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雪
钱四老汉死在腊月初八, 强劲的西北风呜呜咽咽,把厚重的门帘整个卷了起来,钱四老汉就远远地看见了南梁上戏台的旗帜,呼啦啦的如一只引魂的幡子,他伸舌头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就再也没有伸回去。
棺木是现成的,祖坟就在屋后的北坡上,钱四奶奶没有哭丧,八十三岁的人了,规矩的说来,算是喜丧。 儿子钱旺愣怔在当地:“妈,放啥孝?”钱四奶奶把一只扶手拍得啪啪响:“重孝! 放重孝! ”
钱旺就挑了麻幡往外走,一边回过身来喊断愣怔如木鸡的宝柱:“哈货! 哭几声了哇,死下人不哭转世了变哑巴,你爷爷白迷拢你了! ”宝柱原本是悄没声地流泪来,听了这话哇一嗓子放开了声调,把刚要出门的钱旺吓了一跳:“二货!你会不会哭?七声二气的,压住点调调了哇! 直冲冲的,把人吓死了! ”钱奶奶一应气地摆手:“去哇去哇! 哭死人还有啥调调了,你给咱哭一个。 我还没躺倒了,你不要横竖看着他不顺眼。 ”
“妨祖货! ”钱旺边往外走边恨恨地小声嘟囔着,临出门还不忘狠狠地剜上宝柱一眼:“这么个哈货!续的甚香火了,忽忽悠悠,瓷不愣登的,我看就是那鬼火! ”
两班子鼓匠在灵棚的东头和西头各搭了两个棚子,荤的素的一起上,这边刚吹罢,那边就一按气地接上了。钱四老汉活着的时候就爱见个鼓匠,谁家有婚丧事宴他都早早地过去,眯了眼睛陶醉地和着鼓匠的调调,有时头和身子都忍不住随着左摇右晃起来,钱四奶奶就拿肘弯撞他肋条:“死鬼,人家是死下人了,你当是红事宴了,老没调!晃甚了?”钱四老汉给磕打得直龇牙:“吹鼓匠就是给活人听了哇?那跟上晃说明吹得好,晃给一下也不能, 赶明日个我好雇上他两班子鼓匠,轮番地吹,饱饱听上它一顿。 ”
“大呀, 我的那个亲大! 我的大呀……啊呀呀……” 钱四老汉跌倒头的第二天, 嫁到山那边后草地的顺枝和换枝赶来了,钱四奶奶隔了窗户往外瞭,就见一干子人蠕蠕地涌进院子, 白花花的也分不清谁是谁, 呼啦啦的棺材前跪倒一大片,哭嚎声和唢呐声一浪高过一浪。钱四奶奶长长地叹了口气,微微地闭了眼,一行老泪就扑簌簌滚落了下来。 宝柱搀了这个扶那个, 顺枝和换枝哭号了一顿就往上屋走来, 一边走一边询问宝柱:“你大做甚个啦?这忙呼呼的不守着灵还有更重要的事了? ” 宝柱闷闷地也不抬头:“打墓了哇!地冻得打不成,雇了两班子人,实在不行还得上机器了。 ”“甚? 上机器?打墓了呀还是刨祖坟了?不是我说了,你们父子俩,除了吃,甚也干不成! ”
这边钱四奶奶已经坐了起来, 岁数大了,忙乱了一天,浑身软软的没有一点精神, 一干子人见了钱四奶奶就又呜呜咽咽地哭了一通, 换枝就问她大得的是甚病,咋事先没有一点儿征兆,说走就走了? 钱四奶奶就掀了衣襟抹泪:“哪有甚病了,都怨他自己了,好好地跑出个领着老龟晒太阳了,回来那牲灵就感冒了,吭吭地咳嗽,没过几天就死啦!你们说谁见过大冬天的给乌龟晒太阳的, 喂啥药也不顶事,你大饲喂了那老龟好几年了,老龟死了都赶上他大了, 埋到那后梁的坡坡上可哭了一气,谁劝也不听,又是烧纸又是祭拜的,咋也是叫把魂勾上走了。 ”
顺枝和换枝就后悔没时常回来看看,大死到跟前了也没伺候上一天,钱四奶奶就说:“你们也都是五六十岁的人啦, 还想这些做甚了, 孩子娃子一大堆了,你大知道你们都安稳了,也没甚惦记的,就是这宝柱,也没看他成上个家,也没个安稳营生, 说不放心哇也就在他这儿了! ”
