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俗是贵”:陈子褒课本之研究

2013-08-15 00:44鸥,廖
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报 2013年5期
关键词:蒙学读本课本

石 鸥,廖 巍

(首都师范大学,北京 100048)

一、生平与教材编写

陈子褒(1862-1922),名荣衮,号耐庵,别号“妇孺之仆”,广东新会人。1890年起,先后在广州友石斋和芥隐堂设馆教学,招学生70余人,多为应试科举的生员。1893年乡试中举,与康有为同科,且排名在康有为之前。但被康的思想所折服,拜其门下,在万木草堂学习,开始接触新知识新思想。1895年,陈子褒参加“公车上书”,并参与“强学会”、“保国会”的创立,呼吁开民智新民德,开始编写通俗课本,致力于妇女儿童教育。1898年,“百日维新”失败,陈子褒东渡日本,“调查蒙小学教育”。他在日本结识了教育家侨本海关,在他的介绍下,陈子褒到日本各地参观、考察日本小学教育情况,“深得要领”,“尤留意于各町村小学”,认为“救国之要在是矣”[1]。同年底,他回国投身教育事业,开始系统办学撰文编课本。他在澳门开设“蒙学书塾”(“灌根学塾”),成立“教育学会”,后改名“蒙学会”,办蒙学书局,以提倡初学启蒙、编译推广改良白话课本为宗旨。1900年,陈子褒在澳门“格致书院”主持暑期国文讲习班,历时3届。这一年,他编撰了更多的通俗教材,并用于教学实践。此后7年多的时间里,陈子褒的精力集中在编写白话启蒙课本方面,出版了大量教材。时人称他为改革启蒙教材的先驱。1903年,陈子褒主办的学校首次招收女学生,成为我国男女同校的发端。1909年,“蒙学会”组织成立了“子褒同学会”,同年及以后两年时间里,该会出版了《七级字课》的系列教材。1918年,“灌根学塾”迁至香港,后易名为“子褒学校”。1921年,陈子褒又开设“子褒女校”。晚年皈依基督,在香港领洗。1922年去世,享年61岁,葬于香港。所藏书籍大部捐献给岭南大学。

陈子褒“之人格及其生平之事业,在于教育,尤在于小学之教育”,他“对于国民教育,纵心孤往,为全国倡”,被誉为“东方之裴斯泰洛齐”[2]。他一生以教育妇女为己任,提倡妇女教育,反对重男轻女,主张妇女解放。早在1902年他上课布置的作文题有论寡妇再嫁之得失,据说见这种题目,有顽固学生姓余,竟然罢笔而去,以示抗议[3]。可见他思想的前卫连一些学生都接受不了。辛亥革命时,他更是要学生到各处宣传及募捐军饷,影响甚大。

陈子褒一生编写了大量通俗课本与读物,最早的编写于1895年(《妇孺须知》),这以后一发而不可收拾,到民国初期,编写各种教科书近40种。这些教材,大多是通俗读本,集中在国文国语国史与修身、地理教育,对妇孺均佳。

从这不完全的统计看,陈子褒在当时是全国编写通俗教材最多的作家,而且,陈子褒一生关心底层民众特别是妇孺教育,他所编撰的通俗课本不但数量最大,质量也值得肯定,在我国教育发展特别是教科书发展史尤其是大众课本发展史上具有重要意义,为华南地区的大众启蒙教育作出了重要贡献。遗憾的是,他在这方面的贡献长期没有得到足够的肯定和重视,很少有研究关注他的教科书思想和教材价值。对这个最多产的作家,我们的研究与关注却非常少,刺眼的不对称让今天的人们汗颜。

二、陈子褒通俗课本析介

陈子褒1893年在万木草堂求学过程中,萌发改革启蒙教材的念头,并开始自编蒙学课本的尝试。他所编著的课本集中在两大类型:妇孺教材和字课教材。

1.妇孺类教材

陈子褒一生致力于妇孺教育和妇孺教材的编撰。1895年起,他在妇女儿童课本的编撰上显示出惊人的热情和天赋。当年即编撰了《妇孺须知》二卷,第二年编撰了《改良妇孺须知》、《妇孺浅解》二卷、《妇孺入门书》、《妇孺八劝》一卷等。1900年更是一口气编撰了《妇孺三字书》四卷、《妇孺四字书》一卷、《妇孺五字书》一卷、《妇孺论说入门》二卷、《妇孺女儿三字书》一卷、《妇孺新读本》八卷(1900~1903)等。

