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平
京剧《霸王别姬》剧照,尚长荣饰演项羽,史依弘饰演虞姬。夏天宇摄
这个故事,史书里记载过,诗词里咏叹过,电影里演绎过……对于情节的来龙去脉,早就熟稔在心。但是,当在现场看见这个故事呈现于京剧舞台时,字字句句,一招一式,其中所弥漫的气息与力量,如热浪,迎面扑来,唤醒了对这个故事已然枯萎的艺术感觉——4月9日,由上海京剧院编排,京剧名家尚长荣、史依弘领衔主演的《霸王别姬》(全本)在北京梅兰芳大剧院震撼亮相。
戏曲舞台是一个神圣的所在。一桌一椅一人,铸就了一个世界,照耀无垠的历史长河,向无限的远方伸展。时空在这里是自由的,意义在这里是流动的:手指一挥,既可以是万马奔腾,一览无余;亦可以是心中喟叹,依稀难辨。
因为神圣,所以欣赏者对戏曲舞台是严苛的。你一旦有点马虎,拿捏得有欠妥当,处理得不够精准,他们都看在眼里,彼此之间有效的气息交流就会戛然而止,宛如两个交恶的国家,对话的大门关上了,世界难以太平。
因为神圣,所以戏曲舞台对欣赏者也是严苛的。你只有亲临现场,才能真正领略到它的魅力与风范。在现场,演员的呼吸是可以感知的,他们的眼神在环顾四周,似乎就在把你找寻。那种交流感富于张力,在空气中活色生香,酿成一股清冽的甘泉,慢慢地饮,静静地品。
看这一场《霸王别姬》,品到的是人,是人性,是人的性情,是人性的丰盈。
霸王出场,先是唱:“大英雄,盖世无敌,灭嬴秦,复楚地,争战华夷。”后是念白:“嬴秦无道动戎机,吞并六国又分离;项刘鸿沟曾割地,楚霸东来汉占西。”气势磅礴,盛大恢弘,基调既定,稳稳当当。此时的霸王,由杨东虎饰演,得尚长荣指点。
虞姬亮相,引子:“明灭蟾光,金风里,鼓角凄凉。”念诗:“忆自从征入战场,不知历尽几星霜;何年遂得还乡愿,兵气全销日月光。”道白:“妾乃,西楚霸王帐下虞姬。生长深闺,幼娴书剑;自从随定大王,东征西战,艰难辛苦,不知何日方得太平也!”婉约雅致,贤淑端庄,幽怨有余,楚楚动人。史依弘扛起了这个角色。
京剧的净行,讲究的就是一个气势,不怒自威,时常代表了正义与力量,要么忍辱负重,要么大公无私,“人”字的一撇一捺,写得方方正正。而旦行,以“青衣”为例,有大家闺秀之仪表,步态轻盈,性情柔弱,品格温和,播下可人之美。
有意味的是,在《霸王别姬》里,项羽和虞姬似乎偏移了他们本来的角色,彼此进行了置换。
这个霸王,刚愎自用,听信谗言,浑浑噩噩,糊里糊涂,丧失领地,落魄得爱妃在眼前自刎,彻底的“赔了夫人又折兵”。但是,这样的一个人,在威严之外透露出一丝可爱,了无心机,不谙世道,犹如“自然之子”。这个世界太复杂,他玩不转,只好耍性子,发点小脾气,有时还输不起,但终了还是把自己稳稳地立住了,惹得李清照毫无遮拦地礼赞:“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韩信的爱将李左车投奔到他的门下,他也有过猜忌,也不讲求一点艺术,而是直截了当地发问:你是不是来诈降的?深谋远虑的李左车自然想过如何应对,发几句誓言,来个“不如自行了断”的动作,霸王就信了,完全折服了,把众将和爱妃的劝阻当成耳边风,执意起兵伐汉。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李左车的阴谋被识破,他不是反省自身,而是向引荐李左车的项伯发难:“嘟!大胆项伯,不审李左车来历,即行引荐;误孤大事,皆汝之罪也!”
