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 曙
(南京交通职业技术学院,江苏南京211188)
佐拉·尼尔·赫斯顿和艾丽丝·沃克是美国著名的黑人女作家,赫斯顿是美国黑人女性主义文学的先驱,她打破以往小说中黑保姆,黑情妇和不幸的混血女郎这类固有的黑人女性形象,在作品中展示黑人女性的真实面貌,反映她们反抗种族和性别歧视、追求自我的心路历程。她的代表作 《他们眼望上苍》洋溢着种族健康意识,充满了对自己种族的自豪感,为当代黑人女性文学传统奠定了框架,其后的美国黑人女作家都深受她的影响,艾丽丝·沃克便是其中之一。在《紫颜色》中,沃克继承并发展了赫斯顿所建立的黑人女性文学传统。本文从叙事结构、叙述声音、叙事语言和叙事手段四个方面对两部作品的叙事策略进行比较,探讨两位作家间的传承与发展关系。
《他们眼望上苍》运用的是框架叙事结构,框架叙事结构是一种嵌入叙事结构,即在故事中插入故事,一个故事里可以包含另一个故事或者几个故事。小说共二十章,第一章和最后一章的后三页构成大的叙事框架,以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叙述,包含在这一大的叙事框架中的是小说的主人公珍妮向她的好友菲奥比讲述的自己的故事,同样以第三人称叙述,小说在相同的人物和场景中开始和结束。珍妮讲述的故事包含了四个故事,一个是珍妮同外祖母南妮一起的生活经历,其余三个故事则分别是珍妮的三次婚姻。小说继承了自叙传小说的特点,采用框架叙事结构的优势在于作者有了更大的发挥空间,更易于创建叙述的语境,作者可以从多方面叙述、说明和分析故事中人物的心理活动,使读者最大限度地获得书中人物和事件的信息,如人物的思想、情感和动机等。
与《他们眼望上苍》一样,《紫颜色》 也继承了自叙传小说的传统,但前者继承了口述的传统,后者则采用的是书信体形式,小说的主人公西丽用笔记录了自己的成长,最终发出呐喊。虽然书信体形式是一种传统的写作方式,但沃克却赋予了它特殊的意义和新的内涵。在美国,受到种族、性别和阶级多重压迫处于社会最底层的黑人女性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权利,沃克敏锐地意识到黑人女性悲惨的境况在很大程度上与她们没有受到教育密切相关,她们要获得解放就必须学会用知识武装自己,因此她用书信的方式描述了西丽自我意识觉醒的历程。《紫颜色》中共有92封书信,西丽写的有70封,其余是妹妹耐蒂写的。在西丽写的70封书信中55封信是写给上帝的,15封是写给耐蒂的。这些书信就像百纳被的碎片一样,组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西丽和耐蒂跨越空间的书信交流克服了第一人称叙述的局限性,加大了信息量。西丽的信件跨越了30年,通过这一封封书信,读者见证了西丽的成长,她用自己的语言表明她从一个传统黑人女性形象逐渐转变成了一个自尊、自爱、自强、自立和自信的新女性。
长期以来,美国黑人女性的声音一直受到压制,在她们寻找自我、争取解放的历程中,发出自己的声音是一个质的跨越。《他们眼望上苍》运用了第三人称全知视角的作者型叙述声音进行叙述,这种叙述方式虽然能使读者能最大限度地获得书中其他人物和事件的信息,但是在这种叙事模式下,叙述者常常放弃自己的眼光而采用故事中主要人物的眼光来叙事,叙述者的叙述声音和叙述眼光分离,它们分别存在于故事外的叙述者和故事内的主要人物中。在这部小说的叙述过程中,叙述声音来自故事外的叙述者,而叙事眼光则来自于故事内的主人公珍妮。珍妮回到小镇伊顿维尔,向她的好朋友费奥比讲述自己的故事,故事本该由作者型叙述声音自然过渡到个人型叙述声音,但赫斯顿却没有把珍妮已经获得的叙述声音给予她,而是继续使用第三人称进行叙述,这样使得叙述声音不但没有增强,反而有所削弱。
《他们眼望上苍》珍妮的叙述声音由于第三人称的运用而变弱,在这一方面《紫颜色》则有所突破,在这部小说中,沃克运用了第一人称的写作手法,主人公西丽不仅是故事的叙述者,同时还是小说人物的叙述声音,叙述者和叙述声音完全一致,小说通过“我”(西丽)把整个故事传达给读者。书信体的运用增强了故事的真实性,使人倍感亲切,缩短了读者与主人公之间的距离,读者能够深入到主人公丰富的内心世界,容易产生共鸣。由于第一人称有利于心理描述,因此心理描写更加细致,读者能够充分感受西丽的心理变化和主观感受。同时,个人型叙述声音的运用给西丽提供了宣泄的机会,随着一封封书信的不断展开,西丽沉默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响亮,她大声发出:“我穷,我是个黑人,我也许长得难看,还不会做饭,不过我就在这里。”[1](P183)公开证明自己的存在不容忽视,她变得更加自信,作品的叙述声音在不断增强,到小说的结尾,西丽的声音完全公开化,她可以把信写给任何人而不仅仅是上帝或是耐蒂。
