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官方调控房租

汪圣铎



宋朝官方调控房租

汪圣铎

汪圣铎(1948-)，男，北京人。现为河北大学宋史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宋史研究会理事，浙江省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南宋史研究中心学术委员会委员，中国钱币丛书编委。1993年获国务院颁发的政府特殊津贴。出版专著《两宋财政史》(上、下)、《中国钱币史话》《宋真宗》《轻重与沉浮》《两京梦华》《两宋货币史》(上、下)、《两宋货币史料汇编》《宋代社会生活研究》等。曾获中国钱币学会第一、第二届学术成果“金泉奖”。《两宋货币史》于2004年获河北省第九届社会科学研究优秀成果专著一等奖，2006年获第四届中国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优秀成果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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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政府调控房租，又成了热门议题，笔者必须指出：“此事古已有之。”有些人非常反感这句话，无奈此事确实如此。在此，只能对反感者先说声对不起了。

一、按比例减

宋朝官方调控房价，源于北宋王朝的危亡。北宋灭亡前夕，物价飞涨，民不聊生，于是宋徽宗宣和七年(1126年)十二月二十一日，“詔在京官私房錢(按即房租)並減二分”。到南宋高宗绍兴二十一年，有人向宋高宗抱怨，由于宋朝与金朝长时间地打仗，城镇居民生活很艰难，尤其是低级官员租房居住，甚为不易。于是当年十一月“壬子，诏诸路公私房廊白地钱(含房租)并减半”。(《系年要录》巻一六二)绍兴末年，宋、金之间战事又起，宋高宗于绍兴三十年(1160年)三月又下诏：“临安府(首都)在城，自绍兴二十一年以后官司续置到房廊赁钱，并减三分之一。”(《系年要录》巻一八四，潜说友《咸淳临安志》卷八九《纪遗》)此后，由于物价不断上涨，我们可以看到，隔若干年，宋朝官方就下一次强制性减房租的命令，如下引即是2例：

[宋孝宗淳熙八年(1181年)闰三月]壬寅，减在京及诸路房廊钱(按即房租)什之三。德寿宫所减，月以南库钱贴进。(《宋史》卷三五《孝宗纪》)

[宋宁宗嘉定二年(1209年)秋七月己丑］减公私房廊白地钱什三，如淳熙故事。(《宋史全文》卷三十《宋宁宗三》)

可知宋朝官方隔一段就下一次裁减房租的命令，而且似乎大都是削减1/3。

二、临时性减

以上讲的是永久性裁减。除了此种裁减外，宋代还有临时性房租减免。请看下引：

[绍兴]三年(1133年)十一月二十二日，所有官私白地房錢，不以貫百，並放半月。(《宋会要辑稿》瑞异三之六)

[绍兴]九年三月十九日诏连日阴雨，细民不易，其临安府内外官私房钱并白地钱不以贯百并放三日。其后凡遇连雨，或蠲公私房钱，或免客贩柴薪油面门税。(《宋会要辑稿》瑞异三之六)

[嘉泰元年(1201年)三月]壬午，诏临安府内外不被火之家，有迁徙之劳，并放僦钱五日。(《两朝纲目备要》卷七《宁宗》)

乙酉宝庆元年(1225年)正月，蠲两浙州军属县官私僦钱有差。(《宋史全文》卷三一《宋理宗一》)

[宝庆元年二月二十七日]同日，詔梓宫發引在近，見行祈晴，應两浙路州軍城內外並屬縣官私房錢，並放有差。(《宋会要辑稿》礼丧礼)

从上引可知，临时减免的原因大抵有两类：一是遇到灾害，二是遇到官方的庆典或丧事。或减免数日，或十天半月。

有一部专记南宋都城情况的书《梦粱录》，它记述了临安(杭州)临时性减免房租的事，请看下引：

正月朔日谓之元旦，俗呼为新年，一岁节序此为之首，官放公私僦屋钱三日。(吴自牧《梦粱录》卷一《正月》)

［四月］上旬之内，车驾诣景灵宫行孟夏礼，驾过处公私僦金官放三日。(吴自牧《梦粱录》巻三《四月》)

朝廷命宰执祀于圜丘，官放公私僦金三日。(吴自牧《梦粱录》卷六《冬》)

兼官私房屋及基地，多是赁居还僦金，或出地钱，但屋地钱俱分大中小三等钱，如遇前件祈祷、恩典，官私出榜除放房地钱，大者三日至七日，中者五日至十日，小者七日至半月。(吴自牧《梦粱录》巻一八《恩霈军民》)

上引记载大抵都是庆典一类。时人周密不无夸张地讲，临安人“若住屋，则动蠲公私房赁，或终岁不偿一镮”。(周密《武林旧事》卷六)即因减免过于频繁，近乎白住房子，不用交房租。

细心者或许已发现，上述蠲免房租都是公家的房和私人的房一块减，这可能有些出乎有些人的想像。对此，南宋开国皇帝宋高宗曾专门作过“指示”：

［绍兴十七年二月］乙未朔，临安府奏减定房钱。辛丑，上谕宰执曰：“官私须合均一。”(《系年要录》巻一五六，《宋史全文》卷二一下《宋高宗十五》)

