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占磊
(河南大学 大学外语教学部,河南 开封 475001)
系统功能语言学认为,语篇的互动本质是协商性①本文中术语主要参考王振华教授在《马丁文集2:语篇语义研究》中的导读。[1],语气、情态和评价是一个连续统,因此,评价系统、协商系统和参与系统是语篇语义层面共同表达人际意义的三个子系统。协商理论即情态系统,侧重人际交往,聚焦于人际的“际”;评价理论侧重个人情感表达,聚焦于人际的“人”;参与理论研究人际意义中不可分级的态度资源,如呼语、咒语等。
国内学者在系统功能语言学范式下对评价系统展开的研究最多②据不完全统计,我国学术期刊网2001-2011年收录的论文已越60篇。,而对协商系统的理论与应用研究屈指可数,有王振华[2]、李战子[3]、李基安[4]等。至于从协商视角研究作为法律语篇重要组成部分的普法语篇,尚无人开展。
因此,本文运用系统功能语言学三大新发展之一的协商系统,采用定性与定量分析与归纳的研究方法,研究普法语篇代表性电视节目《今日说法》,揭示普法语篇背后隐藏的语言规律,帮助观众更加透彻地理解该节目,推动中国法制化进程,构建和谐社会。
协商系统即情态系统。Halliday[5]认为,在交际过程中,除了肯定表达和否定表达的两极之外,还有介于二者之间的可能性,即“中间状态”。在系统功能语言学里,这种介于肯定与否定之间的中间状态就被称为“情态”(Modality)。据此可知,任何含情态成分的表达,其意思都既非百分百肯定,也非百分百否定。换言之,含情态成分的表达都与事实有一定的距离。谈情态,离不开极性,即在正极值(positive value)和负极值(negative value)之间存在的一种中间状态,主要包括协商信息和服务。
协商信息涉及可能性阶(scale ofprobablity)和通常性阶(scale of usuality),即命题的情态化(modalization of propositions即狭义情态化)。谈情态,离不开极性,即在正值(positive value)和负值(negative value)之间存在关于可能性和通常性的不同程度的状态。关于可能性,在“是(is)”和“不是(isn’t)”之间存在可能性由高到低的递减排列:“肯定(must certainly)”、“很可能(would probably)”、“可能(might possibly)”;关于通常性的“做”(does)与“不做(doesn’t)”之间,存在“总是(must always)”、“通常(would usually)”、“有时(might sometimes)”等不同频率的做法状态。
协商货物和服务则涉及意愿性阶(scale of inclination)和义务性阶(scale of obligation),即提议的意态化(modulation of proposals)。在正值(positive value)和负值(negative value)之间也存在高、中、低等不同程度的状态。关于倾向性,在“愿意(will)”和“不愿意(won’t)”之间存在“决心(must,be determined to)”、“愿意(will,be keen to)”、“愿望(may,be willing to)”等状态;关于义务性,在“做(do)”与“不做(don’t)”之间存在“必须(must,be required to)”、“应该(will,besupposed to)”和“允许(may,be allowed to)”等不同状态。在情态协商过程中,言者所使用的情态越靠近正值,标示其立场及判断越肯定,就越能有力影响听者;言者所采用的情态成分越靠近负值,就透露其立场及判断越模糊,影响听者的力度就弱。