他在《妇儒须知》三版的序中写到:“草创妇孺须知一卷,模横门之急就,羼杨云之方言。通俗是贵,利用斯在。”说明他编辑此书在于适应妇女、儿童启蒙教育的需要,提倡通俗教育。《妇儒须知》为中国最早的自编通俗小学课本之一,更是最早的妇女教材。

《妇孺八劝》(1896)封面题为《幼学妇孺韵语》。内分:劝祀孔子、劝相亲爱、劝事父母、劝睦兄弟、劝孝翁姑、劝和婶姆、劝待奴婢、劝妇读书等8部分。采用4字一言,句末押韵,易于朗读,用词通俗易解。由于历史的局限,内中有不少是封建伦理的说教,但其中也有部分是值得继承的伦理道德。如其中《劝事父母》一篇云:“我初出世,亲年半老;我年方壮,亲发已皓;我名未立,亲骨已槁。时哉时哉,力行孝道。孝道云何,非必财宝。衣服饮食,随分便外。兄兄弟弟,姑姑嫂嫂,一家和气,慰亲怀抱。”陈子褒在《妇孺八劝》(1896)中,大力提倡女子读书,这在“劝妇读书”一课中得到最充分的体现:“人与兽别,只在知识。知识何来,读书始得。……家家明理,人人有德。风俗人心,转移可必。妇人妇人,读书亟亟。”[4]

《改良妇孺须知》内题“澳门蒙学书塾编辑”,有清光绪27年(1901年)版作者序。书前附例言,列举了本书编辑宗旨及教学方法,主旨着重“通今实用”。例言提到“:是书以通今为主义,盖考古地理者先通今地理,考古官制者,先通今官制,学外国言语者,先通本国言语。”又云“:是书以便俗为实用,不便俗则纵极雅驯,亦一古玩店耳。”这些主张充分体现了陈子褒的教科书思想。该改良版分上下两卷,上卷为寻常科,下卷为高等科。

《妇孺三字书》(1900)为陈子褒仿《三字经》而作,内容通俗。全书分三部分:第一部分为《礼仪三字书》,主要教学童懂得礼节,如“早起身,下床去。先洒水,后扫地。开门窗,抹台椅。洗完面,入学堂。见先生,要叫声。坐书位,即读书。读熟书,又写字”。第二部分为《趣味三字书》,利用一些有趣味的短句,教儿童认字,旨在“代小孩立言”。作者认为“,作八股者曰代古人立言。然则教小孩之读本应亦代小孩立言。代之立言则心灵舒畅,欢欣鼓舞,无有以为苦者”(《妇孺三字书》“序”)。如“我所住,住高楼。青草地,打千秋。放纸鹞,踢皮球。打锣鼓,弹琵琶。带枝剑,骑匹马”。第三部分为《名物三字书》,通过这部分文字,配以图画,学习物件,在学习过程中,既增加了生字字汇,又丰富了事物常识。如“各物件,在眼前。火水灯,火轮船。鸡毛扫,鹅毛扇。宫座椅,贵妃床。千里镜,百叶窗……”

《妇孺四字书》(1900)分“幼仪、修身、卫生、人事、劝游”5部分,这是仿《千字文》而作,是4字一句。书中用通俗语言对学童进行了文明礼貌、卫生常识等教育。如《幼仪第一》云“:同台食饭,手睁(粤语,手臂)莫横。若欲饮汤,让人起羮(粤语,汤匙)。汤入口时,莫使闻声。匙羮放下,亦要轻轻。肴夹上面,切莫抄底;好丑勿论,顺手夹起。扒饭一啖,夹送一箸;连夹几箸,就系失仪。”“汤入口时,莫使闻声”,百多年前就提出了今日所谓文明的进食礼仪。

