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荣
(西北民族大学 外国语学院,甘肃 兰州 730030)
1931年,法国翻译理论家马鲁佐出版了著名的《论拉丁语翻译》(La traduction du Latin),书中指出:“使用词典的目的,不是为了翻译,而是为了理解。”[1]在翻译史上,他首次提出“使用词典的目的应该是为了理解原文,而不是为了翻译、为了寻找对等的词语,因为不同原文的词语必须有不同的解释,来自不同原文的同一词语的含义是不同的”。[2]德国功能派代表人物克里斯蒂安·诺德也指出:“对于众多的翻译问题,传统的词典和语法并非经常能够提供充足、恰当的信息来给出令人满意的解决办法。”[3]可以看出,不管是马鲁佐还是诺德,都给我们讲明了一个道理:翻译不是只要有一本双语词典,就能够做好的。事实上,不少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往往过分重视词典的作用,而忽视了翻译过程中所面对的多种因素。归根到底,是他们对翻译的本质没有正确的认识,总以为翻译是语言形式上的问题。殊不知,语言形式毕竟是表达原语意义的载体。如果凭借词典就能够做好翻译,那么机器翻译早就实现了,理查兹(Richards)也不会做出翻译过程“极可能是宇宙演化过程中最为复杂的活动类型”这样的评价了。[4]此外,出现这种误解的另一原因是缺乏对词典意义的语用层面的分析。词典意义是语义学层面的,往往具有静态的性质,而文本意义必须在语用学的层面上去考察,往往具有动态的特点。同时,文本意义的确定还离不开具体的语境。本文从翻译的本质、语篇的语用解读以及文本的语境意义等视角出发,分析了人们对词典在翻译中的作用的误解,旨在让译者提高文本分析能力,进而提高翻译的质量。
总体来说,在翻译过程中,人们对词典的作用的误解主要来自三个方面:一是对翻译的本质认识不清;二是对原语文本缺乏语用意义的考量;三是不注重语言的语境特征。
人们往往认为,翻译涉及的主要是原语和目的语文本,翻译过程也就是两种语言形式的转换。卡特福德曾给翻译给出这样的定义:“翻译是用一种等值的语言(译语)文本材料去替换另一种语言(原语)的文本材料。”[5]很明显,他把重点放在了对“文本材料”也就是语言形式的替换上,而没有讲清楚如何替换。有了这样的认识,对词典作用的夸大也就不足为奇了。有些人会认为,当我们看到“书”这个词的时候,就自然而然地想到“book”,所以翻译就一定是“书→book”这样从一种语言指向另一种语言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像“bench warmer”和“shelf life”这样的词该如何处理呢?难道我们得把“隐形眼镜”翻译成“invisible glasses”不成?由于对词典的过分依赖,即使一些名家也会出现误译问题。例如,在翻译阿诺德《批评在当代的功能》一文中的“The rule may be summed up in one word——disinterestedness. And how is criticism to show disinterestedness?”时,伍蠡甫先生是这样翻译的:
这些法则可用一语来说;做到超然无执。怎样才算是不偏不倚呢?
同时,对“超然无执”一词,伍蠡甫先生还加了如下脚注:原文为disinterested,亦可译作“不关心”。查阅《朗文当代英语大辞典》可以看到,disinterested有两条释义,第1条是“[因不涉及个人利益而]公正的;客观的,无偏见的;无私的”;第二条释义是“[对…]不关心的;[对…]不感兴趣的”。[6]如果不看原文,译者给出的译文有点让人无所适从。把第一个disinterestedness译成“超然无执”(或“不关心”),第二个disinterestedness译成“不偏不倚”,看起来这两个词语把词典上的两种意思都表达出来了,但却苦了读者。如果仔细揣摩原文,前后都用“不偏不倚”要更合适一些,也容易让读者理解。所以,翻译并非仅仅查词典那么简单。既然翻译不是像词典一样用一种语言形式来对应另一种语言形式,那么究竟如何理解才合适呢?事实上,我们可以用语言学中的“能指(signifier)”和“所指(signified)”两个概念来对翻译的本质做出解释。以上文中的“shelf life”为例,“shelf life”这个能指所表达的所指意义是“允许货物放在商店货架上的时间”,对于这一能指意义,用汉语表达就是“保质期,保存期”。所以翻译在本质上是将原语文本这个“能指”的“所指”意义解读出来,然后再用目标语对应的“能指”将其表达出来。为便于理解,可用下图表示:
图1 翻译本质示意图
从上图可以看出,原语和目标语是通过“所指”的意义联系在一起的,而非二者直接建立联系的。在对原语能指的解读过程中,我们需要词典的帮助,但词典中的意义只起到帮助我们理解原文的作用,在翻译过程中,则要根据具体情况来选取适当的目标语进行表达。例如下面的句子:
Whether such a fine literary effort made by a woman writer exists, I can not say; if it does exist, it is unknown to me.
