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新阳
(淮阴师范学院 社科处, 江苏 淮安 223300)
《孟东野诗集》疑诗考辨
范新阳
(淮阴师范学院 社科处, 江苏 淮安 223300)
宋敏求所编《孟东野诗集》是今天所见一切孟郊诗集的祖本,其存疑诗亦复不少。其与聂夷中重出诗中,《劝酒》“白日无定影”和《君子勿郁郁士有谤毁者作诗以赠之二首》其二“日往复不见”两首,作聂夷中诗为是;其《怀南岳隐士二首》为僧贯休所作的可能性更大;《感怀八首》所述多有与孟郊生平不合处,其二、其六当为孟云卿之诗;与顾况重出的《婵娟篇》,却不可轻易否定,它可能是孟郊早年受吴中诗派影响,学习吴楚民歌的结果;《读张碧集》虽非孟郊所作,但孟郊推尊李白、主张风雅的一贯主张并不会因此而坍塌。目前辑补的孟郊诗只有《望远曲》与《观音岩》两首较为可信。孟郊共有组诗28题155首,宋敏求《孟东野诗集·后序》云得孟郊诗“五百一十一篇”,可今天所见各本均不足此数,原因很可能在于组诗的拆分计数上。
《孟东野诗集》;疑诗
宋敏求在《孟东野诗集·后序》中称:“东野诗,世传汴吴镂本五卷,一百二十四篇;周安惠本十卷,三百三十一篇;别本五卷,三百四十篇;蜀人蹇浚用退之赠郊句纂《咸池集》二卷,一百八十篇。自余不为编秩,杂录之,家家自异。总括遗逸,擿去重复若体制不类者,得五百一十一篇。”[1]519可见深于唐学的宋敏求是在进行了一番甄别考辨之后,才确定这五百一十一首之数的,自当具有较高的可信度。然而,今天看来其中仍不乏可商榷处。
《全唐诗》卷六三六收聂夷中诗一卷,三十七首,多篇与《孟东野诗集》重出。具体情况见表1。
其中大半,《文苑英华》认做聂夷中作。然周必大在《文苑英华序》中指出:“(英华)虽秘阁有本,然舛误不可读……惟是原修书时,历年颇多,非出一手。丛脞重复,首尾冲决。一诗或指为二,二诗或合为一,姓氏差误,先后颠倒,不可胜计。”[2]583彭叔夏在《文苑英华辨证·原序》中亦指出:“《文苑英华》一千卷,字画鱼鲁,篇次混淆,比他书尤甚。”[3]5255可见用《文苑英华》作参照,还须慎重。
聂夷中与孟郊的生平经历十分相似,《唐才子传》云其:“性俭,盖奋身草泽,备尝辛楚,卒多伤俗闵时之举,哀稼穑之艰难。”[4]12咸通十二年中举,在京求官,困顿数年,方得授华阴县一尉之职。因而其诗亦充满了中下层知识分子的窘迫和感喟。胡震亨云:“其源似出孟东野,洗剥到极净极真,不觉成此一体,初看殊难入,细玩亦各有意在。”[5]78指出其诗学孟郊而能得其神韵。贺裳《载酒园诗话》卷一云:“聂夷中诗,有古直悲凉之气,但皆窃美于人。如‘除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李绅诗也,但改一‘田’字,上加以‘父耕原上田,子劚山下荒。六月禾未秀,官家已修仓。’