除此之外,还有关于语气(间接语言行为)和情态的语法隐喻(grammatical metaphor),即语气隐喻(mood metaphor)和情态隐喻(modality metaphor)。语气隐喻主要体现于陈述句和祈使句之中;情态隐喻有包括主观化和客观化的情态化隐喻(modalisation metaphor)和意态化隐喻(modulation metaphor),主要体现于插入语型复合句和It作主语的主从复合句。关于可能性的主观化隐喻,如“我认为我不能忍受它,不是吗?”(I don’t think I can bear it,can I?)关于可能性的客观化隐喻,如“很可能我不能忍受它,不是吗?”(It’s not likely I can bear it,can I?)关于义务性的主观化隐喻,如“我想让你把它装好”(I’d like you get it fixed);关于义务性的客观化隐喻,如“建议你把它装好”(It’s advisable you get it fixed)。概而述之,主观化隐喻凸显出说话人愿意承担责任的意向,而客观化隐喻则显现出说话人推卸、逃避责任的倾向。由上述可知,非隐喻性情态,由情态动词或情态副词表达;语法隐喻由语法隐喻由小句表达;介于语法隐喻和非语法隐喻之间的情态,由介词短语表达,如“在我看来”(in my opinion/view),“就可能性而言”(in probability)等。
在量值方面,肯定表达“他是亨利”和否定表达“他不是亨利”都明确表述了言者观点,听者能做的只是认同与不认同其观点而已,言者与听者之间没有任何协商空间,若在演讲过程中仅使用二者,可能会引起观众不受尊重的感觉,导致双方结盟过程放缓,甚至停滞。而介于肯定极值与否定极值之间的高、中、低三种量值状态,则有效弥补了协商空间不足的欠缺:含高量值情态的小句“他肯定是亨利”体现了言者言之凿凿、毋庸置疑的坚决态度,但其坚决程度绝对不及肯定表达(否定方面亦是如此)。但其在情态量值范围内已属影响力度最大的类型。含中量值情态的小句“他很可能是亨利”,包含言者对断言的确定性减少,而不自信程度明显增加,由言者表露出的不自信与立场的不确定性就会直接减弱其对听者的影响。至于含低量值情态的小句,如“他可能是亨利”,则再次降低了言者对己方观点的确定性,而增强了言者观点的不自信程度,此时言者观点呈现一种明显的模糊性,顺承之,言者对听者立场的影响迅速减少,而同时观众对言者引出的观点增加了大幅度的协商空间,使口语语篇的性质从演讲向座谈转变。简言之,高量值情态小句的陈述空间与协商空间俱佳,中量值情态小句的陈述空间减少而协商空间相应增加,低量值情态小句的陈述空间被降至接近极点,仅起一个引出观点的作用而大幅度减弱了言者对听者的影响力度,与此同时其协商空间增至接近极点,也从根本上改变了语篇的基本性质。
概而述之,情态,在定义上,即介于肯定与否定之间的中间状态;在类别上,情态可分为命题的情态化和提议的意态化(modulation)。情态化(广义情态化)是言者对命题真实性的评价,是其参与语言事件中的一种方式,因此属于人际系统,只不过其侧重点在“人际”的“际”上。情态的表达与言者的责任有关,即“言者对表达的态度承担多少明确的责任”;在表达方式上,言者在选择主观或客观表达方式的同时也可选择显性或隐性的表达方式来表达观点。因而,情态化和意态化表达都包含四个选项,即显性主观、隐性主观、显性客观、隐性客观;在量值上,分为高、中、低量值;在表达意义上,包括肯定意义和否定意义。见图1。
图1 系统功能语法情态系统示意图(图中大括号为合取,中括号为析取)
本文选取中央电视台具有广泛影响力的普法语篇代表性电视节目《今日说法》作为研究对象,原因在于该节目自1999年1月2日创办以来,就以其定位准确的价值观、严格标准的选题、鲜活的内容、“以案说法、大众参与、专家评说”的节目样式、“重在普法,监督执法,推动立法,为百姓办实事”的宗旨和独特的报道结构,把普及法律知识的作用发挥得淋漓尽致,赢得了广大观众的认可。其报道详细结构为:“节目导视+主持人话语+画外音+被采访对象话语”。主持人引入+案件介绍+嘉宾评论。本文随机选取了《今日说法》2012年7月1日至10日的10期节目展开定性与定量分析与归纳研究。
本文主要从情态的量值、显性/隐性、主观/客观三个角度展开分析。
高量值情态例句分析:
受害人:“他(犯罪嫌疑人)(在电话里)说,你必须把这个钱转入‘安全账户’里面。”
电信诈骗犯罪嫌疑人在对受害人的诈骗过程中,使用含有高情态量值的“必须”这一情态成分,对受害人构建了一个精神高压的气场,使受害人思想上乱了阵脚,为诈骗嫌疑人下一步成功实施诈骗准备了条件。
中量值情态例句分析:
画外音:“警方判断,这个王杨德很可能就是电信诈骗集团的核心人物。”
