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菲
(武汉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0)
塞缪尔·贝克特(1906~1989)是爱尔兰籍小说家和荒诞派戏剧的代表,由于“他那具有奇特形式的小说和戏剧作品使现代人从精神贫困中得到振奋”1969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他的作品发自近乎绝灭的天性,似已列举了全人类的不幸,而在他凄如挽歌的语调中,回想着对受苦者的救赎和遇难者灵魂的安慰。伦敦的《泰晤士报》载文记:“贝克特的作品就像一篇篇的乐章,十分精确的表现了他要表达的意义,多一点或少一点都会将其毁掉”。他深刻反映了人们深陷荒诞世界无法逃避的现实,体现了人们所面临的精神危机,本文主要从四个方面阐述《等待戈多》的后现代精神主题,人类等待的荒原。
德里达认为“平面感,又称浅表感,指作品审美意义深度的消失,作品的意义是不需要寻找,书的意义就是书的一部分,作品不可解释,只能体验,它提供给人们的只是时间分离的阅读经验,无法在解释意义上进行分析”。
戏剧《等待戈多》没有起因,发展,高潮和结局,我们从中无法解读主人公,无法领略该剧的深层意义。甚至剧中人物自身连自己所等待之人都不认识,只是日复一日的等待。剧中主人公戈戈和狄狄的言语和行为都是不为我们所理解的,说一些荒诞无稽的话语只是为了让时间快点过去,而他们的行为更为乖戾,重复的脱鞋子,戴帽子。他们苦苦等待戈多,到底戈多是谁,为什么等待戈多,戈多到底能为他们做什么,即使戈多来了,他们的命运真会改变吗,如果真能改变他们的命运,他们为什么自己不去寻找戈多,如果说不认识戈多,那么戈多的信使来了,他们为何不和那信使孩子一起去戈多的住处。所有的这一切,作者无需解释,无以解释,任读者怎么解读,似乎都找不到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来读懂等待戈多中的等待的戈多到底是谁,所以至于戈多存不存在的问题也没有追寻的必要,甚至连剧作者都不知道。当人们百思不得其解问贝克特,他说:“我若知道戈多是谁,我便在剧中告诉你们了”。连作者都不知如何解释,那么读者的解释便是没有方向了,任何一种解读都是可能的,这也正是后现代作品深度模式削平后,书的意义已经潜伏在书本中了,作品不可解释,或许无需解释,至于等待戈多,戈多到底是谁,不同时代的读者有不同的等待,戈多也指不同的希望,所以戈多无需出现,无需定义。
剧中人物的对话过程常常出现大量的沉默和停顿,使得交谈无法正常进行,他们的谈话仅仅只是一种当下表述的自足,没有意义可循,从而使对话失去了其思想感情交流的作用,对话缺少了实质性的内容,韩礼德认为每一种话语偶读有其意义,然而在这里,我们找不到谈话的意义,人物成为了表述的奴隶。剧中戈戈与狄狄的谈话可以呈现:
弗:说话呀!
爱:我在想哩!
长时间沉默。
弗:(苦恼地)找句话说吧!
爱:咱们这会干什么?
弗:等待戈多!
沉默。
剧中的对话绝大部分发生在他们两人之间,他们在等待戈多的过程中不停地找话题,不停地闲扯,谩骂,前言不搭后语以及大量的停顿和沉默则真实的再现了人物的思想匮乏,他们缺少生活的深度思考,对追寻生命意义的缺失。
在德里达看来“历史意识,作为一种深沉的“根”,既表现在历史维度中,也表现在个体上。后现代把历史理解为只存在在纯粹的形象和幻影。历史事件转换成了照片,文件,档案等。这些早已记录了不存在的事件或时代。后现代人已经没有历史,只存在于现时当中,变成了没有根的浮萍,像飘来飘去的人,他们丢掉了历史后的虚无,感受到存在的怪诞,经历了断裂感的彻底虚无和精神的坍塌”。
贝克特在《等待戈多》剧中让人们感到现实可笑,历史的虚无,时间的断裂。尼采说“上帝死了”这是基督信仰的神圣丢失以后,对人们思想的巨大冲击。人对信仰缺失使他们经受了“生命不可承受之轻”,历史的庄严也成了他们的戏谑对象:
弗:你读过《圣经》没有?