又如‘生在绮罗下’,‘君泪濡罗巾’,本孟东野《征妇怨》,移其次篇后四句于前,前篇则删前四句,第改‘绿萝’为‘绮罗’,‘千里’为‘万里’,‘罗巾常在手’为‘今在手’,‘今得随妾身’为‘日得随路尘’,‘如得风’为‘如烟飞’。至‘欲别牵郎衣’,则直用无所更定。夫偷语为钝贼,兹更直盗其篇,较之馆职诸公挦撦义山,作劫尤剧矣。吾不能为之曲说。”[6]218情况恐没有这么简单,聂夷中也不至于如此不堪。不过今天所见聂夷中诗与他人重出情况较为严重却是事实,除了上文所引与孟郊、李绅诗重出者,其《送友人归江南》亦见《全唐诗》卷六〇四,题许棠作。彭叔夏在《文苑英华辨证》卷六中云:“聂夷中《送友人南归诗》:‘皇州五更鼓,月落西南维。此时有行客,别我孤舟归。上国身无主,下第诚可悲。天风动高柯,不振短木枝。归路无愁肠,省家无愁眉。春日隋河路,杨栁飘飘吹。’文苑止收前六句,今以集本增入。”[3]5285其所据之集本亦当为二卷本的《聂夷中诗》。从有所增补的情况来看,此诗应是聂夷中所作而孱入许棠集中者。
从表1所列孟、聂二家重出诗的对比情况来看,其中《劝酒》“白日无定影”和《君子勿郁郁士有谤毁者作诗以赠之二首》其二“日往复不见”二首,依《文苑英华》,作聂夷中诗为是。尤其《君子勿郁郁士有谤毁者作诗以赠之二首》其二,与“士有毁谤”的题旨毫无关涉。
《孟东野诗集》卷七有《怀南岳隐士二首》,亦见贯休《禅月集》卷十七,《全唐诗》两属,分别见《全唐诗》卷三七八和卷八三三,只是在文字和次序上稍有出入而已。
贯休《禅月集》的编定者,一为曾与其“商榷二雅,酬唱循环,越三日不相往来,恨疏矣”(《禅月集·序》)的吴融;一为其弟子昙域。并且当时就已“雕刻版布”(《禅月集·序》)了。从诗集的编定角度而言,《禅月集》的可信度要远较《孟东野诗集》为高。从生平来看,孟郊亦未有到过南岳衡山的迹象,而贯休曾隐居于此*此处内容参见傅璇琮主编《唐才子传校笺》(四),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434页。;从格律来看,这是两首近体律诗(《御定全唐诗录》卷五十选录孟郊诗古体诗一百十八首,近体诗二首,这二首近体诗即为此《怀南岳隐士二首》)与孟郊避律求古的总体创作倾向不符;从意境看,正如宋长白《柳亭诗话》所云:“孟东野诗《怀南岳隐士》诗:‘饭不煮石吃,眉应似发长。枫狸榰酒瓮,鹤虱落琴床。’枯寂之状,一一画出。”[1]682所谓“枯寂之状”正是僧人之境。今人佟培基云:“怀南岳隐士二首又作贯休。宋刻孟集七收入。《弘秀》六作贯休,知宋代已歧异。按贯休尚有《怀香炉峰道人》诗,亦为怀寄南岳隐者,尾句作:‘终必相寻去,斯人不可忘。’见《禅月集》七。与二诗中‘终期将尔叟’及‘斯人尚未忘’句意极似。方回曾评其诗云:‘贯休诗无奈忽有一两句粗俗,然其奇亦天出。’见《律髓》四七。此二诗中某些句子就是既粗俗而又奇特者,如‘藏千寻瀑布,出十八高僧。’孟郊五律中无此句法。诗题中之南岳隐士已无可考,贯休有《送姜道士南归》诗,或其人也。”[7]318-319其言不虚。这里仅就佟先生的论述稍作补充。