在该例中,画外音在对警方的判断陈述方面,使用了“很可能”这一关于“可能性”情态连续统中的中量值情态成分,原因是中量值情态成分在言者与听者的对话过程中,平衡了陈述与协商的比例。针对该例而言,陈述的部分表达了警方对此类案件的破案思路正确,即破案经验丰富;而协商部分则表达了警方破案过程中“以事实为依据”严谨、科学的态度,同时从节目制作的角度来讲,画外音对警方判断的陈述使用中量值情态成分,表明了节目愿与观众协商的态度,表达了对观众的尊重,唤起了观众对继续观看节目的热情,从而达到了成功提高收视率,顺利普及法律知识的的目的。
低量值情态例句分析:
画外音:“警方判断,李金栋充其量就是一个大‘卡虫’,而真正的老大,还可能躲藏在黑暗之中。”
该例中,画外音描述警方判断时用了“可能”这一低量值情态成分,表达了警方极低的断言成分与较高的协商空间,原因在于目前这些跨国作案的电信诈骗案“服务平台在境外,提取现金也是在境外”的特点,给中国大陆的警方迅速破案增加了很大的难度,同时犯罪分子极强的反侦察能力,也给警方破案增添了阻力,更重要的是,该例再次折射出中国大陆警方办案时从客观实际出发这一科学、严谨的办案作风。
总而言之,高量值情态成分“必须”属协商系统中协商比例最小的情态成分,而同属这一连续统的低量值情态成分,则在协商系统中占的协商比例最高,原因在于低量值情态成分表达出言者对自己所述观点极高的不自信,从而导致言者与听者之间对话空间中的协商空间增加。简言之,情态成分量值与协商比例成反比,即情态成分量值越高,协商空间越小;情态成分量值越低,协商空间越大。
本文选取的10期《今日说法》节目,共包含小句8511句(此处按系统功能语言学小句标准划分、统计),其中包含情态的小句有3070句,不包含情态的小句有5441句,占语料的比例分别为36.07%和63.93%。该比例正常适中。因为作为普法节目,其宗旨就明确界定了该节目的性质,因此含情态成分的小句比例不宜过大,而应用携带明确态度的肯定/否定陈述作为普法的主要手段,因为该节目重在向观众普及法律知识,但同时该节目应具备一定的互动性,因为在电视节目收视率竞争激烈的今天,仅仅靠说教是不能吸引观众眼球的,因此节目制作人就需要适量引入协商成分,增强观众对节目的思考积极性。此时凸显的一个关键问题就是协商成分的比例问题,具体成分及比例见表1。
表1 语料中不同言者使用情态小句数目及所占比重简表
节目导视中,情态小句的使用比例相对于节目其他部分而言较大,因为情态成分的较多使用,会大量增加节目与观众之间的协商空间,更加明确表示出对观众的尊重,同时成功唤起观众继续观看节目的好奇心,为下一步对观众普及法律知识提供保证。
主持人话语中包含情态小句的比例在节目几个部分相应情态小句所占比例最低,原因在于主持人在节目中的作用主要是链接节目的各个部分,同时尽可能地避免表达自己的态度与情感,以求节目的客观、公正。
画外音部分话语比例及情态小句比例均为最大,原因在于画外音作为节目的主要构成部分,其基调会直接确立该节目的整体性质。画外音中陈述的比例为62.60%。大比例的陈述,符合节目在广大观众中普及法律知识的初衷,但若是使用陈述性断言一味说教,会引起观众的厌倦感与反感,因此适量情态小句的引入就显得尤为必要。因为情态小句的适量使用,会大幅度增加节目与观众之间的协商对话空间,表明节目对观众群体的尊重,唤起观众对节目的积极思考与热情,从而使节目普及法律知识的宗旨落到实处,即真正成功实现节目的普法目的,推动中国社会的法制化进程,构建和谐社会。
被采访话语中,各种被采访对象都使用了一定比例的情态小句,且这些情态小句的使用反映出了一个明显的共同特点,即情态成分的使用都是明确为各自立场服务的:正如在定性分析中对画外音描述的警方判断的分析,警方使用情态成分,是基于办案的客观立场;而犯罪嫌疑人使用情态成分,则是增加与记者及观众(间接地)之间的协商空间,博取记者及观众的同情,同时尽可能地表明自己的无辜,妄图逃避或减轻法律对自己的惩处;节目中受害人使用情态成分,则意在通过与记者增加协商空间,与记者结盟。同时警方与犯罪嫌疑人在各自话语中均使用了占总量绝对比例的陈述性小句,其作用也大有不同:警方使用不含情态成分的断言性小句,意在明确表明警方立场,彰显法律威严,给犯罪分子以震慑,从节目制作的角度,也是对普及的法律知识开宗明义,敲明亮响,使相关的法律知识在观众头脑中留下明晰、深刻的印象;犯罪嫌疑人使用不含情态的小句,则真实反映了自身想法,尤其是懊悔心理,达到了现身说法、警示后人的作用。
关于情态显性表达,上述关于情态量值的例句分析基本都属这一类,此处不再赘述。关于情态隐性表达,如:
画外音:“沈阳市公安局怎么会操着南方口音呢?”
