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春蕾
(陕西学前师范学院中文系,陕西西安 710100)
在我国传统文学中,古典诗词无疑是最富激情和审美内涵的文学样式之一。她荦荦大观,群星璀璨,凝注浓缩了几千年的悠久文明,鲜活地记述了中华民族的心路历程和生命体验。因此,古典诗词教学就不仅仅是一个传授基本知识、学习有限内容的过程,更是一个传承文化精神、感悟生命意义、培养审美能力,与古人心灵对话的过程。总之,它们是古人鲜活的思想、心灵、情感的载体,以丰富多彩的语言形态、表现手法、审美意境熔铸而成,虽经历了几千年历史风雨的侵蚀,依旧盛开怒放的生命活体。正因为这样,在古典诗词教与学的过程中就必须始终贯穿“生命意识”,只有这样,生命与生命才会不断碰撞出美丽的火花,绽放出思想情感和审美感悟的绚丽花朵。
字词是古典诗词最基本的语意要素,古典诗词往往讲求语言的凝练,所谓“言有尽而意无穷”,追求言简意赅,辞约意丰的表达效果,因此,“炼字”、“推敲”成为古代诗人必不可少的基本功。往往一两个字的定夺,代表了诗人特定情境下所要表达的思想情感与审美体验,成为“诗眼”,关钮,具有极其广阔的意义空间和丰富内涵,激荡和衍生出无穷的审美感受。因此,在古典诗词教学中,首先要引导学生寻找出这些“关键”字词,并对其思想意义与审美价值进行研究分析,同时,启发学生还原作品的生命意识,在与古代诗人的心灵沟通中感受、体会,从而掌握打开其心灵之门的“钥匙”。如“初唐四杰”骆宾王的《在狱咏蝉》,首联“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交待全诗的创作背景及作者处境心情,为全诗定下情感基调,也成为整首诗思想的基点,其中的“侵”字,是理解诗人情感的关键字,有的版本写作“深”。教学中,便可围绕这两个字表达效果的优劣,要求学生进行对比分析。当学生以诗人当时的生命体验去思考和判断时,便会产生足以服人的结论:“侵”比“深”的表现空间更丰富、更辽阔、更有力度。“深”只说明作者拘束囹圄的忧思深重,不可排遣,而“侵”则以动感十足的含义,将作者当时异地漂泊,蒙冤下狱,有志难伸,无处诉求的艰难处境,以及秋蝉哀鸣,萧瑟凄清的氛围镕为一炉。不仅怫郁难消,更兼愁思浩荡,悲苦之情犹如潮水一般起伏涌动,不断向作者袭来,令人无法抵御、逃避,直至淹没自己,深深地陷入内心的巨痛与绝望。可见,“侵”字在此极富表现力与感染力。
古代诗人不仅直接诉说自己的生命意识,而且也常常在写景状物时将之投射于山水风月之中,使景物成为自己情感意志的象征与体现。如张若虚《春江花月夜》起首二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的“生”字,可谓精妙绝伦。它显示了诗人的宇宙意识,生命意识。将明月与江水拟人化,赋予了他们生命的情态与活力,仿佛明月是从江水的怀抱中诞生,当它要离开母体,沿着自己的生命轨迹运行的时候,虽依依不舍于孕育自己的母体,但还是按照自己的生命意志与轨迹,在江潮的簇拥下冉冉升上天空,开始了新的生命周期。而江水既与明月难舍难分,但还是毅然用上涌的潮水为它送行。在这里,明月同江水具有一种人间母子般缠绵深厚的情感和理性,脉脉含情,又辽阔壮大,带给了人们无限遐思。
古代诗人的生命感受常常以一些特定字词的形态被记载下来,从而成为他们思想情感的特定标记。如王维的诗中“空”字是出现频率较高的字词,“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鹿柴》),“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山居秋暝》),“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鸟鸣涧》),“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山中》)等。它不仅显示了作者所追求向往的佛境与禅意,也表达了作者特定的心灵诉求,即远离红尘喧嚣,远离名利争斗,在一种空远辽阔、宁静安谧,一无所有而又无比丰富的精神世界中回归心灵的家园。这种“空”境,绝非空寂冰冷,凄清萧瑟,不食人间烟火,而是充满了生命的和谐与律动,洋溢着活力和热情,有一种超越精神痛苦的从容淡定。王维诗中的佛理与人性就这样同其幽美清雅的审美意境完全相融,令人神往。
