和族人的足够重视,认为只不过小孩子淘气使然。 直到有邻人不断找上门来, 今天是谁家的母猪被兄弟两个骑掉了腰子, 明天又是去老白家玩耍给柴火垛弄失了火, 后天又把沙坨子里的铁路拧了一羊皮袋子螺丝卖了废铁……猫腰弓背的外祖母手拿念珠不断给邻人和道班陪着不是, 把自家仅有的一只母猪和一点烧柴赔给人家,将铁轨上的螺丝重新找回来一一归位,回头去找两个外孙算账, 他俩又不知去哪儿上房揭瓦了。 兄弟俩所到之处总是鸡犬不宁。

此类事件的始作俑者一般都是哥哥色旺,弟弟只充做不懂人事的帮凶。

招惹更大的祸端那次, 我家正好搬去做他外祖母家的东邻。 色旺恶作剧竟然打起了傻道尔吉的主意, 那是三十几岁还不会数呢个、亥唠、拐勒巴的白痴。这天傍晌, 他指使弟弟和伙伴去引来在街头呆立着的傻道尔吉,骗他去吃蜂蜜。傻道尔吉一路憨笑而来, 色旺用一块事先准备好的红领巾蒙住了傻子的眼睛,理由是:蜂蜜放在墙上需要自己摸到。 于是, 他们把傻子送到街角一处废弃的碾坊里,那里一大窝马蜂正辛勤忙碌。 色旺用套马杆捅了马蜂窝。

后来外祖母怨天尤人地断言: 艾蒿的根长不出芨芨草, 狼崽子咋也不会汪汪叫!上一点年纪的族人听出话外之音,那是指色旺的爷爷, 解放前曾是中旗一带赫赫有名的土匪, 跟嘎达梅林也拜过把子。火冒三丈的包金柱提着酒气而来,挥鞭教训色旺和德山时, 挨了一顿皮鞭的色旺竟然不掉一滴眼泪, 像小疯狗般地龇着牙不断冲向父亲, 而这只能让阿爸的皮鞭愈发啪啪作响。 八九岁的色旺满地翻滚, 却始终不忘用科尔沁最毒的脏话咒骂父亲,绝不肯告饶。德山毕竟年幼,此时早被父亲吓呆了,一头扎到外祖母奶子味儿的怀里再不肯探头。

一周后, 结了一层厚厚黑痂的傻道尔吉会得到一罐蜂蜜, 那是色旺亲手送给的,而他自己遍体的鞭痕还没有痊愈。

有了这次教训, 人们指望着色旺从此改邪归正,可是他们错了,色旺非但没有回心转意,反而越走越远了,他生来注定要与乡俗常理为敌。 弟弟德山倒是懂事了不少,再没有参与色旺所为,也算让外祖母百年瞑目了。

转眼间,兄弟俩从少年到了青年。其间, 色旺小学没读完便辍学走向了乡间社会,很快学会抽烟、赌牌、打架斗殴,和镇上来的不三不四的青少年胡混; 走嘎查窜苏木逛各种乡村舞厅, 欺行霸市敛些小的钱财。 从偶尔的偷鸡摸狗后来发展到抢猪的地步。说“抢猪”一点不为过,这些小混混一如强盗, 深夜入牧村的院落,先药死人家的狗,再用大门闩将屋门从外面顶住,接着跳进猪圈,把人家的猪仔尽数劫走。唯有些道义的是,老母猪他们一般不动。

色旺就在左中的村屯中臭名昭著了。此时的德山一直规规矩矩上学读书,便一度远离了人们的视线。与色旺相比,他长得更像父亲, 一副高高大大帅气十足的样子。 色旺的个头大概随了母亲家族,不过他虽然矮小却也生得精神,一双不大的眼睛灵气十足, 时不时透露着海东青才有的凶光。

没几年的功夫德山也高中毕业,务农了。没有考上大学使他意志消沉。这时外祖母已经去世多时,小姨也嫁了人(包金柱娶了别村的女人远走了)。 这个家就剩德山自己。

一天, 一身潮服戴着墨镜的色旺来找德山,很长时间以来他从不归家。 色旺从怀里掏出乡下罕见的雪茄烟递给弟弟,弟弟摆手,色旺啪地用zippo 火机自己点了,吞云吐雾一番,说一句:“跟我走吧,弟弟。 ”

德山:“去哪儿? ”

“去舍伯吐镇上,我和几个兄弟在那儿开了一家舞厅。 ”

德山:“不去。 ”

色旺眯着眼瞅弟弟:“为啥? ”

“我不会和你们那些人在一起,你知道嘎查人怎么说你们吗? ”

“管他呢! 我活着是为自己高兴! 瞧瞧,我不用像他们那样只知道埋头种地,在泥土里刨食。 我们蒙古人天生是骑马放牧的, 你知道我以后有钱了想干什么吗? ”

