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讨好她

2013-10-21 01:12彭海萌
中国西部 2013年15期
关键词:太宰小涵手工课

文/本刊特约作者 彭海萌

所谓教育能力更强,无非是教书能力更强,对于教师自身的成长并无意义。教师情绪管理能力并不可能天然地比其他行业的人强,而承担的压力并不比任何行业轻。

这一周,在外面做了四个讲座,跑了几个学校,跟几个学校的孩子有交流。在一个学校,跟孩子聊天时,两个女孩儿琰琰和小涵跟我说:“今天没有××科家庭作业!”

“嗯?为什么?”

“因为姚老师生气了,不布置作业,让我们自己看着办做家庭作业,明天就单元测试。”

“你们怎么惹老师生气啦?”

“因为大部分同学无精打采,回答问题不积极,姚老师生气了,不上课了,上自习,说不布置作业了,让我们自己给自己布置作业,说明天就单元考试。”

“怎么上课会无精打采呢?”

“这节课本来是一节手工课,但是停电了,大家很失望。手工老师让我们回教室,说如果来电了,就下来上手工课,结果回教室一小会儿就来电了,大家很高兴,想去上手工课,但是姚老师不让我们下楼,而是接着上课,所以大家有点儿没精打采了。”

嗯,其实主科从来就没有副科讨孩子喜欢,尤其是动手课程,一贯让孩子喜爱。

琰琰说:“我要把这单元的题目全部做一遍,再把练习册上的作业错的全部写一遍,再把书上的¥&⋆@#$%%内容做一遍,我得多做点,姚老师生气了。”琰琰腼腆地看了我一眼,有点儿羞怯地说:“我得讨好她一点儿。”

我有点儿吃惊,我知道她是在讨好,但是她自己准确地说出了这个词语,这个,是我没有想到的。

小涵说:“我就做课后的两道思考题,够了。我觉得做这么多就行了。”

对于老师的做法,我想说,老师只是寻常人,在心理健康、情绪管理上没有得到比其他职业更多一丁点儿的培训,所谓教育能力更强,无非是说教能力更强,对于教师自身的成长并无意义。每一位教师都带着自己原生家庭的烙印在生活,所以情绪管理能力并不可能天然地比其他行业的人强,而承担的压力并不比任何行业轻。

我一直在想琰琰说的“讨好”两个字,心里隐隐为她痛。琰琰会冒出这样的想法,源于自己成长于高压环境之下。从小,在家里,为了过得更好一些,她要屈服于高压(父或母),讨好于高压(家长),以利生存。

琰琰说,自己的妈妈盛怒之下,曾经扑上来咬过她,也曾经一巴掌扇得她脸上出现五个指印。

而小涵,别说有这些经历,她在家里,是见也没见过这样的狂风骤雨的,她问琰琰:“为什么脸上被打了五个指印,你还不离家出走?”看来以她的状态,很难接受这样的粗暴待遇。我跟她聊,感觉她的家庭里气氛比琰琰平和很多,她从来不挨打,很少被呵斥。所以,她的自我比较茁壮,即使老师盛怒,她觉得自己该做多少作业,就做多少,不必为了讨好权威而过度操劳。

当然,这个特性在我看来很好,保持了自己的边界,也尊重了他人的边界。只是,在中国这个权威深重的国家,还是存在一个适应社会的问题。比如:每次老师罚抄十遍作业,她总是万般不愿,拖拖拉拉,没有一次是保质保量完成;而她说她的同桌,每次一听说要抄写十遍,总是很淡定地拿出本子:“哦,十遍,好,我早就准备好抄了。”

呵呵,所以,我曾经说咱们的教育制度适合“专注力好的小白兔”,因为课程繁重,学习时间长,所以专注力要强;另外,咱们是一个权威深重的国家,所以,喜欢孩子和下属是小白兔—听话。只是,这个状态是否真的利于孩子发展出强大的自我,值得深省。

哦,专注力强没问题,在何种制度下都好,对于小白兔,我有保留。

在武志红的博客中,我看到这一段文字:

咨询中,碰到许多人说,我每时每刻都在捕捉重要亲人,甚至所有人的感受,然后自动迎合对方,讨其高兴,以求对方给自己一个认可,只要有认可就已无憾。但同时,他们自己的生命,逐渐淹没在空虚感中。

这份空虚,是因灵魂一直没有得到滋养。从自己的感觉出发而做的选择,不管多琐细,都是对灵魂的滋养。

以前认为,这是文化问题,是集体主义与儒家文化对个人生命的绞杀所致。做咨询后,越来越深地明白,讨好习惯的根源,是我们社会中普遍存在的浓烈的被抛弃感,集体主义与儒家文化,或许只是这种集体无意识之树上所结的果子。

浓烈的被抛弃感产生的源头,首先是糟糕的母婴关系——希望大家明白我这样写绝非是想让妈妈们承担一切责任。没有被母爱点亮的孩子,不敢再求感觉上的链接或情感上的亲密,转成了求形式上的认可。

一来访者,生命的底色是对母亲的怕。他的母亲并不严厉,他若做错什么,妈妈不会惩罚他。然而,他就是怕,他将母亲的每一句话都当作圣旨一样,如果有意无意违背了,就会觉得将大祸临头。觉知这一切,他明白,他怕的是被妈妈抛弃,就好像是,违背妈妈任何一句话,妈妈都会不要他。

《人间失格》——日本小说家太宰治直刺人心的准自传,描绘这种心理说:

我想到一个办法,就是用滑稽的言行讨好别人。那是我对人类最后的求爱……我靠滑稽这条细线,维系着与人类的联系。表面上,我总是笑脸迎人,可心里头,却是拼死拼活,在凶多吉少、千钧一发的高难度下,汗流浃背地为人类提供最周详的服务。

……

而且,无论我被家人怎样责怪,也从不还嘴。哪怕只是戏言,于我也如晴天霹雳,令我为之疯狂,哪里还谈得上还嘴……只要被人批评,我就觉得对方说得一点都没错,是我自己想法有误。因此我总是黯然接受外界的攻击,内心却承受着疯狂的恐惧。

太宰治说的“疯狂的恐惧”,就是对被抛弃的恐惧。这种恐惧压倒一切,他为了避免这种恐惧可以付出一切,讨好算什么,滑稽又算什么,做个僵尸只要不被抛弃也可以。

日本电影《松子被嫌弃的一生》中,松子的作家男友,撞火车自杀前留遗言“生而为人,对不起”,这是太宰治真实的自杀遗言。他的这本小说名也经典地反映了有严重被抛弃创伤的人的感受——《人间失格》。若婴幼儿时未被看见,自己感觉都没有在人间存在的资格。

有这种感觉做底子,那么,随便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即使那些偶尔能与别人建立哪怕再松散链接的方式,都会极度执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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