句中的“literary effort”通过词典得出的意思是“文学方面的努力”。如果照搬这个意思,显然在汉语上是说不通的。通过分析其所指意义可以看出,对于女作家来说,做出的努力就是文学作品,所以该句最好翻译成:
女作家能不能写出这么优秀的文学作品,我不敢说;如果真有这样的文学作品,只是我不知道罢了。
所以,两种语言进行翻译时,语言是表层的东西,真正要表达的,是语言表层之下的“所指”意义。翻译过程首先要解读出原文本语言表层之下的真正所指,然后再寻求目标语中适当的语言表达形式。这里需要一提的是,阎佩衡先生在其《英汉与汉英翻译教学论》中提出了“二度对话”的概念,根据其解释,翻译的第一步对话是由原语表层形式到深层语义(语内转换),第二步是由深层语义到译语表层形式(语际转换)。[7]虽然该观点与本文的观点有相似之处,但是,用原语语言符号的“能指”去解读其“所指”,然后去寻求目标语文本中对应的语言符号的“能指”,整个过程可以是语内语际相结合的,而且,翻译本身就是原语和目标语围绕原文本的“所指”进行“协商”的双向过程。
对词典作用错误认识的另外一种原因是在原语文本解读和译语表达过程中缺乏语用学知识,把语言的使用看成一种静态现象,从而导致翻译的失当。
根据Searle的观点,人们用来交际的基本单位不是符号、语词或语句,而是“言语行为”。[8]他的老师Austin把言语行为划分为以言行事(locutionary act)、言外之意(illocutionary act)和言后之果(perlocutionary act)。在通过言语行为交际的过程中,以言行事是指说出的具体话语,而交际真正实现的基础是对该话语言外之意的解读,如果只停留在以言行事的层面,对语言的外在形式进行翻译而不顾言外之意的表达,就会贻笑大方。例如,我们在街上经常看到垃圾桶上印有“保护环境,从我做起”这样的话语。很明显,其言外之意是让路人将垃圾扔进垃圾桶,从而达到保护环境的目的。如果不考虑到这一点,按照词典上的意思,把它译成“To start with protecting the environment from myself”,就会让英语读者不知所云。语言交际的过程,不仅仅是语义上的,更是语用上的,即言语交际是对语言的使用过程,是语义意义的动态交流。上面的例子,如果在对原文所指意义的解读基础上,用目标语将其言外之意表达出来,就应该是“Dispose Properly”或“Put litter into the dustbin”,这样目标语读者就会立刻明白其含义。
语言当中还有一种情况,就是用形式表示意义。例如每一种语言当中的绕口令(tongue twister),从语用的角度来讲,它们旨在体现一种语言的语音形式,而不在于语言本身的意义,如果仅根据词典意义,就体现不出其真正的特征。例如:
The six sick sheik’s sixth sheep’s sick.