一是所谓“《弘秀》(即宋·李龏所编《唐僧弘秀集》)六作贯休”,其实《唐僧弘秀集》卷六仅收上引《怀南岳隐士二首》之“千峰映碧湘”一首,作贯休,题为《赠隐者》,文字亦与上引《全唐诗》本稍有出入。二是宋代有歧异者不仅仅《唐僧弘秀集》,范晞文《对床夜语》亦云:“‘枫根支酒瓮,鹤虱落琴床’贯休诗也。‘鹤虱’两字,未有人用。又‘童子念经深竹里,猕猴拾虱夕阳中’,亦生。”[8]446三是关于孟郊五律中无类似“藏千寻瀑布,出十八高僧”这样的句法的问题。其实孟郊诗中这样的句法是很多的,如“磨——一片嵌岩,书——千古光辉。”(《吊卢殷》)“君子耽古礼,如——馋鱼吞钩。”(《魏博田兴尚书听嫂之命不立非夫人诗》)“今日果成死,葬——襄之洛河。”(《哭刘言史》)“古——骇毛发栗,险——惊视听乖。”(《石淙十首》其八)“将——明文在身,亦——尔道所存。”(《戏赠无本二首》其二)“吟——巴山荦峃,说——楚波堆垄。”(《会合联句》)等等。贯休有《读孟郊集》,其诗云:“东野子何之?诗人始见诗。清刳霜雪随,吟动鬼神司。举世言多媚,无人师此师。因知吾道后,冷淡亦如斯。”[9]456诗中贯休不仅对孟郊之诗给予了高度的评价,而且引孟郊为同调。贯休诗中这种“既粗俗而又奇特”的句子,也许正是其学孟郊的结果。贯休《怀香炉峰道人》诗云:“常思峰顶叟,石窟土为床。日日先见日,烟霞多异香。冥心同槁木,扫雪带微阳。终必相寻去,斯人不可忘。”[9]454其与《怀南岳隐士二首》不仅结语相似,且诗意境界亦颇相通。综上所言,《怀南岳隐士二首》为僧贯休所作的可能性为大。
表1
孟郊《感怀八首》其六云:“火云流素月,三五何明明。光曜侵白日,贤愚迷至精。四时更变化,天道有亏盈。常恐今已没,须臾还复生。”此诗与《全唐诗》卷一五七孟云卿《伤时二首》其二“太空流素月,三五何明明。光耀侵白日,贤愚迷至精。四时更变化,天道有亏盈。常恐今夜没,须臾还复生”略同,此诗亦见于高仲武贞元初年编定的《中兴间气集》,高仲武与孟云卿同时,并且对孟云卿之诗知之甚深,其赞孟云卿“当今古调,无出其右,一时之英也”,并“感孟君好古,著《格律异门论》及谱三篇,以摄其体统焉”[10]518。此诗应归在孟云卿名下。《唐文粹》、《唐诗纪事》亦俱归孟云卿,不谬。另外,明·杨慎《升庵诗话》卷六认为“此诗似阮嗣宗”[8]754的孟郊《感怀八首》其二中“群物归大化,六龙颓西荒”句,张为《唐诗人主客图》“高古奥逸主”孟云卿名下列有此句,题作《感怀》,《全唐诗》卷一五七亦作孟云卿句,盖本《主客图》而来,可从。许学夷论孟郊诗云:“其《感怀八首》中有类陈子昂者,绝非东野作。”[11]256其语气已是不容置疑。是否如此,尚不敢必。然此组诗所述多有与孟郊生平不合之处,确是事实。如第二首云:“路旁谁家子,白首离故乡。”此诗以乱世为背景,如为孟郊所作,只有建中、兴元年间的建中之乱,而此时孟郊才刚三十出头,与“白首”相差甚远。总之,这一组诗中问题颇多。综合上述种种,结合孟云卿的生平,笔者认为这一组诗很可能是孟郊诗中孱入了孟云卿之诗,并被冠以《感怀》之总名。这种情况在《孟东野诗集》中并非仅见,上文所论将聂夷中《秋夕》这一与“士有谤毁者”之题旨全不相干的诗孱入孟郊集,而被归在《君子勿郁郁士有谤毁者作诗以赠之》诗题下,即是一例。再如孟集中《尧歌》二首,不仅题目让人费解,而且二诗内容亦相去甚远。如此组织,是否出自宋敏求之手,今已无从考证,但宋敏求有不察之失,却是事实。
