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通俗讲演所社会效应的制约因素

2013-08-15 00:52苏全有
苏州教育学院学报 2013年6期
关键词:通俗民众

苏全有,徐 冬

(1.河南师范大学 图书馆事业与文化发展研究中心,河南 新乡 453007;2.达州日报社,四川 达州 635000)

民国时期的通俗讲演所产生了一定的社会效应,这主要体现在激发民众爱国热情、培植民众先进的价值观念、革除民众传统生活陋习等方面。与此同时,我们还必须清醒地认识到此种效应是极其有限的,与其所标榜的“开民智”的崇高目标相差甚远。目前学术界对此问题缺乏深入探究。因此,笔者拟从外、内两个方面阐释制约通俗讲演所发挥社会效应的缘由,以推动相关研究走向深入。

一、外部因素

(一)经济支撑乏力

民国上承晚清,民力困乏,经济残破,每年用于社会教育方面的经费微乎其微,远远不能为通俗讲演所事业的发展提供强有力的经济支撑,从根本上制约着其规模的进一步扩大和社会效应的进一步发挥。1913年,陕西省督军署通令陕西各州、县成立通俗讲演所,以讲演广播民主共和新思想。但陕西置于北洋政府管辖之下,军阀调遣频仍,省长多由省督兼任,财政十分混乱。由于财政收入常为当地驻军把持,军费开支剧增,而文化教育经费日减,各地文化教育单位因经费困乏难以开展工作。至1926年,全省财政仍由国民联军驻陕总司令财政委员会管理,虽明文规定全部杂税收入作为文化教育专项支出,但又借口“为顾全事实起见”,是年省级文化经费只拨给四成,其余六成久欠无着。抗战胜利后,国民南京政府发动内战,遂使陕西各地的军饷征收与苛捐杂税剧增,文化事业经费又被侵占挪用。1948年,陕西省大部分讲演所、民教馆、图书馆、阅报社等文化单位因经费拮据而陷入瘫痪,乃至停业关闭。[1]

经费的短缺使得讲演员的待遇极低,甚至于死后连抚恤金都拿不到。1930年7月,安徽省第一通俗教育馆讲演部主任汪朗溪病逝。汪朗溪自1911年起即担任安徽宣讲所宣讲员,任职期间积劳成疾,在前往各县巡回讲演时死于任上。其家属请示“服务于教育机关,在职病故,照例应有抚恤”。安徽教育厅将此事上呈教育部,教育部批示:“学校职教员养老金及恤金条例规定仅适用于学校职教员,该故员系社会教育职员,自未便援用此种条例。”为通俗讲演事业操劳一生的老讲员,竟落得如此凄惨结局,实在令人心寒。待遇的低下,严重挫伤了讲员们的工作热情,使通俗讲演的效力大打折扣。[2]

无独有偶,1937年,通城民教馆馆长郑碧庵向湖北省民教馆联合会提交的《一年来之通城县立民教馆》工作报告中写道:“通城教育经费之困难,因从前积亏甚巨,早成僵局,自二十五年(1936)三月一日起,至二十六年(1937)二月底止,月薪分厘未发,生活实难维持,诚有如古语所谓去年无立锥之地,今年锥也无者!此种经费困难现象为任何县所罕见。”此外,民教馆办公场所也一直未能落实。1932年建馆时,仅指定十字街一公屋为馆址,未给分文修缮费,根本无法使用,不得不移入馆长私宅。后计划将北门之王爷殿改建一规模较大的民教馆,也因教育经费无法安排而未能实现。①政协湖北省通城县委员会:《通城文史资料:2卷》,1986年版,第75页。

(二)社会动荡

整个民国的38年中,政局动荡不安,战乱纷飞不已。北洋政府统治时期,各派军阀可谓“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争权夺利,混战不休,搅得中华大地天昏地暗。南京国民政府形式上统一全国后,政局虽有好转,但仍有国共之间的武装对峙和国民党新军阀之间的内斗,且在1937年后又遭受到日本军国主义的全面侵略,一度丢掉半壁河山。总之,一部民国史就是一部动乱史。社会动荡不安,严重影响了通俗讲演所事业的正常运行,使其社会效应难以获得最大的期望值。

政权更替过于频繁,使得各项社会教育方针很难一以贯之地践行,各种社会教育机构也随之时办时停,不能持续高效地运行。1920年,奉天省教育厅出于所谓“国内外学说分歧,人心不靖,各县讲演员稍或失当,恐不免淆惑视听,反滋流弊”等考虑,于3月16日训令各县知事并呈教育部,将讲演会暂行停止。“经费暂挪作扩充国民学校及简易识字学校之用。嗣后,非经厅特殊认可续办,不准再列该项预算,以节虚耗,而资实用。”如此一来,讲演会由1916年鼎盛时期的410处锐减为5处。即便如此,当局对讲演的具体内容依然控制得很严格,规定讲演员在讲演时“立言务审慎,要以不抵触中立条规与通俗教育讲演宗旨为限”,并要将讲稿送县审核。[3]