《妇孺五字书》(1900)仿《幼学诗》而作,5字一句,共12首。各诗语句通俗,内容有趣,幼童读之,易于上口,又容易明白诗中意义。这里只举二、三首为例。如《儿童乐》“:记得细时好,跟娘去饮茶。门前磨蚬壳,巷口拨泥沙。只脚骑狮狗,屈针钓鱼蔑。而今成长大,心事乱如麻。”

又如《劝游》篇“: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束装游外国,眼界异前时。山水处处别,禽鱼种种奇。丈夫有远志,切勿作乡愚。”《读书》篇“:饮茶能解渴,食饭能止饥。若欲晓道理,如何不读书。”[4]

《妇孺女儿三字书》(1900)专为妇女而作,特别强调读书的意义:“尔女子,宜读书,不读书,怎识字;不读书,怎明理;不读书,怎教子。书不读,是蠢才;蠢才多,国就衰。”

1903年,陈子褒编辑出版了一本《妇孺译文》,乃将广州港澳方言俗语,译成汉语官话文字,以提高妇女儿童的文化水平,使“生徒之视文言不啻,其视俗语,凡粗浅之事,口所能道者,笔亦能述之矣”。例如《游马交石》:“今日天时咁样暑热,好想薯去马交石一游,但系热头又猛,行路又辛苦呗。”译曰:“今日天时,如此暑热,甚欲往马交石一游,惟是太阳酷烈,行路又辛苦耳。”这样,把俗语与译成汉语文字对照学习,体会掌握文义,有助于提高语言文字表达能力。新会人士卢子骏在《妇孺译文》的序言中说:“陈君子褒游历日本,考求教育,归而创蒙学书塾,编辑读本,力求文字与语言合一,可谓良工心苦!”

2.字课类教材

陈子褒非常看重字课教育。总体上看,陈子褒编写的最为有名的课本除了妇孺教材外,就是字课教材。陈子褒认为,解字是小学教育中“最重要、最切用、取径最速、收效最大”的内容,因此他在字课课本的编写上倾注了最多的心血。以《七级字课》为代表。1908年编《七级字课第一二种》、《七级字课第三四种》、《七级字课第五种》。1909~1911年编《七级字课第三四五种教授法》一、二、三卷。

根据他的学生区朗若描述,他从光绪21年(1895年)至民国4年(1915年),积20年的经验改良,才终于著成系列七级字课[5]。

七级字课共7 000个汉字,因为“若为博雅君子,则须识七千字”,按由浅入深、循序渐进的原则编辑而成。“一、二、三级毕业可为工人,四级可为商人,五级可为学人,六、七级可为通人。”据说六、七级字课远远超出蒙学教科书的范畴,只有两位学生学完了。为了编好这套书,他居家之时,注意观察儿童说话的方式,收录儿童常说常用的字,不时修改,如第三、四级字课就曾三易其稿[6]。陈子褒在《七字课说略》(1912)一文中谈到这套课本有4个优点:一可以教学生多识字;二可以提高学习的效率和效果,学习8年即可为终身学识打下良好基础;三使学习年限不同的学生都能学有所得,从事不同的工作;四可以使学生触类旁通。

对此,也有不少人反对,认为陈子褒的字课教育属于“强迫记忆方法”“,不合教育原理”。陈子褒从4个方面给予了驳斥,他的弟子更是有点强词夺理地写道“:若谓强记不合教育原理,试问数学之九九表,几何学理化学之定义定理,外国文之拼音字母,其初入手何一不须强记。”[7]

《七级字课》实质是识字课本,是对不同类型的生字的认识。通过组字词来教学生掌握。如第一种包括天文类、时令类、地理类、建造类、人类、身体类、用物类等。第一级“人类”又包含各种“人”之称谓,如:爹—阿爹,爸—阿爸,妈—阿妈,公—阿公,婆—阿婆,仔—仔女等。且逐级加大难度和陌生度。第二级的“人类”:祖—祖先,孙—子孙,甥—甥子,妗—阿妗,娘—姑娘等。而第三级的“人类”则更进一步了,涉及:考、妣、翁、媳、妾、奴、婢……