爱:《圣经》……(他想了想)我想必看过一两眼。
弗:你还记得福音书吗?
爱:我只记得圣地的地图,都是彩色图,非常好看。
通过戈戈与狄狄的对话,我们可以看出,戈戈与狄狄在忏悔他们的出世后,在经历了生活的无聊与痛楚后,迷失了信仰,甚至没有了信仰,《圣经》和《福音书》也只是成了一种再平常不过的亵渎物而已。这本是人们信仰之所以存在,之所以立身虔诚忠贞与基督的教义,在他们眼里已不再神圣,不再是他们的精神寄托了。历史事件,历史人物,甚至是人们的精神信仰都已缺失,这必然导致剧中人物的命运。他们在等待中没有了历史感,没有了时间感念,失去了信仰,脱离了永恒。
正如贝克特所言:他的人物一无所有,没有深度,没有时间感,也没有历史感。在该剧中,两个流浪汉戈戈和狄狄一直都等待着戈多,在他们眼中,时间失去了标记意义,成了一个绝对的抽象概念,似乎所有的时间都是戈多的时间。而戈多的存在与否不明了,所以剧中人物在时间断裂中飘忽不定。戈戈说:今天是不是星期六?今天难道不可能是星期天? 或者星期一或者星期五?第二幕中狄狄问波卓什么时候瞎的眼?波卓大为恼火:“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有一天,难道这还不能满足你的要求?有一天,任何一天,有一天,他成了哑巴,有一天我成了瞎子,有一天我们全变成了聋子,有一天我们诞生,有一天我们死去,同样的一天,同样的一秒钟,难道这还不能满足你的要求,生存即是死亡,起点即是终点,时间没有意义。”在这段对话中,看似简短平淡的对话,却似乎道出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们的精神状况和对存在的质疑,后现代人们的时间概念已经淡化,他们备受时间荒芜的折磨与煎熬。
加缪 (2003:101)曾这样形容现代社会的人生状态:“起床,公共汽车,四小时办公室或工厂里的操作,吃饭,公共汽车,四小时办公室或工厂里的操作,吃饭,睡觉,星期一二三四五六,总是一个节奏。”在现代社会中,伴随着重大生存命题的解决,人生顿时变得虚无缥缈起来。在这部剧中,人们总是忘记前一天发生的事,时间成了虚无:
弗:咱们昨天也来过了?
爱:不,你弄错了。
弗:咱们昨天干什么了呢?
爱:咱们昨天干什么了呢?
德里达认为“主体作为现代哲学的元话语,标志着人的中心地位和为万物立法的特权,然而在后现代主义中,主体丧失了中心地位,已经零散化一个没有自我的存在了。“我”这一概念也仅仅成为语言所构成的影像而已。人没有了自己的存在,人是一个已经非中心化了的主体,无法感知自己与现实的切实联系,无法将此刻和历史甚至未来相依存。无法使自己统一起来,这是一个没有中心的自我,一个没有任何身份的自我”。
贝克特《等待戈多》出现的五个人物形象“戈戈,狄狄,波卓,幸运儿,和孩子”以及一个未曾出现的形象“戈多”共六个人物形象,构成了三对统一体,正是这种人物的统一反证了福柯喊出的“人死了”,个体无法独立存在,经受零散化拼凑的折磨,个体独立存在的不可能性,也是本剧人物形象的糅合,在零散化中显示主体的消失,没有自我的存在。
剧中戈戈与狄狄是两个人物形象,但他们其实代表了一个在等待中的人物内心的矛盾斗争统一体,代表了人的精神与肉体的斗争与统一。戈戈一出场就在脱鞋子,他总觉得鞋子让他感到脚疼,身体备受折磨,而狄狄总是玩弄帽子,更关注大脑的思维。在等待戈多的漫长过程中,戈戈总是动摇着狄狄的念头,没有等待的耐心,但狄狄坚持认为戈戈会来,这实际反应了人物内心的纠结与张力所在,是人物内心心理独白的写照,一种思想与另一种思想作斗争,在这种斗争的过程中,他们饱受心理折磨和痛苦。“等还是不等”成了一个生命主题,在面对执着坚持后的苦苦等待却终等不到戈多,戈戈在与狄狄的第一次内心斗争中,戈戈就提出他们分开,当灵与肉分开后,他们各自承受着不同程度的痛苦。狄狄坚持认为即使戈多今天不来,但他的信使说明天一定来,所以他不能离开,不能不等。在此剧中,他们都没有了自我,只能通过对方证明自己的存在,证明现时的意义,他们无法将此刻与历史乃至未来联系起来。所以他们总忘记自己过去做了什么,遇见了什么人,因此无法将自己的过去现在与未来有机结合起来。人物因无法独立存在突显出后现代主义特征下的人物主体的消失。
