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牧洋
他是从不抽烟、从不喝酒、没有刺青的“摇滚教父”。他拒绝假唱,从不代言,保持低调,拒绝站上所谓的主流大舞台。这位中国内地摇滚音乐的灵魂人物,至今依然是位少有的性格明星。
记者:你曾说,20世纪80年代真正发光的时候不是当时,而是在以后。如今似乎印证了你的话。莫言得到了诺贝尔文学奖,20世纪80年代这群人得到了他们应有的荣誉。你觉得现在是不是20世纪80年代领军人重新被关注的时候?
崔健:你谈论年代也可以,谈论这群人的岁数也可以。50多岁是艺术家可以理性创作的高峰期,也是最黄金的年龄,他的洞察力,他的积累都有了。上世纪60年代出生、80年代成长起来的这批人赶上了一个好年头,当时经济上的改革开放带来了文化的开放,带进来西方的思想和观念,让那批人具备了独立思考的能力。
记者:因为所谓的特殊命运,是不是说你们这代人会成为很难超越的一代?你怎么看现在的年轻一代?
崔健:20多岁的年轻人对上一代逆反也好,推陈出新也好,都是一种自然的生理现象。我们20多岁的时候也四处寻求是非,脑后长着反骨。
当年轻人出现时,更欢喜的应该是老年人。当你享受生命时,你也愿意看到年轻人给你一个美好的意外和震撼。年轻人就应该去超越老的。同时,我们也在努力,不是因为年轻人不行,只是因为他们的年龄还没到,可能再过一二十年,他们也会发挥出自己的能量。我已经看到很多年轻人有这样的潜质了。
记者:很多后来者会想把你拉下来,这样就可以宣告他们的成功和胜利,你怎么面对这样的情况?
崔健:我觉得倚小卖小和倚老卖老一样讨厌。很多人觉得自己年轻,就要推翻你,就要对着来,但他们要有真东西。我认为,在头几步的时候你要沿着老人的脚步,这样你只需要花十分之一的力气,其实是节省能量。当你走到一定程度发现前面没有脚印时,你开始自己创作,这时候你可以反过来带着那些已经走不动的老人走,这些老人会感谢你。
记者:王朔曾经说,“很长一段时间,只要我想、有需要让自己感到自己有心灵,就听崔健的歌”。对你来说,你的精神食粮是什么?
崔健:这是他十年前写的话了。我觉得一切靠时间吧。在某一段时间里,任何东西都可能成为你的精神食粮。当你坐在那里不动的时候,也会得到灵感。当你对一个东西有持续性关注的时候,也可能会得到灵感。
记者:摇滚乐是对流行音乐的反叛,还有对广泛的社会文化的抗议。你的音乐曾经让整个上世纪80年代的青年一代都有共鸣。那你怎样让现在的年轻人有渠道接受到你的音乐?
崔健:如果从时尚的角度来说,我没什么可以和现在的年轻人分享的。我只是在现实生活中捕捉到一些东西的时候,才和年轻人分享,但当我捕捉不到什么东西的时候,我觉得也没必要硬要去分享什么。我前几天在报纸上看到有人采访一个艺术家,他说,我能接受自己做出坏的作品,但不愿意重复自己。我非常认同这点。
记者:提到流行,你怎么看Lady Gaga和鸟叔?
崔健:无论选择Lady Gaga还是鸟叔,都是消费者的权利,摇滚乐再怎么有内容有想法,也不是政治音乐,不能强加于人,它是供人选择的。Lady Gaga的东西里视觉化和舞蹈化的东西比较多,而鸟叔就是一个舞蹈,他透着一股中年男人的坏劲,给人带来轻松的感觉。
他们两个是完全不一样的,Lady Gaga我看得不多,但她的造型可不是一个基本的流行路线,她还是很大胆的,传达的信息还是有突破的。引领时尚和跟随时尚有本质的区别,跟随时尚是对现实的逃避。
记者:你觉得摇滚乐可以解决什么东西?
崔健:没有人可以说自己生活在坏时代里,没有人有权利这么说。你只能说自己是个弱者,或者被时代打败了。有很多人想借我的嘴来证明他的观点,很多人觉得自己生不逢时,但人其实可以把这种情感放在作品里。
记者:你看过莫言的小说吗?
崔健:很早的时候看过莫言的一些中篇小说,但现在已经没什么印象了。我对他的《蛙》挺感兴趣的,有机会我想找来看看。我喜欢余华的书,《兄弟》我特别喜欢,还有王朔的。
记者:你喜欢《兄弟》的原因是什么?