说话的时候宝柱不在屋, 二十几岁的后生家,就是话少,干活儿倒是蛮能受的,初中只上了一年就辍学了,大字识不了几个。 顺枝和换枝说话当中就问起了钱旺离婚的事:“都办清利啦? 闹了个咋?听说房子甚的都给了人家啦? ”钱四奶奶往窗外瞭了瞭:“说话小点声, 别让宝柱听见了! ”她起身重新掩紧了屋门:“哎!旺子说是甚也没要,闺女跟她妈,宝柱归咱们。 ”换枝把嘴撇到耳朵后面:“愣货!要他做甚呢? 还得给安顿的盖房娶媳妇,不是我说了,当初抱这么个货有甚用了?四五岁了也往回弄,给给我呀,倒贴一万也不要! ”钱四奶奶眉毛拧下了一疙蛋:“自古就讲究个香火传代, 有甚办法了?这家你大说了算, 旺子媳妇又是做了绝育的,哎! 早知道一家子散了,我说甚也不能把这娃留下呀! 赶明儿个我也入了土,他就连个家也没了,唉!可怜的娃!唉……”钱四奶奶说到伤心处,就再也控制不住地哭出了声。
顺枝和换枝再想说啥,宝柱进来了,钱四奶奶别过头不想让宝柱看见, 宝柱却早已拿了毛巾过来:“奶,别哭! 你好好活的,我伺候你。 ”钱四奶奶哪还撑得住,呜呜咽咽地哭了个稀里哗啦!
顺枝姊妹两个谁也没睡好, 炕烧得太热了,守了半晚上的灵,后半夜和衣躺下又咆燥得睡不成,院子里灯火通明的,姊妹两个就压低了声音说话。 其实钱四奶奶也没睡踏实, 他知道姊妹两个想问甚了, 越是岁数大了也就越不愿意计较了,这要是放在早些年,她可不是那妥协的人,唉,只一转眼,几十年的时光就匆匆地过去了。 钱四奶奶想起了自己初进钱家门的时光:那时顺枝八九岁,换枝五六岁, 两个女娃惊慌的眼神掺杂着丝丝缕缕的愤恨, 就像是她们的妈是自己给害死的一样。钱四那时候正当年,带着几匹骆驼跑单帮,隔三差五的不在家,她就带着姊妹两个过, 再后来她就把姊妹两个一齐送进了邻村的学堂, 不是她多有远见,只是不想看见她俩整天在眼前晃。一铺大通炕,钱四又是那火力壮的,做起那营生来就像是夯地了,吭吭哧哧的,那时候也没个避孕措施, 她一按气的又生了俩女女。他知道钱四爱见的是小子,接生的四姑拎起女娃来:“扁片子! 咋说?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四姑迟疑了一下:“不看一眼? ”她把头别过里边:“不看了,看了怕舍不得了。”她听见了女娃的哭声,只一声,就愕然而止了,她还是惊恐地出了一身汗。 俩女娃都是在那个瓦盆里淹死的,再后来就有了钱旺,说来也怪,有了钱旺以后就再没坐过胎,钱四还是那么费力地夯, 把个寂寞的黑夜耕种得热火朝天。她早就听村里人说过,钱四死了的老婆是大出血死的, 流了好几盆子血,人白得像纸,所以每次她都担心被钱四给捣烂了:“死鬼,慢些儿,力气大了捣出来的都是扁片子。”钱四恍然大悟:“日他妈的, 就说是了哇! 你咋不早说,尽捣了些闺女。 ”
合葬的话最终是钱四奶奶说出来的,但是有个条件,将来两间正房留给宝柱, 谁也不许争! 顺枝姊妹们哭成了一团, 满怀感激地拉了钱四奶奶的手不肯放:“您可是解了我们姊妹心头多年的疙蛋啦!我那可怜的娘沙营出个这么些年,想也不敢想能跟我大合葬! 我们姊妹们保证,将后好好对待您,好好对待旺子父子俩。 ”
钱四老汉出殡的头天晚上, 钱旺媳妇带着闺女回来了, 宝柱低声下气地叫了声妈,钱旺闺女就说了话:“叫谁了? 谁是你妈? 你看好了,你妈可是在里面炕上躺的了! ”钱四媳妇从后面悄悄揪了一下闺女的衣服:“兰兰, 悄悄的哇, 甚时候啦,说甚了! ”兰兰越发提高了声音:“咋啦? 还不叫说话了? 哪来的去哪个,不要以为有个姓就成了正经的了。 ”鼓匠们都攒到西房吃晚饭了,准备一晚上的吹打,兰兰的话就格外的有穿透力。 钱四奶奶披了羔子皮袄出来了:“谁来啦? 吵哄哄的。孙女子哇!快来,跟奶奶进家哇,看冻着的。 ”顺枝和换枝就一起伸手扶住:“有我们就行啦, 您出来做甚呀! 操心感冒的。”宝柱就过来搂了老人:“奶,回哇!没甚事,回个眯上一会儿,等会儿鼓匠吹打上就吵得睡不着了。 ”宝柱边说边揉捏着老人的肩膀,一手顺势揽了老人的腰,准备把老人迷哄回去。 钱旺媳妇知道老人是听见了兰兰的话了,就把兰兰往前推:“去扶你奶奶回去,把这点心也拿进去。 ”换枝用肘子碰了碰顺枝, 边撇嘴边悄声说:“咋也有说的了?看哇,有好戏唱了。”