当然,内心他也后悔得紧。不过,这只能与爱妃说,而且还要好好表扬一下爱妃有先见之明。虞姬的应对是:妾言不足置意,望大王谨慎对敌,扭转战局,速定鸿基。
霸王意气用事,没心没肺,倒也酣畅淋漓,简单地生长。但是,一个家庭,总得有人来扛事。这个任务,压在了虞姬的肩上。
跟随项羽东征西战,她也倦了,想过太平日子。她也觉得李左车可疑,极力劝谏,劲吹枕边风,无甚效果,她认了。项羽获悉了真相,她赶紧劝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关键是把握好当下,“谨慎对敌”。她宛如成了“定海神针”。
最终大势已去,项羽心灰意冷,悲情地唱起《垓下歌》。虞姬痛在心里,决意欢歌一曲,舞剑一回,让自己的男人舒心片刻:“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虞姬舞剑,意在霸王。但是他们的“意”大为不同:项庄的“舞”,暗藏杀机;虞姬的“舞”,含情脉脉。
男人,以一份可爱与天真,行走天下;女人,恪守妇道,负重而行。尽管这两口子步步迈向旷世悲剧,但是他们在艺术人物长廊上留存下了动人而恒远的背影。
此次《霸王别姬》全本,共分为九场:霸王亲征、虞姬劝谏、韩信点兵、风折纛旗、刘项对阵、误入圈套、垓下重围、悲歌别姬、自刎乌江。“悲歌别姬”时,尚长荣接替杨东虎,登台一吼,整个场子顿时变得浑厚,激情四溢,荡气回肠。
龙年出生的尚长荣一身虎气。
其实他的个头不算高,但傲人的威严藏掖不住,在举手投足间弥散、荡开……
舞台上,步子一稳,浓眉一锁,眼神一送,嗓子一亮,空气里都流动着属于他的气息。
而这一切并不是与生俱来。曾经登台时他也束手无措,神情飘忽,对于主攻京剧花脸的演员而言是个大忌。
“蔫!”身为“四大名旦”之一的尚小云毫不含糊,把这么一个字抛向了自家公子,恨铁不成钢。
那是父子俩同台演艺,剧目叫《金水桥》,尚小云出演银屏公主,尚长荣出演秦英,台下父子到了台上成了母子。由于尚小云平时管教严厉,一到台上尚长荣就跳离到剧外,发怵,放不开。尚小云急了,细心地给儿子说戏:秦英是个任性、倔强,又有点犯浑的公子哥儿,你见了我怕,老那么“蔫”,戏怎么出得来。
“热处理”,“像一团火”,这是世人对尚小云表演风格的评价,他也这般要求自己的继承人。
“他说花脸一出来就要有‘虎气’,要有虎实劲,表演得刚一点。”父亲的点拨,尚长荣受益终生,“就是要展现出大气磅礴、雄浑阳刚之美。”
如今,已过古稀之年的尚长荣对于“虎气”的理解更简单,也更深刻了,“就是在艺术上要有气质,要有气节,就是要有骨头,不缺钙。”
为了锤炼这块“骨头”,他放弃“活学活用”的告诫,坚持“死学活用”,认真地对待博大精深的京剧传统,并慎重地往前迈步,“对前辈、先贤的艺术,要尽量忠实地继承,尽量全面地掌握传统,在全面继承的基础上,有所创造。‘用活’是创造的基本要求,而‘死学’则是‘用活’的前提和保证。”
这一次,为了寻摸到属于项羽的那块“骨头”,尚长荣对项羽的台词字斟句酌。杨小楼、金少山、刘连荣、高盛麟、袁世海、景荣庆等名家,都在舞台上演绎过霸王的风采。尚长荣找来史料,细心观摩,精心比对,力求采撷众家之长,再融入自身的思量,奉献出一个“尚式”霸王。
但求“强筋健骨”,不可“伤筋动骨”,这是新编京剧经典传统大戏《霸王别姬》遵循的原则。上海京剧院全力以赴,纵使是舞台上的“绿叶”,也多由“红花”直接扮演。宫女、车夫、兵士的出演者,甚至只是在舞台上匆匆地走一遭,不着一字,却也有过“风流”的前史——他们曾经在全国青年京剧演员电视大赛上披金戴银。
戏剧大家焦菊隐曾经说过:“北京人艺是一棵菜,有菜心、菜叶、菜帮,每个人都在起着自己的作用。也许不是他人站在舞台中央,而是他做的一个东西。可这个东西就代表了他的精神和才华。”
《霸王别姬》就是这样的“一棵菜”,鲜润欲滴。
《青铜器入门》,李学勤著,商务印书馆2013年5月版,20.00元
《青铜器入门》是青铜器研究的初步指引。该书为著名学者李学勤先生写作的关于中国古代青铜器的普及性读物,深入浅出地介绍了青铜器知识,可读性极强。第一节是总括式的导论;第二、三节则介绍方法和材料;第四至九节,按时代顺序叙说青铜器的兴起和演进;第十节补叙中原以外的器物;第十一节择要介绍秦汉青铜器;最后一节专门介绍青铜器的特殊分支——铜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