陈子褒编著的一些妇孺教材,比如《妇孺须知》、《改良妇孺须知》等,实际也是分类字汇,这些书将生字分为天文、时令、地理、建造、人、身体、服物、食物、矿产、用物、文事、武备,音乐、植物、动物、颜色、方位、数目、动字等22类。每字下注一短词加以解释,所注词句有时利用广州方言,力求通俗。如“晚”下注短词“挨晚”,“缩”下注“缩埋”,“留”下注“留住佢(粤语,他)”之类。

1912~1921年间陈子褒编写的多是中国典籍读本,如《左传小识》、《史记小识》等,鲜有针对妇孺的通俗启蒙课本了,似乎应证了他转向经学教育,讲“宋元明儒学案。学风又为一变”的事实[1]。

三、陈子褒通俗教材之评述

1.“妇孺之仆”——教材注重服务于妇女儿童

陈子褒认识到兴国必须兴教育,兴教育必须兴学校,而学校教育必须以家庭教育为辅。当时家庭妇女一般识字不多,所以应该特别提倡女学。他一生以妇女受教育为己任,为了表现其关心女学的志向,他的别号就取名“妇孺之仆”。而要有效地关心民众教育,特别是关心妇女儿童教育,就得注重教材的编写,这就是他毕生追求编撰妇孺课本的原因。

19世纪末中国社会仍然极为保守,女子受教育的开放度不高。于是,陈子褒把妇女教育看作是关系国运兴衰的重要因素。在陈子褒看来,读书是为了识字、明理,更是为了培育后一代,为了国家的繁荣富强。在1903年的《妇孺新读本》中,他写道:“中国有一大害,如女子不读书是也。……我中国四万万人,而有二万万不读书之女子,是一半无用之人矣。有一半无用之人,中国所以日弱也。”[8]他还谈到,今日中国的失败在于人心的卑污苟且,“人心之腐败,小学之腐败至也,小学之腐败,女学不兴至也。”[3]他推崇男女平等,提倡并兴办女学,他所办的学塾在1903年就招收女生。正因陈子褒认为要实现国家富强,必须从教育妇女儿童入手,而不能将希望寄托在腐败无能的满清政府身上,所以他编辑的教材大多以“妇孺”为题,为“妇孺”而编。而妇孺教育多在小学阶段,因而他特别关注小学教育,关注蒙学。他的弟子曾经评价:“先生设校授徒,提倡蒙学,矻矻不倦。口有道,道蒙学。目有视,视蒙学。耳有听,听蒙学。手有书,书蒙学”,“二十五年如一日,……其毕生精力皆仆于妇孺也。”①

2.“通俗是贵”——教材力行白话易懂

陈子褒编著的课本体现的最大特色是白话文呈现,通俗易懂。

陈子褒1893年在万木草堂求学时,为了更好地了解西方文化,开始学习英语。他被英语启蒙课本第一册的鸡、犬、猫等通俗易懂的单字所触动,想到《大学》《中庸》等书字义深奥,艰涩难读,不适宜作为儿童启蒙读本。特别是对于妇女儿童的课本,真正有利于妇孺学习的课本一定是通俗易懂的课本。于是,他决定改革启蒙教材。

在陈子褒心目中,“通俗是贵”[9]。他大力提倡通俗教育,力主用白话文代替文言文,主张通过浅显易懂的内容和方法对妇孺进行教育,以达到改良社会的目的。他对白话文的推崇由来已久,早在追随康有为期间,接触到维新思想,并与严复、夏曾佑等近代白话文运动倡导者交往,这对其日后从事教科书白话文改革有很大影响。他在1899年谈到自己去日本漫游时,路边的车夫、旅馆的女仆都在看报,而广东省城一店之中仅数人识字,不是因为国人愚笨,而是因为日本报纸多用浅说,中国报纸多用文言,“今天文言之祸亡中国,其一端矣。中国五万万人之中,试问能文言者几何?大约能文言者,不过五万人中得百人耳,以百分一之人,遂举四万九千九百万分之人置于不议不论,……徒任其废聪塞明,哑口瞪目,遂养成不痛不痒之世界”,“大抵今日变法,以开民智为先。开民智莫如改革文言。不改文言,则四万九千九百万之人日居于黑暗世界中,是谓陆沉。若改文言,则四万九千九百万之人,目嬉游于琉璃世界之中,是谓不夜。”“学习文言之时,废许多精神,耗许多岁月,尚未得到恰可地步。若改为浅说,则从前须识六千字者,今则识二千字可矣。从前须解二千字者,今则解一千字可矣。”在批判了文言文祸国后,他又提到,语言要随时代而变通,用浅白的语言一样可以阐明道理。余所谓浅白读本,非不讲道理之谓,乃句语浅白之谓。且道与时为变通。古人席地而坐,故“五经”只言席地。若今读本则必言椅桌矣。五洲八星,古时风气未开,故未有言及之者。今新读本及之,直可以补“四书”“五经”之所不及也[3]。