这北方的腊月可不是说的, 风夹着雪转着圈地刮, 那脸和手脚就像是别人的了,顺枝的大孙子叫伟伟,比宝柱小两岁,转过年就要参加高考了,他跟姥爷没啥深感情, 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想这个叫宝柱的小叔叔了。 他还记得很小的时候,跟妈妈到姥爷家来省亲, 叫宝柱的小叔叔就带他到后面的山上去捉蚂蚱, 还会把晒干了的芥菜疙瘩用绳穿了吊在屋外的墙上留给他吃。 有一次听说他来,就悄悄地把别人事宴上的一片肥肉装在裤袋里给他留着,等掏出来给他吃呀,土得早看不出来是甚了。 在悄没人的时候两个人说悄悄话, 宝柱就让伟伟叫自己鹿娃儿,当然,是要在没人的情况下,宝柱说这名字的发音怪怪的, 就像是声音去哪里转了个圈儿。此时,就在别人都不注意的情况下,两个小伙子互相拍打着肩膀:“鹿娃儿,鹿娃儿,你咋长成这么瘦啦?是不是你吃不饱?”宝柱不安地私下里张望了一回:“嘘! 小声点儿哇, 看给人听见的。 不是吃不上,是吃不下,我每天都得搬可重的东西了,饿倒还好了,就是乏得不行,浑身疼! ”“搬重东西? 搬甚重东西了? 你又不是蚂蚁,靠,你咋也不是跟你爷爷移山了哇?”伟伟一边说一边就做出怪样子来气宝柱。 “不是,我给人搬家具了,几楼的也有,遇上个五六楼的上下几回能累死,不过挣得多。 等攒下点儿钱,我想去外地转转。”鼓匠的声音有一气没一气的,那边的换枝听不清他们说啥了,看见两个鬼迷遛眼的也不待见, 示意他们悄声点。
两个小时一换班儿, 两个小子就跑到南房展展腰,炕烧得挺热,宝柱脱了外衣让伟伟帮着抓抓背,一边说痒死了,伟伟就摸见了那一片疙蛋:“咋还没长平?我摸见更圪撩啦! ”一边说,一边就撩起宝柱的上衣来:妈呀! 满目疮痍,揪心死了,烫伤后的疤是暗红色的,就像是突兀的地形图。 “鹿娃儿,疼不啦? ”“不疼哇!十大几年啦!还疼甚了,就是这些地方出不了汗,憋闷的痒得难受。 ”宝柱就靠到墙上去蹭。 伟伟低倒头想了半天:“鹿娃儿,你说,当年是不是故意烫的你?”宝柱憨憨地笑了:“不是哇, 我姐姐帮奶奶灌滚水了,我小了不懂事,跑过自个烫的。”伟伟眉头皱了个疙蛋:“你记得了? 当时的情景? ”“我哪记得了,我奶奶说的。 我就记住哭啦! 哭了好些天,就能趴着睡,不能盖被子。 疼死人啦! ”伟伟嘿嘿地冷笑着:“灰说了哇? 那要记不住就都记不住,还能选的记了? ”宝柱就压低声音说:“咋不能了,你等的,我给你看个东西? ”宝柱鬼溜溜地出个一会儿, 进来的时候就拿了一个塑料皮本子:“伟伟, 你可千万不能跟别人说。 你看, 这是我画的画儿。 ”伟伟以为是甚宝贝呢,翻看了一通,看不懂:“甚啦! 牛牛爬了,画也不会画,甚啦么,还神秘疙瘩的,白给人家也没人看。 ”宝柱直愣愣地看着伟伟:“伟伟,你起个誓,我就告诉你。 ”伟伟撇着嘴笑了:“行,我替这个鹿娃儿保密,要是告诉别人了就叫车碰死。 ”宝柱把嘴凑到伟伟的耳朵跟前:“我画的是我小时候的家。 ”“甚?你们家?你们家不是就在这儿了么?你画的是哪啦? ”“嘘! ”宝柱紧张地看着炕里熟睡了的几个远亲:“小声了哇,不要吵醒别人。 