德山摇头。

“我要在沙地上种树种草,把科尔沁重新变成草原;我要养马,我要有自己的马场, 养很多很多的马! 这就是我的理想。我还要很多女人,你懂吗?女人,漂亮女人! 你也会有! 跟我走吧! ”

“我没有你那么不切实际。 现在,我只想种好我的地。 ”

“就你那三亩地? 秋天连提留都交不起。 ”

“你要能帮我就借我点钱。 ”

“干吗? ”

“嘎查上还有闲地,我想承包。 ”

色旺丢了烟腚, 表情没有了刚刚的孤傲,略显紧张:“我会有钱借给你,但不是现在。 ”最后他拍了拍德山的肩臂,须臾,出门走了。

以下这段是说书人查干白拉拉着四胡说唱的,语音慷慨激昂,那种古老的四胡曲调仿佛是在诉说历史故事, 能听懂蒙语说书的人会觉得更有意思。 不过我只能用小说语言复述如下:

借钱无门,德山想到了另一个主意。村上一块闲地被人侵占十几年, 德山找到嘎查大,说明自己要将其索回,但要免他三年地租。嘎查大答应了。那是白银塔拉嘎查的斯日古楞干的, 他是个远近闻名的无赖,属于“老一茬”。 事情是这样,两村的土地原本是有一片小杨树林隔离,斯日古楞家的地作为临界之一。但斯日古楞私自做主,把那片杨树林砍了,故意模糊了界限,然后不断制造是非,让租种这片土地的人不得安宁, 没几年这片地就没人愿意租赁了。 嘎查大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招惹这个麻烦。 斯日古楞就这样将土地据为了己有。

德山这么说就这么做了, 他手里拿着各种有关土地归属的证据来找斯日古楞,这使斯日古楞吃惊不小。他没想到一个黄嘴丫没褪净的雏鹰敢上门与他理论。他觉得这小伙子来者不善,所以没敢轻举妄动。 不过他也不会这么轻易把嘴里的羊尾肉吐了,想尽办法抵赖,否则他就不是斯日古楞。

德山索性也不再和他废话, 提了锹亲自动手, 将丈量后该归自村所有的土地划归回来。这下可惹恼了斯日古楞,得了信儿的他骑马奔来, 一场恶战避免不了。 德山的头被打了一马鞭,斯日古楞也挨了一铁锹,两个人都没占到便宜。 族人拉开了两个斗狠者。 斯日古楞扬言,这事儿不算完,他要给德山一点颜色看看。

德山并不示弱: 这是查干嘎查的土地,他就要拿回来。

族人为德山捏了一把汗。 有人传信给色旺。 第二天, 色旺骑着摩托车回来了。 可等他的摩托车嘟嘟响彻在查干嘎查时,韩·斯日古楞已经带着他的几个兄弟围堵在了德山家。 这是老韩家有名的四兄弟,人称“四狗”,个个手里提着锹叉斧头。 他们翻身进院,一脚踹开房门,刚要夺门而进, 德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四狗”一拥而上,德山被迅速打倒在地……

就在这时,色旺赶到了,他急速穿过围观人群, 见到弟弟德山满头是血蜷缩一团,他急了,大骂一声,飞也似的扑将过去,“四狗”回头刚要举家伙,矮小的色旺已经跳到斯日古楞的身上, 一把搂了他的脑袋“吭哧”一口,只听斯日古楞一声闷叫, 他的鼻子已经尽在色旺的口中……

这场殴斗就这么结束了, 色旺用他的一咬定了胜负。 斯日古楞的鼻子掉了,几兄弟不再恋战, 赶紧护送血喷如注哇哇乱叫的哥哥去往镇上医院。 临了,斯日古楞一个弟弟还不忘要回色旺嘴里那个血糊糊的鼻子。 德山的伤势不重,头被铁锹砍了一条三寸长的口子, 去卫生所缝合了事。

事件闹大了,惊动了苏木。 苏木政府和派出所出面, 将斯日古楞侵占的土地归还给了查干嘎查,德山如愿以偿。 而色旺打败“四狗”的乡间新闻也不胫而走,使他的“威名”又大扬特扬。此后,色旺更加年少轻狂,仿佛天下尽他所能。但相对于哥哥,人们开始另眼看待德山,觉得先长出的耳朵不一定有后长出的犄角坚硬。