因时局动荡,通俗讲演所的正常运行秩序经常被外来暴力打乱。1921年7月16日9时,广州市第一讲演所“突被广州子弹厂军队四面包围,如临大敌,竟将讲演员卧室及办事地方强行搜查,并将讲员叶楚沈及杂役叶兴捕拿,乱扳枪支,肆意恐吓,用麻绳反缚两手,解回小北门外该军营部,一路打骂,侮辱不堪。所有叶楚沈及叶兴身内银物,完全洗刮”。究其原因,“实由该厂之管工刘松日前将所内砖瓦潜行搬取,曾由所员发觉报警追问,刘松于是报仇,瞒引该厂军队为次报复之举”。广州市第一讲演所为广东社会教育之唯一机关,且迭经省长陈炯明悉心整顿,“乃今竟横受此无理摧残,且于捕人之前,不报警区,捕人之后,不送法庭。所谓治安,所谓法律,尚复何在。不期于此正式政府之下,而有此等现象也”。[4]

此外,1920年冬,由于胡匪攻陷佳木斯镇,设在此处的桦川县第一通俗讲演所被迫暂时停办。[5]1928年,莱阳县通俗教育讲演所所址被军队占用,一度停办。[6]由于军阀统治黑暗,政局动荡,到1929年,吉林省立通俗教育馆讲演部所属的四处讲演所只有三处能勉强维持活动,另一处则房舍破烂不堪,无人讲演,形同虚设。[7]141930年,因地方变乱,沾化县通俗讲演所“所有一切,损失净尽,该所遂即停顿”[8]。

二、内在因素

外在的经济困乏、社会动荡固然是制约通俗讲演成效发挥的重要因素,但讲演内容的鱼龙混杂、讲演员自身素质的低下,民众对讲演的漠视、抵制心理等一系列内在因素,才是束缚通俗讲演发挥社会效应的深层次缘由。

(一)讲演内容鱼龙混杂

通俗讲演亦含有复古、反共、奴化教育等消极乃至反动的内容。讲演内容的良莠不齐、鱼龙混杂,使得通俗讲演在启蒙民众的同时又愚弄了民众,开启民智的同时又禁锢了民智,导致其正面社会效应在很大程度上被反面社会效应抵消、稀释掉。

1920年12月,镇海城区同善分社社员周田泉发起成立宣讲社,在其拟定的简章中明确规定:“拟以圣经贤传、先哲言行与各善恶因果等书为讲品。”[9]把鼓吹封建道德、宣扬因果报应作为宣讲主题,是对“五四”思想大解放的反动,是对已经败亡的腐朽封建制度的招魂,是对下层民众的重新愚弄。1922年,吉林省立通俗教育馆讲演中有“关岳之历史”、“关岳生前之忠义及节孝”[7]43两题。对于历史上英雄人物的宣传本无可厚非,在中华民族遭受外敌入侵的情况下,完全可以作为激励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的必备手段。但是,如果把他们的历史价值仅仅落脚在传统道德的“忠”和“义”上,则会在某种程度上自觉不自觉地流露出对旧式传统价值观的礼赞,这与通俗讲演中大力提倡的近代先进价值观的培植是矛盾的。

1931年2月通过的《国民党中央宣传部关于省市党部宣传工作实施方案》中,对通俗讲演所的职责有如下规定:“督促尽量揭发共党罪恶,力辟共党邪说;督促讲演中国社会不安、民生艰难困苦,均由于帝国主义者经济侵略与共产党之捣乱。”[10]1947年,邹县县长巩振寰设立“邹县党团政通俗讲演所”,大肆进行反共宣传。讲演员由国民党县党部、三青团分团部、县政府职员兼任。第一期讲演题目有七个:“共产党问题”、“精神讲话”、“绥靖法规”、“地方自治法规”、“宪法”、“党的组织及活动”和“团的组织及活动”。①政协山东省邹县委员会:《邹县文史资料:5卷》,1987年版,第97页。此类讲演所完全为宣扬国民党当局的政策法规而设,是不折不扣的政府“喉舌”,其基本用途在于进行舆论上的反共“清剿”,为一党专政的独裁统治正名。

(二)讲演员自身素质低下

“通俗讲演员为实施通俗讲演之主体,故讲演员之适当与否,其影响于讲演事业之成败者至巨。”[11]然而,尽管各讲演所及各社会教育机关无不把讲员的培训作为通俗讲演工作的重中之重,但收效甚微,通俗讲演员自身的业务素质、思想境界以及人格魅力均难以支撑起自身所担负的启蒙民众、变通民智这一崇高而又艰巨的历史使命。

