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锅饭吃十个人”与中动结构

易 红

(湖北民族学院 外国语学院，湖北 恩施 445000)

一、引言

中动结构是20世纪以来语言学家关注的一个重要问题。学者们一方面通过将之与主动句、被动句、难易句等的比较，讨论其组成部分的基本特征；一方面从类型学角度，运用认知理论、空壳理论等研究其句法生成。本文在中动结构已有研究成果基础上，运用Kratzer(1996年)VoiceP和Collins (2005年)Smuggling理论，试图讨论汉语“一锅饭吃十个人”类型的句式也属于中动结构。

二、中动结构理论背景

对中动结构的研究往往会追溯到Sweet (1891年)；但其最早出现在Jesperson(1927年)编著的《现代英语语法》一书中，当时被称为active-passive；而真正引发对不同语言的中动结构研究要归功于Keyser & Roeper(1984年)。到如今虽未完全揭开中动结构的神秘面纱，但其本质特点和生成机制已有以下共识。

(一)中动结构中无域外论元

中动结构一个最主要的特点就是动词的域外论元没有得到句法投射。

有两点可以证明：一是，中动结构“无域外论元”与短被动句中“域外论元缺失”是不同的。如3c，中动结构中无域外论元来控制主语PRO，而主动句和短被动句中却有：

(3)a. Workersiassemble our toys rapidly [to PROimeet deadlines].

主动句

b. Our toys are assembledeirapidly [to PROimeet deadline].

被动句

c. *Our toys assemble rapidly [to PRO meet deadlines].

中动句

二是，描写域外论元的副词不能出现在中动结构中(如4c不合法)，却能出现在短被动句中：

(4)a. He (always) translates Greek begrudgingly.

主动句

b. Greek is (always) translated begrudgingly.

被动句

c. * Greek (always) translated begrudgingly.

中动句

(二)中动结构中有宾语提升

中动结构的主语是非动作行为者，语义上一般是动词的受事格，而非施事格，是动词语义指向的客体论元。句法上一般是由动词的域内论元提升而来，类似于被动句和非宾格句的主语，如5：

(5)a. Safeway sells Spam quickly.

主动句

b. Spamisellseiquickly for Safeway.

中动句

c. Spamiis soldeiquickly by Safeway.

被动句

d. Spamidisappearseiquickly in Safeway.

非宾格句

证明是：根据“1-Advancement Exclusiveness Condition”(1AEX, Perlmutter & Postal 1984), 如果将5中的各例进行被动化，得到6，我们会发现：被动化一个中动结构和被动化其他主语是派生的结构，如非宾格句、被动句等一样，会产生不符合语法的句子。

(6)a. Spam is soldejquickly by Safeway.

主动句

b. * Safewayjis sold quickly forejby Spam.

中动句

c. * Safewayjis sold quickly byejby Spam.

被动句

d. * Safewayjis disappeared quickly inejby Spam.

非作格句

(三)中动结构的句法生成

西方语言学界最早提出“middle”(Voice0)是用来指处于主动态和被动态之间的一种语态类——中间态。在VoiceP中，域外论元不是在vP/VP内生成(Kratzer 1996)，而是在更高位置，即[Spec,VoiceP]位置合并而成。

又根据Collins(2005)“Smuggling Approach”，假设YP包含XP。而且因为W的存在，根据最短连接条件，XP是不能移到Z位置的。加入YP移到一个C统治W的位置，我们就说YP携带XP,越过W的移动。如图7：

(7)

因此，中动结构中动词经历的是短语移位而不是中心词移位。如8：

(8)a. ?? My TV quickly [νPturns on].

动词在原处

b. * My TV [νturns]xquickly [νPtxon].

核心动词提升移位

c. My TV [νPturn on]xquickly tx.

νP前置

所以，中动结构中的状语修饰语出现在动词之后，如9

(9)a. The salami cuts easily. 中动句

b. *? The salami easily cut. 中动句(Iwata 1999用例)

中动结构的句法生成如10所示：

(10)The salami cuts easily.

如10所示，在VoiceP中，域外论元不是在νP/VP内生成(Kratzer 1996)，而是在[Spec,VoiceP]位置合并而成。但在中动结构Voice0中无域外论元。域内论元the salami，由于有状语修饰语easily的阻隔，不能移到句中主语位置。短语cuts the salami整个移到[Spec,VoiceP]，最后域内论元the salami才能提升到句中主语位置。

值得注意的是，中动结构选择νpermiss为动词核心，是因为主语蕴含着某种特征，该特征使得事件能以副词或其等量成分所表述的方式发生，如11：

(11)This type of pie burns easily.=[Some property] enables this pie crust to easily become burnt.

11中，“a pie crust”的这种特征并不是“致使”它成为烤焦的必要条件，而该特征又可与情态义结合，相当于“enable”。因此该特征义弱于“致使”义，被Byron & Craig(2010)认为是“许可”义(permissive)。再如：

(12)a. You can {raise/ *rise} this flag easily, when you use the pulley.

致使义主动句

b. This flag {raises/ *rise} easily, when you use the pulley.