打仗亲兄弟, 色旺与德山这次的兄弟情义又一次擦亮了这句俗语。 不过好景不长,哥俩的恩怨其实才刚刚序幕。

先说德山, 得到了土地的他开始了辛勤劳作,同时也寻到了爱情。那个女孩子曾是科尔沁沙地里的一朵最美的马莲花儿,叫做琪琪格玛,与德山同龄,德山从小学就对她心存暗恋。 在德山被 “四狗”打倒的一刻,是她第一个冲进院子去试图为德山解围,而且声嘶力竭地嘶喊,让他们住手! 事后,德山以此为由,从镇子上买了一条白色纱巾送给琪琪格玛。那是一个傍晚,因为羞怯,德山在琪琪格玛家黄泥土墙的院外徘徊良久, 后来格玛的小弟弟出来玩耍, 德山送他糖吃才唤出了心上人。琪琪格玛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受了德山的围巾, 顺便问询了他的伤势。德山手足无措,用脚搓着地上的沙土。再后来,德山连自己怎么与姑娘道的别都忘记了。

那一年农闲, 嘎查人会看到德山与琪琪格玛你来我往的身影, 人们为这即将的一对而暗自庆幸。不过,在与格玛的交往中, 德山如同其他乡下传统的小伙子一样,一直把满腔的爱压抑心中,只等哪一天请媒人上门提亲。

现在想起来有一件事比较懵懂,那就是两个人约会时琪琪格玛总是心事重重。每次见到德山她都喜出望外,可却欲言又止。 她曾问过德山:“你真的喜欢我吗? ”

德山使劲点头。

格玛:“只是我,我也许配不上你,我会让你失望……”说这话时,格玛望着德山竟落下了眼泪。

德山把格玛的手握得紧紧:“怎么会呢? 快别说傻话……”

色旺却出现了。 有一段时间,很多族人会看到色旺的摩托车经常停在琪琪格玛家门口,隐约还能听到两个人的争吵。这让人匪夷所思。

一天, 色旺竟然用他的摩托车驮走了琪琪格玛,一路向着镇上驶去了。 人们狐疑,于是德山很快得到了消息,一直以来他都在田地里忙于收割,他丢下车马,朝邻人借了摩托开足马力呼啸着追去。

那是秋日的下午, 在色旺的光线昏暗的舞厅,德山将看到这一幕:色旺搂着琪琪格玛正与几个兄弟吞云吐雾。 德山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冲到色旺的面前,震惊、羞怒、悲愤,将德山整个烧着了,他手指自己的哥哥, 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琪琪格玛惊慌失措,欲起身却被色旺拦住了,只招呼兄弟给德山看座,若无其事地问:“你怎么来了? ”

德山一把掀翻了桌子, 拉起琪琪格玛就往外走。 有人围住德山,色旺沉吟片刻,示意放开他俩。 德山疯了似的夺门而出。

接下来德山将从琪琪格玛的口中得到这样的解释:她很早就是色旺的人了,只是后来两个人有了矛盾, 分手了一段时间,现在色旺又回来找她……

格玛说:“我不是个好姑娘, 你就忘了我吧……”

德山肝肠寸断,他没有骑摩托,他要一个人走。 在黄沙中的公路上,从日落走到天黑。 那一晚他在莫莫和姥姥的坟茔前度过,直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睡着。 说书人唱道:“可怜的德山此时除了尾巴没有鞭子,除了影子没有亲人……”

日后人们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那该是琪琪格玛读高中的时候, 在镇上厮混的色旺开始追求于她。 格玛对他的德行知晓一二,一直没有答应。后来出了一件非同小可的事儿改变了这一切……至于两个人的分手, 也正是格玛无法容忍色旺的品行,日久矛盾重生。这次色旺回来找她,是听说了德山与格玛的事情,他心绪复杂, 其实从内心他还是最喜欢格玛的, 他觉得自己的东西无论谁碰都不可以,他的弟弟得到更让他脸上无光。

德山摆脱不了格玛的影子, 他开始像父亲那样酗酒, 收割了一半的庄稼也不再打理,任凭谁来劝说也无济于事。族人看到眼里都替他惋惜。 直近亲属帮他收拾了地里的粮食, 好心人决定为他介绍更好的姑娘。可无论东村西村,他一个也不见。

一个冬日的大雪之夜, 德山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醉眼蒙眬的他打开门来,见到的却是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的琪琪格玛……

格玛是来与德山告别的, 她要远离色旺,去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没人知晓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昏暗的灯光之下,格玛一直用垂下来的头发遮挡着额角的一块渗血的纱布, 泪水却像屋檐滴水般落下, 她说:“知道色旺是怎么追求到我的吗? 是他用卑鄙手段强……”

德山傻傻愣愣地听着这一切, 他无可挽留,或许他可以与格玛一起走,但他没有,内心所想只有他自己知道。

第三天色旺的弟兄来到德山的家中, 四处探查一番, 没有嗅到格玛的气息,才悻悻而去。兄弟俩的怨结却从此种下了。

科尔沁的风沙暂时会掩埋一切。 来年的春天,该耕种的时节,人们惊喜地发现,德山套上马车下地干活了。

一个邻村的女孩看上了德山。 有了上一次的感情失败, 德山对女孩不再挑剔, 谈不上爱与不爱, 只是为了谈婚论嫁。 打完苞米的季节,提亲的媒人回来告诉德山, 因为对方家里还有两个半大的弟弟准备娶媳妇, 所以需要一笔可观的彩礼。 这是个天文数字,对德山来说。 恼火不已的德山来到女孩家找她的父亲理论,结果无功而返。