在清未,尽管我国已经出现了一批新的教科书,但多数仍用文言文编写,对学童来说尚嫌艰深。陈子褒有鉴于此,极力主张并实行完全用白话编写蒙学教材[6]。他认为,我国传统蒙学教材非常不适合儿童启蒙:“有明以来,以八股取士。于是垂髫之子,入学就传,即讽读深奥文字。例以古人由浅入深,由简而繁,由分而合,由浑而画之教法,概乎未有闻焉。衮心焉非之久矣。”在日本考察小学教育时,他“恍然于中国教育既失其本,复遗其末。非全行改革,无以激发国民之志气,濬瀹国民之智慧。且读书十年,毫无级数。汩没性灵,虚度日晷,莫此为甚”,难怪有识之士认为,“中国之亡,亡于学究之手。”[10]在陈子褒看来,传统的蒙学教材是当时中国发展落后的根源。

1899年,陈子褒在科举未废的背景下,在其主办的蒙学书塾中开始废止读经,运用自编的白话课本教授学生,通过教育实践证明白话读本更加适合学生学习和记忆,易提升学生学习的兴趣:“今夫浅自读本之有益也,余尝以教导童子矣。甲童曰好听好听,乙童曰得意得意。所谓好听得意者无他,一闻即解之谓耳。一闻即解,故读之有趣味,且记忆亦易,如此则脑筋不劳,无有以为苦事而不愿入塾者。”[3]

陈子褒所编教材皆语言通俗易懂,尽量使用口头语言,采用韵文,读来如同歌谣,朗朗上口,易于朗读记忆。他的学生冼玉清总结到,先生以“早起身,下床去”之《妇孺三字书》代替“人之初,性本善”之《红皮三字经》,以“同台食饭,手肘莫横”之《妇孺四字书》代替“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之《红皮千字文》,以“记得细时好,跟娘去饮茶”之《妇孺五字书》代替“天子重贤豪,文章教尔曹”之《红皮五字书》,又以“我家有一只白狗,邻家有一只黑狗。白狗性善,黑狗性恶”之《妇孺新读本》代替《大学》《中庸》。是为改良教本与教法之前驱[3]。

3.“兴蒙学莫要于编教科书”——重视课本质量和课本编撰方法的改进

陈子褒在万木草堂学习期间就开始研究蒙学课本,尝试编写高质量的蒙学教材。他认为教科书改革是教育改革的关键,其在《教育学会缘起》(1899年)一文中谈到:“衮以为学堂不难,难在于今日兴学之教习。不难于聘教习,难于教科新书。苟无教科新书,虽聘请通人主持讲席,然课程忙迫,未能兼顾,往往明知旧法无补,而隐忍为之者,亦势之所必至也。”《论学童为师之师》中又谈到:“种人才莫要于开学堂,开学堂莫要于兴蒙学,兴蒙学莫要于编教科书及开师范学堂。”

对于当时的各版本小学教材,陈子褒多有研究,认为整体上质量不高,所以才自己亲手编撰课本。他评价到,当时的多数课本就如同他自己刚开始自编教材是一样,“以为浅显,而实深之又深矣;以为顺,而实炼之又炼矣”。各版的编辑大意,都以深僻古雅为戒,但是偶尔翻读内容,都非常深僻古雅。换言之,编辑意图是好的,但实际的教材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意图,现实的教材偏离了预期目标。各版本教材中,只有会文社的女子小学读本和无锡三等学堂读本的一、二册勉强合格。很多版本小学教材都走向极端,他列举到,某出版社的小学读本全用韵语,没有一点文法;某出版社的蒙学读本全是事实,第一年第一册即详列生理、官制、地理,第二册即详列服食名词、动植物名词,如同八股文时代的类典珠串。他又列举了某知名出版社的一套小学教材中的若干问题:

编者曰:深者不适用也。然第一年读本有舒泰觅捕等字,第二年读本有煌、骤、簏、麓、燠、鬻、啮、诞等字,得不谓之为深乎?编者曰:句短者不适用也,然第一年读本有甫至卧室,甫掀帘等语;第二年读本有闻乐声,弟悦甚,羊悦谢狗,狗去,狼食羊,得不谓之为过短乎?彼编者曰:字画繁者不适用也。然第二年读本有啮鬻等字,岂无咬卖沽等字易之,而得不谓啮鬻等字为字画太繁乎?在编者之心目中,以为此乃我所谓至浅者至简者,而岂知此读本,乃六七岁童子所读也。一言以蔽之日:编者不能将极通行略通行之五千字分为数级了然胸中,不必担任此事矣[3]。

说明当时大多小学教材还是过于繁琐难读。为什么呢?陈子褒认为,编辑小学读本者,不是教师,更不是初等小学教师,尤其不是有多年经历的初等小学教师,不是一批有多年教学经历的初等小学教师共同开发出来的,而且编出来的读本又没有经过若干年的试验,即直接用之于学校了,结果当然不好[11]。陈子褒建议,小学教材的编辑者,应是有若干年小学教学经验的一群教师,他们经历若干年编辑出教材,再将此教材在教育实践中反复试验,合格者方可出版。

陈子褒认为,教材“以便俗为实用。不便俗则纵极雅驯,亦一古玩店耳,便俗则一大米店也。窃谓中国士人,向不讲求逮下。今日编书,宜为极贫极愚之国民设法,乃为有补大局”[12]。他在1907年的《论初等小学读本》中谈到“:仆以为小学读本,以不雅而浅,不炼而顺,不文章而谈话,斯为合式。所谓不雅而浅者不用‘啮燠鬻觅簏’等字,而用‘咬暖卖寻箱’等字是也。所谓不炼而顺者:不用‘系之以竹’而用‘以竹系之’是也。所谓不文章而谈话者:不用‘弟悦甚’而用‘弟极欢喜’是也。”

为提高教材质量,陈子褒非常注重教材编写中的实践和实验,认为教材编辑一定要经过长期的、反复的实验,进行不断的修改,直到适合儿童学习方可。他在文章中多次鼓励教师多实验,要依据其学生的程度来决定教材深浅的取舍。1900年他在《童子习字说》中感叹:“甚矣哉!天下事不可不经实验也。不经实验,则虽言天天人人之故,陈生生化化之理,穷其源于不可思议,充其量于无量世界。吾直以无用置之可矣。何也?为其有言而无行也。谓其有拟议而无实验也。我国不经实验之弊,种于千年以前矣。秦汉以后,崇尚空谈。教者浑浑而教之,学者浑浑而学之。遂养成不痛不痒之世界。其效遂至于今日。从前之乱而不亡者,未有崇尚实验之国与之交涉耳。”

为了编好蒙学教科书,陈子褒费尽心思,如在家听小孩学语,总结儿童心理规律,以求所编之书精益求精。“国文教科书,仆于戊戌游日本归,即实力从事。初时多未妥者,随将所拟问小学之学童。彼答某句难读,某句难解。正如黄祖腹中语矣。家居听小孩学语,察童子性质,因以施之教授管理,异常奏效。即如小孩学语,止能叫一伯字,教者止以大伯二字引之,加多必不能记。因悟初学作文,必以学生成文之数十字引之,最易见效。”[12]

这种对教材不断实验修改的思想来源之一是对日本教科书的感悟。他曾在《论训蒙宜用浅白读本》写到:“余曩游日本,得阅其明治十七年小学新读本、二十年小学新读本、二十七年小学新读本,已觉日新月异。然闻之友曰:明治初年之读本,凌杂粗疏。盖未精求精,与精益求精,自然不同。”他将这种实验的精神付诸于实践当中,不断修正和完善自己编撰的课本:“仆戊戌东渡,恍然于小学课本之格式。归国后,即编辑小学课本。用胶印本以授蒙童,是时固谓此乃合式之读本也。阅一年而知为不合式者十之九。再阅一年而知为不合式者十之五六。是时有耸恿以出版者,而仆徘徊有待也。”同时,陈子褒认为教材要随时随地而改,“然论其初级之读本,则又随地而异,随时而改。随地者,方言、土产、风俗各有不同;随时者,时局不同,且渐改渐良,后起者胜也。”[3]