如果说王维诗歌的审美色彩以清新淡远见长,那么,只活了27年的诗人李贺则在自己短暂而又不幸的一生中涂抹了色彩浓重阴郁、悲凄绝望的人生画卷。这位天才诗人最擅长以浓墨重彩的色块表达生命的沉重浓烈和奇异感受,因此,解读李贺首先就要解开那些触目惊心的颜色中所蕴含的生命意识。如《雁门太守行》: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那浓得化不开的黑云令人压抑窒息,真切感受到大兵压境的沉重与威压;灿烂夺目的金色则使人精神振奋,信心陡增,将心底的阴霾一扫而光,在明亮与温暖中体验到刚强与乐观;暗夜中的紫色是从原本鲜活的生命躯体中流出的热血凝固而成,随着鲜血无情的流淌,死亡的阴影笼罩了一切,这见证了生命由生到死的紫色,表现了诗人对战争与生命丧失的认知:惨烈、残酷、恐怖、绝望;严寒狂风中的红色,热烈、热情,使人热血沸腾,是对生命蓬勃奋进,张力无限的颂歌,是人生不畏艰险,勇于进取,乐于牺牲的万丈豪情,使人感奋;霜雪的白色,严酷冰冷,肃杀无情,是人生遭遇种种险阻与考验的写照;而冷光森森的白色,尖锐锋利,这种所向披靡的剑气,是以对敌人的无情而展示自己的忠诚勇敢与不畏牺牲。因此,“诗鬼”李贺以丰富的色彩语言向人们昭示了他的生命体验:阴冷压抑,恐惧绝望,凄凉无情,同时又不乏热烈勇敢,乐观进取,自信忠诚。
在中国几千年的诗歌创作史上,诗人们薪火相传,形成了一个赓续不断的创作链式,虽历经千秋百代而生生不息,同时也积淀了内涵丰富的诗歌意象。因此,在古典诗词的教学过程中,若能引导启发学生充分领会和把握这些特定意象,必能更加迅速、深刻的解读古典诗词的审美意蕴。
如古典诗词中往往会出现“燕”与“雁”的意象,学生对此常常混淆,不能准确分辨和理解,但只要对相关作品多作分析对比,就不难根据其生活习性与生存环境的差异而概括出其不同的文学审美内涵。“燕”,俗称“双双燕”,它们喜欢依人而居,贴地低飞,总是把巢筑在人家的屋檐下或屋梁上,并且成双入对的生活在一起,双宿双飞,仿佛人间的恩爱夫妻。因而在古典诗词中常用来表现婚姻的美满幸福,夫妻的长相厮守,或者反衬离别相思之苦及孤独寂寞之愁。此外,燕子筑巢喜欢选择红楼高屋的奢华环境,且具有很强的方位感,总是执著于旧巢,即使世道沧桑,人间巨变,昔日华屋变为旧庐茅屋,也“矢志不渝”。因此,诗人们又常常借燕子的此种生活习性寄寓物是人非的人生感慨,乃至朝代更替的黍离之悲。而“雁”,又称“大雁”或“鸿雁”,它们喜欢群居,有很强的团队精神,且飞得高远。当大雁在高空飞翔的时候,往往排成整齐的“人”字形或“一”字形队列,故很早就有“鸿雁传书”的典故,将它喻为信使。由于大雁是候鸟,每年定会随着季节的更替北飞南迁,这也使得它成为那些异地漂泊的诗人抒发思乡之情的载体。此外,大雁选择的栖息地是沙洲、苇丛,环境凄清幽冷,荒凉孤寂,尤其当它不幸掉队,失去同伴,成为一只“孤雁”,便时常成为诗人抒发自己人生失意,进退失据,孤苦迷惘,无所归依的媒介了。
再如“明月”意象,最常见的含意是象征团圆美满的人生幸福,在这个层面上,又同时成为人们表现离别相思,孤独寂寞等心理情感的反衬物,象《诗经·陈风·月出》、曹丕的《燕歌行》、张九龄的《望月怀远》、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白居易的《长相思》(汴水流)、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等,均是表现月下相思的经典之作,脍炙人口。“月是故乡明”,明月也常常与思乡连在一起。当那如霜的月光流泻一地的时候,便会情不自禁的触动人们心中无法排遣的乡愁,象李白的《静夜思》、李益的《夜上受降城闻笛》等。此外,月圆月缺的规律性变化,月升月落的自然运行轨迹,又牵动了诗人由此思考宇宙人生的思绪,并更深的体悟人生的悲欢离合,感受生命的美好、短暂与无奈。在此,“明月”便成为诗人深邃的宇宙意识与生命意识的形象载体,成为融感性与理性为一体的鲜活意象。
又如“杨柳”意象,每当春风吹来,万物复苏,杨柳总是首先以枝头的那一点嫩绿触动人们敏锐的视觉,继而又裁出细叶,垂下千万条迎风飘舞的绿色丝绦,婀娜轻柔的弹拨着人们心中那最细微最善感的“春情”:一种由生机勃勃、不断成长的盎然春意所引发的快乐与喜悦,如贺知章的《咏柳》、白居易的《杨柳枝辞》;或者油然而生的对青春岁月和美好爱情留恋向往的浪漫情怀,如王昌龄的《闺怨》。杨柳的柔枝还牵动了人们无限惆怅的离情,古人有折柳送别的习俗,加之“柳”与“留”谐音,取其依恋不舍、希望挽留离人之意,因而成为古代诗词诉说别情的典型意象,如王维的《渭城曲》、周邦彦的《兰陵王》(柳荫直)。此外,杨柳弱枝临风的纤柔之质,柳叶如眉的姣好之态,又常常与女性的形象气质乃至遭遇命运形神毕肖的联系在一起,如白居易的《永丰坊园中垂柳》、韩翃的《寄柳氏》、柳氏的《答韩翃》等。
总之,在古典诗词教学中,将常见常用的诗词意象进行搜集整理并一一掌握,对于进一步学习和感受古典诗词的思想内涵和艺术魅力,意义重大。
综上所述,古典诗词处处映射着诗人们的生命意识,在教学过程中能够时时唤起我们的心灵共鸣,当我们以一颗敏锐而善感的心学习探索诗词作品时,便是在同古代诗人进行心灵对话和审美交流了。于是,我们便更深的走进了他们的精神家园,并且从他们鲜活的作品中感受到了他们生命意识中的活力与激情。而这,正是古典诗词教学最终要通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