可知，宋高宗认为，对官房、私房，应当一视同仁，所以，官房、私房要一块减房租。或许有些人还不明白，私人的房子你官府凭什么要减。我得讲，这是因为，我国古代的私有制借贷名历来就不彻底，彻底的私有观念也从未树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再加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连人都是君主的，你的房子也同样是君主的。

由于南宋时期时时按比例减房租，而且各处房子大小、质量不同，房租多少也就不同，如果一次减后不久又减一次，计算该减多少房租就不是很容易的事。于是，数学书中就出现了如下的应用题：

问：房廊数内一户日纳一百五十六文八分足为准，指挥未曾经减者减三分，已曾经减三分者减二分，已曾经减二分者更减二分。今本户累经减者，欲知原额房钱几何。答曰原额三百五十文。(宋秦九韶撰《数学九章》卷六下《钱谷僦直推原》)

三、相关矛盾等

减房租牵扯到利益问题，房主自然是不情愿的，租户自是举双手欢呼，于是就产生了矛盾。据载：

[绍兴二十有三年五月]丙申，武德郎李昌龄特追一官勒停。昌龄为清河郡王张俊掌房缗，坐不依圣旨减放，故有是命。(《系年要录》巻一六四)

这显然是一起抗拒减租法令的典型案例。抗拒者是替张俊收房租的李昌龄，他大约是仗着张俊的特殊地位，张俊是宋高宗最信任的大将，参预过谋害岳飞，曾担任过武臣中地位最高的枢密使，还被封了郡王。但李昌龄还是受了处分，说明官方减房租的命令并非一纸空文。又有记载说：

绍兴既讲和，务与民休息，禁网阔疎，富家巨室竟造房廊，赁金日增。庚午，辛未年间，知江阴军赵隽之稍镌房金，民间乐之。相传云有旨蠲减。镇江卖药人高嵩，年十九，携小刀假皂衫幞头如京都亲事官状，袖黄纸一，绐府门子云：秦太师今赍知府迁转文字来，府中人欣然与之通传。时知府张楠才仲就便坐见之，展刺拜谒如礼，云太师有指挥，乞退左右。张挥去之，嵩出袖中黄纸，徐步展于侧边桌上，笼手近前，遂出刀刺之。张皆避过，微划损面上。又刺其颈，张仰首，刀自其吻过。张啮住一指，高负痛刀落，巾为风飘出外，虞候等入视，见两人相持，遂捕送狱。鞫成，具奏伏诛。黄纸写云：镇江府张楠违背圣旨不放房钱。自后房缗顿减矣。(赵彦卫《云麓漫抄》卷四)

据上引，江阴军减了房租，得到赞扬。而镇江的知府不执行朝廷减房租的命令，结果险些遭到剌杀。我们在大儒朱熹的文集中，可以找到如下他任潭州知府时草拟的公文：

照应本州近于七月十七日准登宝位赦书内一项：应官司房廊白地赁钱并放至绍熙四年终。已出榜都市晓示去讫。今访闻得街市有赁屋居民，都有妄称合从赦书到日之后纳起，致有争竞。州司契勘，前项赦书即无放至绍熙五年正月以后房钱之文，或有屋主自愿饶润，即从其便。若屋主不愿饶润，即其赁屋人自合遵从大赦指挥印还，不得妄有抵负，扇惑生事。使司已于七月二十六日出榜都市晓示讫。(朱熹《晦庵集》卷一百《公移潭州约束榜》)

可知当时潭州所属因对朝廷减房租的命令理解上有分歧，结果惹出争议，作为知府的朱熹不得不专门下文作调停。当然，宋代也免不了有“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事。南宋中期，大臣袁说友上奏中言及：“顷岁朝廷两下蠲减房金之令，盖欲取有余以恵不足，细民受赐，诚为弗轻。再减之后，今已八年，而有力之家新创房廊悉皆高定赁直，以备将来裁减。都城新屋尤倍他州。臣愿陛下特降诏旨，应内外房赁已经再减之后，其新造赁屋不曾经减者，并照前来指挥三分减一，则闾阎细民欢声洋溢，立可召和，无不均受厚恩矣。”(杨士奇等编《历代名臣奏议》卷三0七《灾祥》)可知为了对付官方的减房租，富人房主先抬高房租，使得名义上的减房租变得毫无意义。南宋后期，有位文人胡太初议论道：

所以恤民者，惟蠲放僦金(指房租)耳。雨旸、祈祷、大暑、极寒固所当行，甚而知县无以邀民之誉，或到官、或生辰、或转秩循资、或差除荐举，率放免若干日，至有一岁放及太半者。不知僦金既已折阅，谁肯以屋予人。积至塌坏倾摧，不复整葺，而民益无屋可居矣。是盖不知贫富相资之义者也。(《昼帘绪论》《赈恤篇第十一》)

据他讲，既减房租，房主就不肯修理房子，甚至不愿出租房子，结果租房人也遭受损失。胡太初或许是同情房主的富人，但他讲的却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责任编校：耿春红）

10.3969/j.issn.1673-2065.2013.05.006

1673-2065(2013)05-0027-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