如果根据词典上的意义,将其译成“第六个病了的族长的第六只绵羊病了”,就体现不出其绕口令的语音特征。如果把它译成“四只狮子私吃四十只涩柿子,就能体现出相应的语用效果。
翻译是一种跨文化交际行为,“跨文化交际中所出现的语用失误,往往并不是语言知识的欠缺,而是语用能力的薄弱”。[9]因此,要提高翻译能力,必须得提高语用能力。
语境理论是韩礼德功能语法的重要概念之一,可以分为文化语境、情景语境和上下文语境。在翻译的过程中,如果不考虑语境因素,单纯依靠词典,同样会带来误解。例如:
The soldier got on the subject of the war. The writer, in fact, led him to that subject. The carpenter had once been a prisoner in Andersonville prison and had lost a brother.(选自Sherwood Anderson “Winesburg, Ohio”)
译文:这位士兵聊起了战争。事实上,是作家把他引到了这个话题上。木匠曾蹲过安德森威尔监狱,曾失去过一个哥哥。
如果把该译文和原文进行比较,在词语意义上找不出任何问题,但译文的意思却让人不易明白。究其原因,就是没有做必要的语境分析。从原文可以看出,主人公“作家”请来木匠给他修床,这位木匠曾经当过兵,所以上文中的“the soldier”和“the carpenter”实际上是一个人,因此可以将原文修改为:
当过士兵的木匠聊起了战争。事实上,是作家把他引到了这个话题上。木匠曾蹲过安德森威尔监狱,曾失去过一个哥哥。
这样,虽然在语言的外在形式上有别于原文,但却更好地表达了原文的语境意义,让读者一目了然。因为英语中类似的替代表达较多,所以在翻译的过程中,译者一定要有良好的语境意识。
毋庸置疑,离开词典,在翻译过程中,我们会遇到很多困难,特别是一些专有名词的翻译,如果不借助于词典,我们很难得出为大家普遍接受的译文。然而,翻译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是涉及语言、认知、交际、心理活动等诸多因素的综合体。从上文可以看出,仅仅凭借词典是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的。因此,我们应该正确对待词典在翻译中的作用。概括起来,我们应该有以下几点认识:
第一,词典是翻译必不可少的工具,有助于对原文的理解。翻译过程中,遇到生词或无法确定的词义时,词典是我们不可或缺的助手。例如,当我们遇到“All white save the river,that marked its course by a winding black line across the landscape”中的“save”一词时,如果不知道它的词义,词典就会成为最好的助手。通过查阅词典,我们会发现它除了我们常见的作动词用的“挽救,节省”等词义之外,还可以作介词,意为“除…之外”,这样翻译起来就容易多了。
第二,词典中的词义是静态的,需要通过语用解读来得出其在实际应用中的动态意义。词典意义具有语义学意义上的静态性质,而我们接触到的语言是语用过程,语言意义的不确定性恰好是它在语用中的动态意义所造成的。例如,当一个女孩给他心仪的男孩说“你真坏”的时候,她的言外之意绝不是说这个男孩真的很坏。尤其在文学翻译过程中,更需要语用解读基础之上的创造性表达。
第三,词典中的意义必须和文本的语境结合起来,才能更好地解读出原文的意思,从而保证翻译的质量。伦敦语言学派的领袖弗斯(J.R.Firth)有句名言:“You know a word by the company it keeps”这句话告诉我们,词义并不仅仅取决于词典,还取决于该词所处的语境。当然,如上文所述,语境涉及到文化、情景和上下文,这就需要在翻译过程中,根据实际情况,解读原文本话语的实际语境意义,力求提高翻译的质量。[10]
词典在翻译中的作用,正如赵彦春所说:“语言只是传达意义(语义)和意蕴(语旨)的载体,而翻译所涉及的另一套语言符号中的所谓对应成分却未必能传达同样的内容,这就要求一个辩证的调变过程。”在这个调变过程中,不能像“有些非双语编辑在校对时会以中文(目标语)的文字句法、文学标准来删改译文”,而是要认清翻译的本质,以原语文本为依据,在使用词典的基础上,对原语文本中的词义进行语用视角的考量,同时还要考虑到文本存在的具体语境。这样,才能用好词典,同时又不拘泥于词典,从而提高对原语文本的解读质量,进而提高译文的质量。
参考文献:
[1]谭载喜.西方翻译简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178.
[2]杨建华.西方译学理论辑要[M].天津:天津大学出版社,2009:185.
[3]Nord, Christiane.LookingforHelpintheTranslationProcess——TheRoleofAuxiliaryTextsinTranslatorTrainingandTranslationPractice[J].中国翻译,2007(1):17.
[4]Richards, I.A. “TowardaTheoryofTranslating”inArthurF.WrightStudiesinChineseThought[M].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53:250.
[5]廖七一.当代英国翻译理论[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4:128.
[6]朗文当代英语大辞典 [K].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490.
[7]阎佩衡.英汉与汉英翻译教学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74.
[8]Searle, J.R.SpeechActs:AnEssayinthePhilosophyofLanguage[M].北京:外语教育与研究出版社,2002:92.
[9]弋 林.简论跨文化交际中的语用失误[J].四川文理学院学报,2011(3):75-77.
[10]肖 强.翻译批评主体探析[J].内江师范学院学报,2012(3):65-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