伟伟,我说的是真的,我画的就是我记忆中的家,你看,这片林子,这座小桥,还有这片开满花儿的池塘,还有这个拢着发辫的女人, 我觉得那就是我妈。 ”伟伟给骇得长大了嘴巴:“你? 你说甚了? 你妈? ”伟伟用手示意着外面:“那位不是? ”宝柱微微地叹了口气:“应该不是吧。 起小也没回来过几次,也没带过我几天,看我的感觉厌恶得厉害呢,就像是有仇似的。 要不是我奶奶让叫,我才不叫她了。 ”伟伟迷惑地望着宝柱:“你说清楚点儿,我咋就听不懂了? 你是说,你不是咱家亲生的? ”宝柱望着窗外黑黑的夜,思绪又回到了久远的过去:他的记忆中的一片貌似竹林的地方, 旁边有开满了荷花的池塘,一座很古老的小桥,一个懦懦的女声:“鹿娃儿! 回来喽! ”然后就愕然而止了, 好多个陌生的面孔晃来晃去的,好像是有颠簸的车子一直在开,有陌生的人扒拉着自己胳膊腿, 好像还说有没有病啥的,再后来就不记得了……
两个后生就着有关的话题聊了近两个小时,伟伟就说:“鹿娃儿,我敢肯定,你是被人贩子闹住给卖了的,你想好了,能报警了。 ”宝柱摇了摇头:“报甚警了,那就把我奶奶他们也牵连了, 我爷爷我奶奶可亲我来,我不想把他们也牵连了,我这也大啦, 等以后有机会了我自己去找一找,多少还记得一点点了。 ”伟伟就把宝柱的画儿仔细看了一回:“鹿娃儿,我记下了,等回去我就上网查查,看能帮你点儿甚。”宝柱和伟伟互相使劲儿地搂了搂肩膀,尽在不言中。
经了一黑夜的风雪, 坡上梁上就都是白茫茫的了, 钱四老汉的葬礼隆重而风光,纸扎可全了,有靠山,有摇钱树,有两处院子,金童玉女,车人牛马,另外还糊了三匹大骆驼, 做纸扎的对这个东西不咋熟悉,就借用了电脑合成,重色重彩的,就像是凝重的唐三彩。村里人都依着门瞭望:“你看你看, 可惜的, 古董也葬呀!”另一个撇着嘴笑:“甚古董,看好了,那是纸扎。 ”“纸扎,没见过,咋还烧骆驼了?”“骆驼咋啦?有钱甚还能烧了。人家没孙子就买一个,别家谁买得起了?房院还两套了! ”“那咋啦, 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那钱四老汉娶过俩老婆了,以后去了阴曹,总不能合住一处房院哇? ”村人七嘴八舌的咂咂声被风和雪卷着发散到半空中了, 出殡的队伍在两班子鼓匠的吹打下浩浩荡荡走过了各条村巷, 算是收了钱四老汉的脚踪。 沙营出去的顺枝姊妹的娘的棺木已经糟朽的不能了, 好歹归拢在一起入了祖坟。 宝柱扛着不大大的一棵榆树,栽立在干涸的冻土上,不知道来年能不能活。
丧事过后亲的们该走的就行动上了, 最后只留了钱四老汉的三家异母姐弟们。 钱四奶奶坚持要参加,最后就都到上房来坐了。 小一辈的只有孙女子兰兰留下来了, 旁的人都攒到南房去玩儿牌去了。 钱旺媳妇远远地坐在门口的皮凳子上。 人们都低倒头等着别人先说,钱四奶奶看看没人吱声, 就先说了:“我不管别的,只这两间正房给宝柱留着,你大活的时候也是这个意思, 旁余的等我将来没了你们就分吧, 多多少少的也算是个念想。 ”钱旺媳妇干咳了两声:“按理说没我说话的份儿了,好在我是替兰兰说话,兰兰是你们钱家的亲孙女子, 再没旁人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拿眼睛瞄了钱旺:“我是没本事, 没给你们钱家生下男娃娃, 可这生男生女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咱大妈不是也没生出男的吗? ”换枝气囊囊地问:“你说甚了?我妈咋你啦?还叫你搬出来说了?生不生男娃娃咋啦?你就嫁一个哇? 