1916年11月公布的《视察京师通俗教育报告》中,对京师各通俗讲演所讲员的素质进行了全方位点评。遗憾的是,优秀讲员极少,大部分均不尽如人意:第一讲演所“讲员王赓甲……态度欠庄,流于俚俗,殊不相宜”;“讲员丁伟东……口齿太欠清晰,难于领悟”;“讲员谢源……精神散漫,殊难引人入胜”。第四讲演所“(讲员)顾全锈……仅照原稿敷衍”。第五讲演所“讲员湍多布……引证过多,于扼要处反致遗漏,且欠抑扬之态,不能引起听者之兴趣”。第六讲演所“讲员孙斌……言之未能透彻,且发音过微,听者亦难于领悟”。第九讲演所“代理讲员王家宾……精神稍欠贯注,不能引起听者兴味”。第十讲演所“讲员刘豫泰……既乏精神,复拙于口辩,聆之兴味索然”。[12]

由于讲演员不能很好地掌握各地方言,致使讲演效果因语音的不同而大打折扣。一位“通俗讲演所派出员讲演处”的讲演员,由于其川北口音和当地口音的差别,在做完一篇关于防治农业害虫的讲演后,台下大众竟茫然不知所云。“走时,有几个人竟彼此问道:‘这先生说的圣谕,你懂得么?’‘你骂他做舅子的才懂!他满口虫呀虫的,怕不是那卖臭虫药的走方郎中吗?’”[13]堂堂负有“开民智”崇高使命的通俗讲演员竟被怀疑为坑蒙拐骗的江湖郎中,其悲哀之处又着实让人反思。讲演员自身素质低下,只能导致启蒙教育的走形、蜕变,以至失败。

(三)民众的漠视、抵制心理

辛亥革命后,广大民众头上的辫子虽已剪掉,但大脑中的无形辫子却依然存在。对广大民众来说,封建伦理价值观的渗透可谓深入骨髓,而作为这一精神的外在具体表现—神权、族权、夫权等—在中华大地依然肆虐。剪有形辫子易,剪无形辫子难。正如阿Q出自心理本能的对革命漠视、排斥一样,绝大多数民众对通俗讲演这一重塑自身灵魂的启蒙形式,仍是投以淡漠乃至敌意的目光。

在广大民众的内心深处,传统的纲常伦理、礼义廉耻才是真正的立身之本,才是真正需要世代传承的亘古不变的真理。近代的民主共和观念也好,科学文化知识也好,在他们眼里,不是“无父无君”的犯上作乱,就是“坏人心性”的奇技淫巧,他们不愿也根本不屑去主动接触。朱务善在长辛店、丰台等地举行的露天讲演,讲的均是普通常识,可民众仍因与自身的生活没有直接关系而持漠视态度,使得来听讲的人数直如郊区全部民众的“沧海一粟”。[14]革命军北伐以来,政治部到处举行市民大会,张贴标语,散发传单,做有关三民主义的讲演,可民众对此毫不热心,不是把讲演误解为“来传教的”,就是嘲讽为“空口白话”。[15]

“中国乡村社会人停滞于封建与神权时代,人民迷信不易破除。”[16]当有通俗讲演向民众传授防空防毒知识时,许多人迷信自己有神保护或者迷信自己练的民间功夫,认为自己刀枪不入,不愿接受此类常识教育。此种情形,简直就是义和团盲目排外的重演。在数千年历史文化所造成的强大心理惰性面前,通俗讲演唤醒民众的疾呼呐喊显得那样苍白无力,思想启蒙的征途步履蹒跚。

三、结语

综上可知,正是由于内外双重因素的制约,民国时期我国通俗讲演所的社会效应未能得到应有的体现,与“开民智”的愿望相去甚远,这一历史教训对于当今的社会启蒙颇多借鉴意义,值得总结和反思。

[1]陕西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陕西省志:65卷[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5:720.

[2]毛文君,赵可.民国时期社会教育实施效果有限的原因探析—以民众教育馆为例[J].广西社会科学,2006,22(11):123.

[3]郭建平.奉系教育[M].沈阳:辽海出版社,2001:264-265.

[4]汕尾市人物研究史料编纂委员会.汕尾市人物研究史料·陈炯明与粤军研究史料[M].广州:广东省档案馆,1994:277.

[5]桦川县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桦川县志[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1:602.

[6]莱阳教育志编纂委员会.莱阳教育志[M].北京:方志出版社,1991:313.

[7]吉林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吉林省志:39卷[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2.

[8]沾化县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沾化县志[M].民国版整理本.济南:山东省地图出版社,2000:152.

[9]孙善根.民国时期宁波慈善事业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92.

[10]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1编[G].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20-21.

[11]朱智贤.朱智贤全集:第10卷[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524.

[12]陈元晖.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汇编·普通教育[G].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1033-1034.

[13]李劼人.唉!讲演一九二五年[M]//李劼人选集:5卷.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86:245.

[14]张允侯.五四时期的社团:5[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79:253-254.

[15]杨汝熊.我所遇到的民众教育困难及其解救方法[J].教育与民众,1934,5(6):1000.

[16]王明昭.保中心社会教育馆建设论[J].社会教育辅导,1943(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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