崔健:我喜欢他的语言和审美,我看东西是看它的棱角。我看书确实比较少,和那些真正热爱文学的人比,我简直就是一个文盲。我是一个用耳朵和眼睛去捕捉知识的人。
记者:有人研究你和北岛,发现你的歌词里有一些意象的东西和北岛诗歌里想表达的很像,比如你们同样会探讨未来,否定眼前的世界,突出“自我”的表达。当然你们的方式和真正追求的目标不一样。
崔健:在文字的信息量和表达能力上,我没办法和北岛比,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我是一支蜡烛,慢慢去炒一个菜,人家是个大炉子,熊熊的火啪啪去炒。我的文字都是慢慢修出来的,而且我是听着音乐才能产生文字的,如果让我单独去拿文字说一件事是很困难的,人家脑子里都是文字,随便拿出来都能创作。
记者:你喜欢谁的诗?
崔健:我喜欢俞心樵的诗。我有天看他的微博,他发了一句话,说:“有时候照镜子,我真想和镜子里的人拼命!”这样的语言,我觉得特别有意思。
记者:国内的导演你最喜欢谁?
崔健:我比较喜欢姜文、娄烨和李杨。他们都有可能成为大家,他们有自己的特点。我看了好几遍《鬼子来了》,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就是喜欢看。我还喜欢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对电影我是外行,我只能说我自己的感觉。从他的电影里我看到了很多黑色的东西,不光是黑色幽默,看完后你会感受到很长时间的伤感。伤感不会让你失去能力,反而让你全身有劲,我特别愿意感受这样的情绪。
记者:你现在也是导演的身份,明年《蓝色骨头》就要上映,2006年执导首部电影短片《修复处女膜时代》,后来是《成都我爱你》。当初怎么会想自己做导演的?是想换一种表达方式?
崔健:对,能让我产生激情的东西,我都愿意尝试。我不知道我现在是否还有激情做同样的事。但2006年的时候,我突然有很强的欲望去换一种表达方式。因为如果你一直单方面做音乐,不做其他的事情,你的能量只释放在音乐中时,你会发现你的理想、能力和市场是有很大的矛盾的,所以这个时候需要找其他的途径去释放,去缓解这个矛盾。
记者:电影《蓝色骨头》的故事是从哪里来的?
崔健:《蓝色骨头》是我自编自导的,作为导演我还希望不要自己去做音乐,所以我找了刘元的音乐。我自己就是在大院里长大的,所以我的电影也会和这些有关系,但和我自己的经历没关系,完全是想象出来的。
记者:你有喜欢的艺术家吗?
崔健:我自己不太懂画,但绘画表现了强烈的时间和价值压缩。我可能没办法感受到绘画中的直观力量,我更喜欢电影传达的力量。张晓刚的画我很喜欢,我的电影里也有张晓刚的画里想表达的情绪,那种伤痕美。我觉得表达伤痕是一个真正的态度。没有人说自己的价值是和历史成反比的,面对自己的伤痕和历史,其实是提升了自己的价值。
记者:这么多年从来不代言,没有站上所谓的主流大舞台,这种坚持其实很难,因为你会失去很多。比如主流带给你的机会,比如更多的名利。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崔健:我做过一些平衡,比如有的广告会用我的歌,我的演唱会也会和赞助商合作,但我严格把握平衡,如果我做了这个事情,就希望在创作上更完美一些,或者努力在其他方面做得更多一些。
我并不是反对商业,我只是在乎艺术家的主动性有多少。现在来说,最好的形式是演唱会。如果做代言的话,几乎都是被动的。当然我现在也发现,也有一些很好的广告,一点都不给艺术家丢份。我看滚石乐队给LV做广告,旁边放着一个大箱子,看起来也挺有意思的。做广告是双方追求的价值在碰撞中的平衡吧,我到现在都不愿意这样做的部分原因是对物质没什么追求。我对自己的定义是我要好好创作,做音乐,我惧怕被别人关注。
记者:你的坚持,可能会失去一些主流的机会。
崔健:实际上威胁和诱惑在摇滚乐上体现的只是演出机会和曝光的机会,只有在这方面,我们才能和主流做交易。你要我去假唱,确实有效,但我不去。这些机会你仔细一想,也不是机会。因为你要是假唱一次得到了机会,剩下的100个机会,起码有50个都会要求你假唱。我不想要的机会就不是机会,我不想要的名利也不是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