传统的叙述作品比较注重作品的叙述结构,故事情节的安排有起因,发展,高潮,结局。在等待戈多一剧中,叙述结构极其零散化,这是一部两幕剧,第一幕,流浪汉爱斯特拉冈(戈戈)和弗拉基米尔(狄狄)出现在一条村路上,四周空荡荡的,只有一颗光秃秃的树,他们在等待戈多,可戈多是谁,他们自己都不清楚,他们苦苦等待着,脱帽子,穿鞋子,说着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等来了主仆二人,波卓和幸运儿,却不是戈多,后戈多的信使来了告诉他们“戈多今天不来,明天一定来”。第二幕和第一幕一样的情节,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只是书上长出了四五片叶子,波卓眼睛瞎了,幸运儿成了哑巴,又等来了戈多的信使说“戈多今天不来,明天一定来”。第一幕和第二幕在时间,地点,内容都十分相似,故事甚至都不能称作故事,没有任何发展,高潮和结局,尤其是内容到了最后又回到开始的地方,如果有第三幕,第四幕,也必然是零散的重复前两幕。然而这在贝克特看来确实真正的艺术,因为他主张 “只有没有情节,没有动作的艺术才算得上是真正的艺术。”所以剧中人物必然在这种零散了消失了主体存在中经历幻灭和煎熬。
复制是指作品对生活的简单呈现,一切都在一个平面上,没有深度,没有历史,没有主体,没有了距离。同一性,整体性和中心性纷纷失效。在现代主义看来,距离既是艺术和生活的界限,也是创作主体与客体的界限,但在后现代艺术中,艺术与生活的距离消失。
等待戈多剧中呈现的人物生存状况,心理反应和对生命,生活的态度正是一部反应当时人们生活的剧照,正是这种复制,给人们以感同身受的体验,这也就是为什么1957年11月9日,《等待戈多》在旧金山圣昆廷监狱演出,观众是1400名囚犯。演出之前,演员们和导演忧心忡忡,这一批世界上最粗鲁的观众能不能看懂《等待戈多》呢?出人意料的是,它竟然立即被囚犯观众所理解,一个个感动得痛哭流涕。一个犯人说:“戈多就是社会。”另一个犯人说:“他就是局外人。”这以后,无田无地的阿尔及利亚农民,把戈多看作是已许诺却没有实现的土地改革;而具有被别国奴役的不幸历史的波兰观众,把戈多作为他们得不到民族自由和独立的象征。人们终于恍然大悟:“戈多”原来是那“口惠而实不至的东西!”。
在贝克特看来,人生就是这样,既难活也难死,既有希望又很绝望,正是这种振聋发聩的现实复制,让艺术与生活的距离消失,让人真切地感受到等待的命运。
通过《等待戈多》的后现代主义艺术特征分析,我们看到了一个在深度模式削平,历史意义消失,主体消失,距离感消失后,人在那个时代“等待”所等的人,事,物,甚至命运的安排,承受生命之轻。由于一切在一个平面上,没有深度,没有历史,没有主体,没有真理,在这种痛苦的挣扎与煎熬中,给现代人以警示。从中领悟“等待”,承受“等待”,等待“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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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刘常轩.从《等待戈多》中的“缺失”看贝克特的宗教期待[J].徐州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01).
[4]刘志友.萨特与存在主义文学是后现代主义吗?[J].天津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01).
[5]缪尔·贝克特:《等待戈多》施咸荣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