宋·曾季狸《艇斋诗话》云:“孟东野集古乐府,有《婵娟》篇云:‘汉宫承宠不多时,飞燕婕妤相妒嫉。’今顾况集中亦有,疑非孟诗,似顾况诸体。”[8]325-326清·陆艺香《问花楼诗话》卷一云:“东野诗有《四婵娟》诗,宋人绘为四时图,以花当春,以竹当夏,以月当秋,以雪当冬。诗曰:‘花婵娟……月婵娟,真可怜。’余谓东野诗严冷峭厉,不作软媚语。此诗靡丽,疑是伪作。”[6]2297-2298而吴企明教授则从诗歌风格的角度指出:“《婵娟篇》,句式虽为三、七言,然气格局促,不像顾况诗那样肆放。曾氏疑《婵娟篇》不是孟郊诗,缺乏根据,不能成立。”[12]82反驳了曾季狸《艇斋诗话》以孟郊《婵娟篇》为顾况诗的说法,持之有故。虽然孟郊这类诗不多,但亦未可因其少而遽加否定。
孟郊早年生活在吴中地区,与以皎然为核心的江南清狂派诗人们过从甚密,在诗歌的创作上自然会带有吴中诗派的某些特点。诚如赵昌平先生曾指出的那样,吴中诗派的吴中俗体诗在音节声调上具有浏亮清激的特点,也就是孟郊诗中每每提及的“江调”,这种声调在诗体上具体表现为三种形式,即拗句与拗体、仄韵七绝、杂言与三三七句式。拗句、拗体在孟郊的诗歌中比比皆是,王力先生曾特意指出:“着意避免入律者,五言有孟郊,七言有韩愈。”[13]426下面只就后两项谈谈孟郊诗对吴中诗体的继承。
仄韵七绝。赵昌平先生指出“仄七绝在唐人集中很罕见,然吴中派约160首七绝中,仄韵凡十四出”,其七绝用仄韵比例接近1/10。再看孟郊集中,七绝共12首,除去一首乐府诗平仄通押外,余11首中用仄韵者3首,其中2首为用入声韵者,粗略统计下来,孟郊七绝诗中用仄韵的比例已逾1/4。
杂言与三三七句式。赵昌平先生在分析了从汉至唐代的吴楚民歌后,指出杂言尤其是三三七言乃是“江调”的重要表现形式。孟郊诗歌在形式上是趋于复古的五言诗,对于接近民歌体的杂言体所作甚少,统共只有三首,一首是本集不载,而见诸《乐府诗集》和《全唐诗》的《望远曲》,为五七杂言;一首为三七杂言的《望夫石》;一首是三三七式的《婵娟篇》。虽然所作不多,但在诗体特点上,孟郊的杂言体诗却是非常典型的吴声楚调。后人认为孟郊的《婵娟篇》乃是吴中诗派代表人物之一顾况所作而孱入孟诗中,这一事实本身恰恰说明了孟郊在学习吴楚民歌上的成功。*本节参考了赵昌平《“吴中诗派”与中唐诗歌》一文相关内容,载《中国社会科学》,1984年第4期。