4.“务使童子有耳顺之乐”——课本地域特色明显

陈子褒在教材中适当采用粤语方言,富于广东地方特色,读起来好懂,容易上口,力求文字与语言合一。这从前述各种教材中可见一斑。他试图通过教材文字和地方语言的结合,使妇孺易于理解、学习和记忆。1901年他在《小学释词叙》中写到:“南北异语,若以彼书施之今日学童,不可,施之今日广东学童,尤不可也。”经传都是北方人编写的,按北方官话编写的教材不适合广东学童之用,“广东语言又为南方中之特别者,故经传之助语字,与方书语气渺不相属。”所以他特定为广东民众编写《妇孺释词》,“以粗俗之方言,解微妙之语气,务使童子有耳顺之乐。”他甚至说:“粤童读书而用外省课本,是南辕而北辙也。”②陈子褒采用粤语方言编写的教材,便于师生学习教学,成效很好,在当时港澳和珠三角地区很受欢迎和好评,很多学生过了几十年后也对课文内容记忆清晰。但也正是因为此点,他所编的教材也主要只在这些地区流通,影响范围有限。

5.“代童子立言”——课本关注儿童兴趣与能力

陈子褒在《三字书序》中说:“作八股者曰代古人立言。然则教小孩之教本应亦代童子立言,代之立言则心灵舒畅,欢欣鼓舞,无有以为苦者。”他认为蒙学儿童约7~10岁,初学儿童即读《三字经》和《千字文》,随后教授四书五经,这是十分不妥的,如“人之初,性本善”、“大学之道,在明明德”等语,学童无法理解。不但不能开蒙,反而更糊涂了,“如不能解,是蒙也,不能开其蒙而复加之以蒙”。于是儿童以入学为苦,即使入学了,也是虚废4年精神。所以蒙学教育应以儿童为中心,教材和教法都应该符合儿童的心理规律,循序渐进,由浅入深,由近及远。新教材编写“大旨以趣味、养生、修身、人情、物理、古事、今事、喻言为方针,而约而言之,又不出趣味开智四字。盖趣味所以顺其性,开智所以储其用,无非使之不以为苦,又不虚耗岁月而已。”他认为解字是蒙学的基础,适合学生学习,且能触类旁通,强调要将解字与读书结合起来。他在《论训蒙宜用浅白读本》中写到,应根据婴儿学语之规律,先学一字之语,而后二字、三字,递推递增。教科书编写应取眼前之物件,又以字音之简、字形简者为先,文义一闻即解。以他创编的《七级字课》为例,解字之多少深浅,以年龄分。字分七级,也由浅入深,循序渐进。一二级为白话字,不须解释;三四级为普通应用字,中学生识四级字已足用;五级纯是文学字汇;六级则经史字之罕见者。七级纯是《说文解字》之摘出,而即为一二级求其本义者也。

陈子褒从儿童的认知心理出发,强调课本既要注重插图,又不能盲目插图。他提出儿童喜欢看图画,但图画在课本中出现要服务于教学目标与内容特点,而且认为插图在白话教材中最为适宜。“凡人无不喜看图画,而童子尤甚。盖有图则一目了然,且有趣味在焉。第物可图而事不可图;事间有可图而理则不可图。训蒙先生孰不知图画之要者,然猝教以明德新民,则图于何有?即教以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则图于何有?故欲以图示童子,又非浅白读本不能也。”[3]陈子褒所著《妇孺三字四字书》课本中均有插图。虽然今天看来,这些图画比较粗糙,当时却极大地引起了妇孺的学习兴趣,提高了学习的效率。