黑人方言土语是《他们眼望上苍》在叙事语言上最具特色的一个方面,小说一部分是由全能全知的叙述者用标准英语讲述,另一部分由珍妮用方言向她的好友费奥比讲述。黑人方言土语这种形式贴近生活,具有典型的南方特色和浓郁的乡土气息,使叙事更为生动形象。黑人英语尽管在语法、句法和词形等与标准英语有所不同,但有着自身的规律。例如:在标准英语中双重否定表示肯定,而在黑人英语中,双重否定则表示否定。文中经常出现的 “ah,de,lak,uh,tuh,wus,wid,dat,em”在标准英语中分别对应的词是“I,the,like,a,to,was,with,that,them”。该小说在叙事语言上的另一个特色是黑人布道词的运用,该形式源于教堂,多为即兴发挥,布道者和听者一问一答。例如在给骡子举行葬礼时,问:“这人是怎么死的?”,答:“脂肪太少,太少。”这样的一问一答重复了三遍,接着又问:“谁来承担它的葬礼?”答:“我们!!!”[2](P65),黑人布道词的运用使文字充满了激情和感染力。
在《紫颜色》中,沃克与赫斯顿一样运用了黑人方言土语和标准英语两种语言进行叙述。小说中西丽的信件全部用的是方言,妹妹耐蒂的信件则用的是标准英语,两者形成鲜明的对比。西丽的语言朴实、清新而且自然,彻底颠覆了白人标准英语。与赫斯顿的珍妮相比,西丽的语言更具技巧,语句简短却内涵丰富,小说中代表父权的男性的名字均以空白的形式出现,表达了一种无声的抗议和厌恶之情。西丽的信中黑人白人都说黑人英语,而耐蒂的信中黑人白人都说标准英语,作者将这两种语言并置,体现的是不同的文化,旨在说明语言作为一种交流的工具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在《他们眼望上苍》中,赫斯顿采用了一系列的象征和意象,骡子、梨花、头饰和服饰是最具有象征意义的主题意象。骡子象征着黑人女性在种族和性别压迫下的生存现状,珍妮的外祖母南妮曾经形象地描述过黑女人的处境:“白人扔下担子叫黑人男人去挑,他挑了起来,因为不挑不行,可他不挑走,把担子交给了家里的女人。就我所知,黑女人在世界上是头骡子。”[2](P16)梨花的意象贯穿整部小说,它是珍妮的化身,表达了她对真爱的强烈渴望,洛根·基利克斯的形象“亵渎了梨树”[2](P16),乔也“不代表日出、花粉和开满鲜花的树木”[2](P31),只有甜点心是 “花儿的蜜蜂——是春天梨花的蜜蜂”[2](P114)。
小说中珍妮头饰和服饰的变化也极具象征意义,在洛根家里,她是一头干活的骡子,离开时她扔掉了系在腰间的围裙,象征着她不再甘心困在厨房扮演家庭主妇的角色,她的女性意识开始觉醒;和乔在一起,她是他的私人财产,类似一件饰品,她的一头秀发只能供他一人欣赏,在外必须用头巾包起来,乔的葬礼后,她把所有的包头巾都烧了,象征她不再甘心当男人背后的女人;和甜点心在一起,她穿上工装裤共同劳动,象征了男女平等。
正如梨花等待蜜蜂的亲吻一样,珍妮在追求自我的过程始终处于一种被动的状态,她的自我实现似乎需要依靠男人才得以完成。而 《紫颜色》则有所不同,在 《紫颜色》 中沃克也采用了一系列的象征和意象来表达主题,例如百纳被,服饰乃至色彩,这些象征具有更深层次的文化内涵。首先是百纳被的象征,百纳被是黑人文化传统的象征,是由旧的碎布片缝合而成的,不同颜色的碎布片组成一定的图案,它是黑人妇女传统的实践活动,是她们创造力、黑人美学和姐妹情谊的体现。在《紫颜色》中,西丽和索菲亚一起缝制百纳被,莎格贡献出一条黄色的旧裙子,缝制百纳使西丽同其他妇女建立了友谊,在她们的影响下,她最终得以实现自我。其次是裤子的象征,裤子是男人的专用服饰,西丽在获得自我后穿起了裤子,象征着男女平等,就像珍妮穿工装裤一样,但是西丽不仅自己穿,她还开设了裤子工厂,专门做裤子供女士穿,沃克笔下的西丽不仅解放自己,还主动投身到妇女解放的运动中。紫颜色也是文中非常重要的象征之一,它把身心受尽凌辱的黑人妇女提高到王者的地位,给黑人妇女以前所未有的尊严和荣耀。
综上所述,《紫颜色》在很大程度上继承了 《他们眼望上苍》的叙事策略,但并未停留于此,无论在叙事结构、叙述声音、叙事语言和叙事手段上都有新的突破,起到了烘托主题的作用。
[1][美]艾丽斯·沃克.紫颜色 [M].陶洁译.北京:外国文学出版社,1986.
[2][美]佐拉·尼尔·赫斯顿.他们眼望上苍 [M].王家湘译.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0.
[3][美]苏珊·S.兰瑟.虚构的权威:女性作家与叙述声音 [M].黄必康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4]刘珍兰.《他们眼望上苍》中的框架叙事和奴隶叙述[J].大理学院学报,2010,(1):58-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