你还是打算挨个儿都嫁一遍了? ” 钱旺媳妇脸腾地一下红了:“二姐,你误会啦,我就是打个比方。 ”“打甚比方了? 咋不拿你自己家大人打比方? ”钱四奶奶怕她们吵起来了, 就说:“不要说没用的,也不要提先人。 ”兰兰看见她妈受了气, 就气囊囊地站起来帮腔:“反正是我妈就受气了, 当时你们给我妈抱儿子咋就不跟我妈商量一下, 定猛地一下跑出个好几岁的儿子, 给谁也不能接受吧! ” 钱四奶奶紧张地就怕宝柱听见了:“谁叫你们说这些了? 有说的就说,没说的就散哇,大人的事,还轮到你说三道四了! ”兰兰哇地一声就哭了:“咋就不关我的事?他凭甚抢我的东西了?要是没有他,那两间正房还不是我的? 等过几天一占地,那可都是钱?”“占地呀?”顺枝姊妹两个异口同声喊了起来:“谁说占地呀?咋的个占法? ” 钱旺媳妇黑着个脸站起来:“兰兰,你灰说甚了?”“二舅不是说占地呀么? 你不是说回来就是要正房了么?”钱旺媳妇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你会说话不?这哪是帮我说话了?这就是出我的丑了!你当我今天来是为我了?你这二十五六的人啦, 赶明儿个出嫁连个正经的陪嫁也没有?也不知你们咋想的,亲亲的孙女子不给,却好活了外人,说出去让人笑话死啦! ”
钱旺气哼哼地站起来:“闭嘴哇! 我妈还没死了,咋呀?你们娘母们就卖这房呀?宝柱是不招人待见,可是也不能太欺负哇! 你看看那吃饭,鬼迷遛眼的,就看你们眼色了, 好好的个后生, 圪撩成甚啦? ”顺枝姊妹们不知道该说甚了,索性就不接话把子, 任由他们在宝柱的话题上撕扯着。 最后钱旺媳妇提出来把兰兰的户口落回村里来, 这样在拆迁的时候就有可能分套房子。 钱四奶奶心里憋屈的,当时往出迁的时候一个人花了八千,说是从村里人变城里人啦! 钱是钱四老汉出的,媳妇孙女子两个人一共一万六,厚厚的一沓子呢, 结果没过两年就又往回迁呀,据说是不好迁,就算是能迁,一个人没个三大几万也是办不成呢! 顺枝姊妹们因为合葬的事暂时没说甚, 但是钱四奶奶心里明白, 主要问题是占不占还没定了, 一旦定了, 可没有那省油的灯!
钱旺媳妇说是已经找好了办事的人啦,这次来就是把户口拿上,把兰兰的户口迁回来。 谁还能说啥呢,人家姓钱,嫡亲的孙女子。 钱四奶奶面朝里躺下了,胸口窝得难受, 她倒是希望这个村子永远不要占,这样一来就省了不少的麻烦了。
伟伟在一个月后的一个中午赶来了,他给宝柱带来了一个非常好的消息:他通过互联网联系到了一个叫宝贝回家的组织, 专门帮助那些被拐卖的儿童寻找亲人,伟伟把宝柱的画儿发了过去,对方比对之后说是宝柱的家应该在四川的一个什么县, 让他方便的时候去留个DNA 数据,这样的话就好找了,宝柱激动地把伟伟拥在了怀里:“伟伟,谢谢你! 谢谢你了! ”两个小伙子泪眼婆娑的。 “伟伟,我要是找到了家,我奶奶就托付给你们了! ” 伟伟噗地一下笑出了声:“别傻了! 那也是我姥姥呢,受不了制,再者说了,八十岁的人了,还能活多少年啊? ”
兰兰把户口拿回来了, 底虚得不敢叫钱四奶奶看见,而是直接给了钱旺,托的人说是迁不回来,最后只好花了一万,把宝柱的户口和自己的户口对换了一下,也就是说,兰兰变农村人,宝柱变城里人了。 也就是在兰兰来的那天晚上,宝柱踏上了开往四川的火车, 他是这么跟伟伟说的,不管找到找不到,他都会回来的,等到钱四奶奶走了,他就不在钱家呆着了,他不是谁家的传承,但是他说了,只要有空闲,在清明和老人的忌日,他一定会回来烧纸的,尽一份孙子的孝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