6.“蓄德开智”——课本注重传播新思想新道德

陈子褒的课本内容关注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播。他在《妇孺译文》中指出:“译题宜取有关于蓄德开智者。童子未有杂质,惟教师之所染,故宜随处加以染料。若有碍文明之事,不宜以之命题。”可见,蒙学课本既要注意通俗易懂,提高汉语文字水平,又要注意文明教育,重视“蓄德开智”,要把“文”与“道”、“智育”与“德育”统一起来了[8]。因此,陈子褒的课本既不忘传承传统的优秀文化,更充满了新思想新道德,其中比较突出的有:第一,劝开学堂,劝人求学。“总而论之,士农工商,不拘那样,都要学堂。如果有日,学堂大开,看我中国,多多人才。”“钱只养身,学乃明理,有钱无学,愚蠢可鄙。”第二,撇弃旧习俗。反对吸食鸦片及女子缠足,有课文云:“凡欲做人,不可食烟;食烟之害,莫如鸦片。”“女子缠足,更系伤生,不合天理,不合人情。”第三,注意培养合格劳动者。劝人掌握谋生的一技之长,如“人事篇”:“凡系做人,都要有用,无论读书,无论耕种,或做工作,或做生意,人生在世,各执一艺。”“凡为一艺,能造新器,有益于人,名留万世。”陈子褒鼓励学生干实业、勇创业,甚至鼓励向外拓展。他热衷地理教科书的改良,目的要使人民熟悉外国地理,鼓励国民向外发展,以图强国。当时东亚各国都有向南美移民的趋势,他认为我国欲以南美为殖民地,就要详细调查并载入课本,引起学生将来谋生于此之兴趣。他的《改良外国地理教科书议案》,提交广东全省教育大会。认为改良外国地理教科书刻不容缓,应由教育会主持,设编辑部,委托调查员进行调查,改后确定为定本,发行至各校。第四,宣传新文明生活。比如“劝游”,课文在列举游历各国情况之后,总述旅行之益:“凡此游历,皆益智慧,开人眼界,长人志气。尔等读书,快通文理,共尔远游,一日万里。”

总之,陈子褒的这些教材,尽量用儿童的口头语,把各种知识以及道德、修身教育的内容编成韵文,便于朗诵和记忆,生动活泼、通俗易懂,适合儿童心理,同时又富于教育意义,故问世之后,即广受欢迎,不胫而走。清末民初十数年间盛行于广、港、澳、南海等地的学塾和小学校中。陈子褒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目标,这套被当时人简称为“早起身”的启蒙读本,基本取代了“三百千”等传统蒙学读本,成了约定俗成的“规范教材”,影响深远,其中部分课文已成民间俗语③。解放后很长一段时间,广东一些老人们都能够回忆起那些琅琅上口的课文内容。

注 释:

① 洗玉清文.载《教育杂志》,1941年6月,第三十一卷第六期。

② 陈子褒.小学国文教科书平议.载《灌根年报》,1912年,第15页。

③ 赵立人.陈子褒、卢湘父在港澳的教育活动.载自《岭娇春秋》,第394页。

[1]陈子褒.陈子褒先生行略[A].陈子褒.陈子褒先生教育遗议[C].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

[2]杨寿昌.序[A].陈子褒.陈子褒先生教育遗议[C].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

[3]陈子褒.陈子褒先生教育遗议[C].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

[4]梁如松.陈子褒和卢湘父的几种启蒙课本[A].新会文史资料选辑十七辑[C].新会:新会政协文史资料工作组,1985.

[5]陈子褒.论小学七级字(1911)[A].陈子褒.陈子褒先生教育遗议[C].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

[6]邱捷,颜远志.陈子褒的教育思想[A].《中外文化交流与澳门语言文化国际研讨会论文集》编辑委员会.中外文化交流与澳门语言文化国际研讨会论文集[C].澳门:澳门理工学院,2004.

[7]陈子褒.七字课说略(1912)[A].陈子褒.陈子褒先生教育遗议[C].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

[8]陈汉才.康门弟子述略[M].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1.

[9]陈子褒.妇孺须知三版序[A].陈子褒.陈子褒先生教育遗议[C].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

[10]陈子褒.教育学会缘起[A].陈子褒.陈子褒先生教育遗议[C].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

[11]陈子褒.论初等小学读本[A].陈子褒.陈子褒先生教育遗议[C].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

[12]陈元晖.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汇编——教育思想[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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