德山又一次犯难。 他去找镇上的高中同学。 几个同学和他痛喝了几场,也没有借到皂斯。 其中一个戴鸭舌帽的一直沉默寡言的同学忽然叫出了德山, 问他有个生意愿不愿做……许是德山酒喝多了,竟与他大吵特吵起来, 同学们拉开了架。

色旺却从镇上回来了。 这次他的归来没有大张旗鼓, 而是悄无声息地进了村。 开门见到哥哥,让德山一怔。

面色苍白的色旺龇牙冲弟弟笑笑:“我到家里避几天风头,过几天就走。 ”

德山冷冷地问:“怎么了? ”

“陈老六找我的麻烦,我早就想跟他干一场……”

陈老六是镇上的另一伙老大。

德山望了望色旺的左胸口遮掩着的大块血迹,这才让开了路。

“你的婚事我听说了,哥哥会帮你张罗钱。 ”

“不必了,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

色旺瞅了瞅弟弟,无可奈何,道:“能弄点吃的吗? ”

毕竟是手足, 德山亲手宰杀了一只八个牙的羯羊。 色旺伤得不轻,半夜高烧不退,德山冒雨去镇上给色旺买药。 哥俩尽管不怎么说话,但看到哥哥换药费劲,德山还是抢过了纱布……

色旺从小不会落泪, 但他的目光里也会流动一些软的东西, 他嘴唇哆嗦了一阵,说:“我知道你恨我,你不应该照顾我。 ”

德山抬头瞥他:“谁让你是我的阿哈! ”

伤口一天一天地好起来, 色旺也渐渐恢复了精气神。 而德山不知从哪儿淘腾到了钱,如数上交了彩礼,婚事定在了腊月。 两兄弟自少年以后难得在一起相聚这么长时间, 兄弟情义也随着朝夕相处渐渐解冻,可是意外又发生了……

这一天几个警察光临了德山家,手铐直接戴到了色旺的手腕上。 色旺有些发懵,大喊大叫问为什么抓他,一个便衣推搡着色旺的肩膀: “走吧兄弟,邻村连续丢了二十几匹马你别说跟你无关……”

有警察从仓房的柜子搜出一双二棉鞋,头套和大铁钳,和一小打皂斯。 色旺挣扎着望向德山, 此时的德山许是被这阵势和情形吓倒了, 他惊慌失措地呆立着, 表情与童年父亲教训他们时所显露的一样。 色旺叫一声弟弟, 他才缓过神来, 一下冲到警察面前仿佛要抢回哥哥似的:“不,这不是我哥哥干的,不,不是他……”

一瞬间,色旺好像明白了什么,就用目光制止了弟弟,转头与警察说,他可以跟他们走, 但是有几句话要与弟弟单独说,警察同意了。

屋子里哥俩将有如下的对话。

色旺:“跟我说实话, 这事儿跟你有没有关系? ”

德山犹豫了一下, 泪流满面地点了点头:“听我说哥哥,我只是内线,主事儿的是我的同学……”

“你怎么也做起这种事儿来?” 色旺恼了, 他肩膀抽动了几下:“要知道你可一直是我的骄傲……”

德山此时已低下头去。

色旺咬了咬牙:“算了, 事到如今好好在家种地,娶妻生子吧……”

“不,阿哈,这事儿跟你无关,我不能让你……”

色旺挣脱了弟弟的手:“我本来也是人们心目中的坏人! ”

这时警察进来催促, 德山还想说些什么,色旺就露出了狠样,他朝弟弟努了努嘴, 然后转过身去跟随他们走向了警车。 在冬日的阳光下,与全副武装的警队相比, 色旺的身形还是显得有些单薄和瘦小。

第二年的冬天, 在保安昭监狱的探监室里,色旺将见到怀抱女儿的德山,陪同他身边的是个普通的科尔沁姑娘。

就在这一年, 德山承包了查干嘎查的寸草不生的沙地, 他与妻子在浩瀚的沙原里搭起了帐篷, 将一车一车的杨树苗种到了地里, 将一袋一袋的草籽撒在树趟子的间隙。 而那年自小满开始,得长生天的开恩眷顾, 科尔沁憋了多年的雨水倾盆而下,苞米铺天盖地旺盛生长,马莲花含苞怒放; 德山栽下的树苗基本成活, 更有一些纤细而鲜嫩的小草从沙地里探出头来,弱不禁风般地,摇曳着科尔沁无限生机的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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