陈尚君《张碧生活时代考》一文认为:“张碧的生活时代应在晚唐时期。”“张碧的生活时代显然迟于孟郊、李贺,孟郊不可能写出《读张碧集》这首诗。”并进而提出一种推测:“此诗作者应为五代马楚时人徐仲雅。”理由是“徐仲雅与孟郊皆字东野,多诗作,但至北宋时名已不甚显。其诗传为孟郊之作,可能性应是很大的。从徐仲雅存世诗作看,其诗风与《读张碧集》也甚近似”[14]338-343。孟郊的《读张碧集》一诗,是孟郊诗集中仅见的一首几乎通篇议论诗歌创作问题的诗作,多为人所引用,可以说是研究孟郊文学思想的最重要材料了。故于此略作辨析。其诗云:“天宝太白殁,六义已消歇。大哉国风本,丧而王泽竭。先生今复生,斯文信难缺。下笔证兴亡,陈词备风骨。高秋数奏琴,澄潭一轮月。谁作采诗官,忍之不挥发。”诗中表露出对李白死后,六义消歇、风雅不闻的感慨。从孟郊《吊元鲁山》和《哀孟云卿》二诗中对淳风不再,浮薄盛行的慨叹,到《赠苏州韦郎中使君》诗对韦应物之诗“雅正”的称誉,以及孟郊《出东门》之“一生自组织,千首大雅言”、《答友人》之“落落出俗韵,琅琅大雅词”、《答姚怤见寄》之“大雅难具陈,正声易漂沦”的“夫子自道”来看,倒也合乎孟郊的口吻,与孟郊的一贯诗歌主张正相吻合。
此诗对于李白诗歌的认识,亦与孟郊对李白的一贯态度相符。其《赠郑夫子鲂》云:“宋玉呈大句,李白飞狂才。苟非圣贤心,孰与造化该。”这里的“圣贤心”就是“下笔证兴亡,陈词备风骨”。而这又与孟郊“尘埃徐瘐词,金玉曹刘名”——鄙薄齐梁诗、推尊汉魏诗的主张相近,与孟郊复古的文学主张一致。因为李白自己打的就是“梁陈以来,艳薄斯极,将复古道,非我而谁”的复古旗帜。孟郊《招文士饮》中云:“退之如放逐,李白自矜夸。”独对韩愈和李白表示惋惜,韩愈乃孟郊平生第一知己,将李白与之并列,说明孟郊是将李白引为同调的。再者,从诗歌艺术的角度看,孟诗之奇杰独特的想象、出人意表的比喻,亦与李白一脉相承。
依陈尚君先生所考,不要说孟郊读张碧集,就是读张碧诗也是不可能的。然而何以以宋敏求之博闻广见亦不能辨别之?宋敏求之后博闻如宋敏求,甚或超过宋敏求者亦不能辨者,何也?愚以为,无它,以其逼肖孟郊声口故也。其所表述的诗学思想与孟郊的一贯主张是极为一致的。这也许就是自宋敏求以来,人们一直深信不疑的原因所在。
其实陈尚君先生并非第一个指出《读张碧集》非孟郊所作之人,就笔者所知,淮阴师范学院已故教授周本淳先生20世纪80年代初有一篇题为《孟郊、李贺、张碧、张瀛》的短文*见周本淳《读常见书札记》(江苏教育出版社,1990年3月第1版,第163-165页),从其“自序”所署“一九八三年十一月”之日期,可知这篇文章的作年当不迟于是。,已有详论,其论据、结论与陈文相近,只是少了陈文对作者可能为五代之徐仲雅的推测一节。周、陈二位先生所论,证据确凿,结论可信。虽说《读张碧集》一诗已判定非孟郊所作,但孟郊推尊李白、主张风雅的一贯主张并不会因此而坍塌。
贾岛称孟郊死后“集诗应万首,物象遍曾题”[15]141,虽属夸张,但孟郊创作的诗歌不止我们今天所见之数,当是事实。宋敏求在《孟东野诗集·后序》中就曾说过“嗣有所得,当次第益诸”的话,后世对《孟东野诗集》的辑补情况究竟如何呢?