在该例中,言者用反问句表达出一种协商情态:沈阳市地处东北,因此该市公安局的工作人员应该操着东北口音,这是一个基本常识。言者的这个反问意在提请观众利用自己常识思考判断,增加观众对该节目的参与积极性,但言者的这个话语需要听者花费一定时间思考。对于时间要求格外明显的电视节目来说,确实不是提高节目收视率的最佳途径。
本文所选语料中显性表达占到99.25%。上述分析所选例句均为显性表达。显性表达以绝对优势比例出现在节目中,主要取决于显性表达简洁明快、态度鲜明、能有力支持言者观点、听者接受所需时间短、能起到开宗明义的作用等优点,特别适合电视节目使用;隐性表达仅占语料总数的0.75%。隐性表达的特点在于引经据典,能够引导听者运用已有知识(包括常识)自己判断,话语的客观性较强,但就该节目而言,在中央台黄金时段播出的节目,时间感尤为凸显,因此在该节目中不能大量使用。
主观表达即言者直接亮明自己观点,如语料节目中记者对银行保安及银行行长的采访。此处以银行保安的一句话语为例展开定性分析:
银行保安:“我一眼感觉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
在该例中,银行保安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用了自我指称的第一人称代词“我”、“一眼感觉”、“肯定”等表达主观判断的字眼,用主观方式表达出自己对当时所接待客户所遇情形的判断。主观表达的优点是感性、直接,其不足是稍微欠缺理性思维,说服的力量不强。
客观表达即言者不直接表明自己观点,而是“借用”、“投射”他人话语来表明自己观点(此处重点从情态视角讨论,关于“借用”、“投射”详见[6])。由于此种情态表达中言者不直接言明自己观点,而是借用他人话语来表明自身立场及观点,因此就显得客观、可信,如:
画外音:“银行行长判断,这很可能就是电话诈骗。”
在该例中,画外音借用银行行长的话语来表达自己对该行客户所接电话的看法,因为该观点不是来自自己,而是来自第三方,因此更显得真实、客观、可信,说服力强。
主观情态表达在所选语料中共有890句,占语料总量的10.46%。该比例不大的原因为主观表达的主观性明显,导致其说服力及客观度受到严重影响,因此,在“重在普及法律知识”的普法电视节目中,不宜过多使用。
客观情态表达在语料中共有7621句,占语料总量的89.34%。此种表达被大量采用,原因在于客观表达所蕴含的极强的客观性与说服力,能够在短时间内迅速实现说服观众接受自身观点,达到普法目的。
本文以系统功能语言学三大新发展之一的协商系统,采用定性与定量分析与归纳的研究方法,分析研究了作为中国普法语篇典型代表的电视普法节目《今日说法》,得出了普法语篇背后隐藏的语言规律,即普法语篇“断言陈述为主,情态协商为辅”的黄金比例,同时也归纳出不同量值情态成分与协商空间的反比关系,即“情态成分量值越高,其在言者与听者之间构建的协商空间越小;情态成分量值越低,则双方之间的协商空间越大”这一语言规律。本文的研究成果在宏观上再次论证了系统功能语言学强大的生命力,同时也有力证明协商系统作为系统功能语言学新发展之一,对语篇分析具有强大的理论指导性与可操作性。
[1]Martin J R.马丁文集2:语篇语义研究[M].王振华,编.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0.
[2]王振华.法庭交叉质询中的人际关系:系统功能语言学“情态”视角[J].外语学刊,2004(3):51-59.
[3]李战子.从语气、情态到评价[J].外语研究,2005(6):14-19.
[4]李基安.情态与介入[J].外国语,2008(4):60-63.
[5]Halliday M A K.An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1994.
[6]何占磊.《今日说法》中的介入研究:一种评价视角[J].长春师范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0(7):97-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