中动结构

三、“一锅饭吃十个人” 是中动结构

“一锅饭吃十个人”等一系列的句子，被陆俭明(2011)分析为表“容纳量--容纳方式--被容纳量”的语义配置的构式，我们认为它们是中动结构。

“一锅饭吃十个人”至少可表示两种数量关系：

a)一锅饭吃十个人，两锅饭吃二十个人。表示的是事物的分配量关系。表分配意义，含有“每”的数量，待分配的数量是全体成员(李临定、范方莲 1960)。

b)这锅饭真多，一锅饭吃十个人(= 一锅饭够/能吃十个人；≈[something]使十个人吃够/完一锅饭)。表示的是事物的容纳量关系(陆俭明2010)。可以用可能动词“能”去说，因为“能”表示客观可能性或容许(朱德熙1982、马庆株1988)。由于容纳量关系是用人参与动作的数量去换算事物的容量，是用一种估算的量来表达客观的量，所以句子常常表达一种客观的可能性。“够”表示满足需要的数量(吕叔湘 1980)，适宜放在表达容纳量句式中，表示容纳量足。

显然，无论是哪种数量关系，其句子主语“一锅饭”都不是施事格，而是具有“permissive”特征，使得事件以某种方式发生。而且“一锅饭吃十个人”也不允许描写域外论元的成分出现，如13：

(13)a. 十个人j吃完一锅饭i(PROj才去睡觉)。

b. 一锅饭i吃十个人(*被十个人j)。

c. 一锅饭i吃十个人(#PROj才去睡觉)。

而且，“一锅饭吃十个人”也遵守“1AEX”，如 *十个人被吃一锅饭。

运用VoiceP和Smuggling Approach，可推导其句法生成，如14：

(14)

其中包含两个VoiceP：主动结构的VoiceP和中动结构的VoiceP。其中“十个人”在主动的VoiceP中是显性的。νpermiss选择主动的VoiceP小句，一起构成νP。νP 携带“一锅饭”越过DP(十个人)前移，“一锅饭”在提升到主语位置。

四、跨语言事实

不难发现，英语中也有表“容纳量——容纳方式--被容纳量”构式的结构，如15：

(15) a. A queen-size bed sleeps two people.

(≈[something] enables two people to sleep in a queen-size bed.)

b. This car seats five.

(≈[something] enables five people to sit in this car.)

15中句子主语都不是动词的域外论元；且也不允许句中出现描写域外论元的状语出现，如16；也遵守“1AEX”，如17：

(16)a. The inn-ownerjsleeps tall people in extra-long bedsi(PROjto avoid complaints).

b. This extra-long bedisleeps tall people (*by the inn-ownerj).

c. This extra-long bedisleeps tall people (#PROjto avoid complaints).

(17)a. * Two people are slept by queen-size beds.

b. * Five are seated by this car.

其句法生成如图18：

(18)

同样地，其中也包含两个VoiceP：主动结构的VoiceP和中动结构的VoiceP。其中“two people”在主动的VoiceP中是显性的。νpermiss选择主动的VoiceP小句，一起构成νP。νP 携带“一锅饭”越过DP(two people)前移，“a queen-size bed”在提升到主语位置。不同的是，其中介词in在提升的过程中消失了。但我们可以在19,20等语类中找到类似的介词消失的例子：

(19) a. You can rely on John.

b. Johniis reliable (*onei).

(20) a. You can open that door with this key.

b. This keyiopens that door (*withei).

19中介词消失的原因在于-able词缀的出现；而20中介词的消失是因为工具格提升为主语。根据何文忠(2004)，余光武(2008)等的观察，由工具、处所等事件的外围参与者，或方式、对象、系事等其他角色也可以是中动结构的主语，当这些提升为主语时，其介词在提升过程中消失了。

五、结论

对以上分析，我们可以总结如表1。

表1

当域外论元出现，νP不发生移位时，我们得到的是主动语态结构；当域外论元出现，νP发生移位时，我们得到的是被动语态结构；当域外论元不出现，νP发生移位时，我们得到的是中动结构。上表中可见一空处，即域外论元不出现，νP不发生移位，可能会得到什么结构呢，这个有待于进一步研究。

因此，根据以上分析，我们认为，“一锅饭吃十个人”这类表“容纳量——容纳方式——被容纳量”语义配置的构式是汉语中的一种新型中动结构。

参考文献：

[1] Byron,Ahn,Sailor Craig.The emerging middle class[J].CLS,2010(46):1-19.

[2] Collins,Chris.A smuggling approach to the passive in English[J].Syntax,2005(8):81-120.

[3] Iwata,Seizi.On the status of an implicit arguments in middles[J].Journal of Linguistics,1999(35):527-553.

[4] Keyser,Samuel Jay,Thomas Roeper.On the middle and ergative constructions in English[J].Linguistic Inquiry,1984(15):381-416.

[5] Kratzer,Angelika.Severing the external argument from its verb[J].In Phrase Structure and the Lexicon, volume 33 of Studies in Natural Language and Linguistic Theory,1996:109-137.

[6] Perlmutter,David ,Paul Postal.The 1-Advancement Exclusiveness Law[J].Studies in Relational Grammar 2, eds. David Perlmutter & Carol Rosen.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4.

[7] 曹宏.中动句对动词形容词的选择限制及其理据[J].语言科学，2004(1).

[8] 何文忠.中动结构的认知阐释[D].上海外国语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4.

[9] 陆俭明.语言研究需要不断探索和创新[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11(7).

[10] 李临定,范方莲.试论表“每”的数量结构对应式[J].中国语文,1960(11).

[11] 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12] 马庆株.汉语动词和动词性结构[M].北京：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88.

[13] 余光武,司惠文.汉语中间结构的界定——兼论“NP+V-起来+AP”格式的分化[J].语言研究,2008(1).

[14] 朱德熙.语法讲义[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