如前所述,季振宜由《乐府诗集》补了一首《望远曲》。另外,陈尚君《全唐诗补编》在对前人辑补的孟郊佚诗精心辨别后,只确定《观音岩》一首为孟郊诗,结论可信。其诗云:“岩洞分明是普陀,和风甘雨向来多。空山寂寞香灯少,莲坐春云长薜萝。”[16]602-603
杨慎《升庵诗话》“翠微”条云:“孟郊诗:‘山明翠微浅’又‘山近渐无青’”[17]541。岳端《寒瘦集·后序》亦云:“予后见《杨升庵外集》载孟郊‘山近渐无青’等数语,贾岛‘长江风送客,孤馆雨留人’一联,皆今本所无,于是知向之所谓‘尽者’非确论也。虽然此亦片谷寸美,未得见其全篇,乌知不似前之所举句佳章乱者乎?升庵博学好古,岂亦未见其全者耶?抑亦有所去取而不尽载耶?予生百年后,而博学好古又不如升庵,其不尽载者何所考问焉!呜呼!二子之于是选尽不尽,其可量也载?”[18]按孟浩然《登鹿门山怀古》诗云:“清晓因兴来,乘流越江岘。沙禽近方识,浦树遥莫辨。渐到鹿门山,山明翠微浅……”(是诗见《孟浩然集》卷一;《唐诗纪事》卷二三;《全唐诗》卷一五九)顾非熊《题马儒乂石门山居》诗云:“寻君石门隐,山近渐无青。鹿迹入柴户,树身穿草亭。云低收药径,苔惹取泉瓶。此地客难到,夜琴谁共听(此诗见《瀛奎律髓》卷二三;《全唐诗》卷五百九)。可证前引乃为杨慎误记,岳端失察。*丁福保辑《历代诗话续编》本《重编升庵诗话》不载此条,其重修升庵诗话弁言云:“《升庵诗话》,自明以来无善本。有刻入《升庵文集》者,凡八卷(自五十四卷至六十一卷),有刻入《升庵外集》者……此详彼略,此有彼无,前后异次,卷帙异数……余读《升庵集》仰其为人。会有《历代诗话续编》之刻,爰搜集各本,详加校订,伪者正之,复者删之,缺者补之。”可见丁福保已发现杨慎误记之失,而将其刊落。
表2
因而,目前辑补的孟诗只有《望远曲》与《观音岩》两首较为可信。韩泉欣《孟郊集校注》佚诗部分所收亦仅此二首。
宋敏求《孟东野诗集·后序》云得孟郊诗五百一十一篇。尤信雄认为:“至孟郊诗之篇数,据明弘治己未刊本、明嘉靖丙辰刊本、涵芬楼四部丛刊本、江宁陈氏孟东野诗注本等,皆十卷五百一十篇,惟《全唐诗》本于卷一多望远曲一首,适与宋敏求本五百一十一篇之数相合。”[19]143或云:“所谓‘五百一十一篇’,是将组诗拆零计数的,三首联句、一首赞、二首书俱在其中;若按习惯算法,实有诗三百七十二首。”[20]可见今人对于《孟东野诗集》所收孟诗的统计数,亦是“家家自异”。
现将宋编本孟郊诗歌依据华忱之、喻学才《孟郊诗集校注》统计如表2(此本之底本为近人陶湘涉园影印北宋刻本《孟东野诗集》)。
由表2之统计,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今日所见之宋敏求编《孟东野诗集》共计收孟郊诗379题506首,即使算上集中所附陆长源答孟郊诗3首和见于《全唐诗》刊本的《望远曲》1首,统共也不过510之数,距宋敏求所云之511之数尚缺1首。或云:“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卷四《孟东野诗集》共五百一十一篇,今存者不足五百,当略有亡佚。”[21]403然而从今日所见孟郊诗集版本流传有序的情况以及各卷篇数的分配来看,孟诗亡佚的可能性不大。愚以为之所以出现篇目出入的情况,原因很可能在于组诗的拆分计数上。孟集中共有组诗28题155首,拆分计数上的出入,实难排除。以卷一《征妇怨》之各本计数为例,宋刻小字本作四首,而弘治本和全唐诗本则作两首。当然,还不能排除宋敏求当年在编订时存在粗疏之处,如卷二《独愁》与卷六《赠韩郎中愈三首》第三首重出,而后世在刊刻时予以了更正,这样势必造成篇数的减少。也许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胡震亨在《唐音统签》中对孟郊诗作了重新划分,如卷四的《秋怀》,诸本均作十五首之数,而胡震亨的《唐音统签》卷三五六分作十六首;卷八的《送淡公》,诸本均作十二首,而《唐音统签》卷三六一题作十三首。这样一来,《唐音统签》共收孟诗各体诗计有505首,合3首联句及孟集中所附3首陆长源的和答诗,则正好得五百一十一之数。此是否即为宋敏求当日所得,尚不敢必。但胡氏的做法,至少给我们提供了一种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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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210.5
A
1007-8444(2013)06-0777-07
2013-10-10
2013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3BZW099);2011年度江苏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1ZWC014);2011年度江苏省教育厅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11SJB7500002)。
范新阳(1973-),副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刘海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