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爱、庞人铨与湖南工人运动

★ 伍 安 张 丽

湖南是中国工人运动的首应省之一，湖南工人运动也独具特色。作为著名的工人运动领袖，黄爱、庞人铨为湖南工人运动的发展壮大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尽管学术界对黄、庞已有相当研究，但系统的阐述黄、庞与湖南工人运动的关系尚无专文。基于此，本文从黄、庞投身湖南工人运动、领导湖南工人运动和在湖南工人运动中的地位和影响这三个层面对黄、庞与湖南工人运动的关系予以探讨，以求证于方家。

一、黄、庞投身湖南工人运动

黄爱，1897年生于湖南常德，少时丧母。家穷，读了几年书后辍学做学徒，因不喜商道，后在二哥资助下继续求学。1913年考入长沙的湖南甲种工业学校机械科学习，四年后毕业，在湖南电灯公司做了一年技术工人。有志于工业救国的他于1919年春到北京应考高等工业学校，却因误了考期插入天津直隶专门工业学校学习。黄爱深受“五四运动”影响，他加入天津学生联合会，担任会报编辑。参加周恩来领导的“觉悟社”，期间曾多次听李大钊讲演，并研读其文章。他了解到列宁组织俄国工人农民武装斗争取得十月革命的伟大胜利，觉得中国应像俄国一样，组织全国工农与敌人进行斗争。由于表现激烈，学校以“旷课太多”为名将他开除。经李大钊介绍转赴上海，在陈独秀创办的《新青年》杂志社任缮写。

庞人铨的身世与黄爱有很多相同之处。其父早逝，家境清贫，受族人支持乃能入学。1913年，庞人铨进入湖南甲种工业学校染织科学习。毕业后在湘潭织布厂做技工，一年后与女工杨佩岐结婚，一起回家乡经营家庭织造社。不久因遭受张敬尧部队的洗劫而破产，其后参加湘军，在驱张运动中出力甚多。张敬尧被赶出湖南后，庞退出军队。

黄爱对缮写不感兴趣，却关注工人生活状况，庞人铨放弃军职，甘心从事艰苦的工人运动。的确，这与其生活经历相关。黄、庞本是工业学生出身，受过良好的学校教育。毕业后又都做过工人，亲身体验了劳工生活，和工人接触频繁，相较一般知识分子更了解工人，也对工人有更深的感情。作为小资产阶级的或是急进民主派的学生，黄、庞感觉到自己在反帝国主义斗争中的孤立，迫切需要找一个共同奋斗的同盟军，这一同盟军他们认为就是新兴的工人阶级。“真的‘五四’运动中有一部分学生领袖，就是从这里出发‘往民间去’，跑到工人中去办工人学校，去办工会。”［1］

黄、庞对劳工阶级所处经济生活和文化状况强烈不满，深感地位低下，决意将劳工阶级组织起来，为改善这种状况而斗争。黄爱认为那些有学问的人只“闹些男的女的问题，A的 B的主义，”而“站在他们前面的一个劳动问题，一班可怜的劳动者，他们没有瞧见了。”［2］时毛泽东、彭璜在上海从事驱张运动，黄爱与毛、彭一起讨论改造湖南问题，相约回湖南从事工人运动，因此，他和陈独秀商量，决计回南方“全力以赴地投入工人运动”［3］。

看到黄爱在长沙《通俗日报》上发表的《告工友书》后，庞遂赴长沙与黄爱从事工人运动。他们组织“甲工学友会”，以交际干事的职衔联络甲种工业学校在各工厂的学友，并与长沙各业工人进行广泛联系。

当时，湖南的一些官僚政客和资本家为了掌握工人运动这股新兴力量，以作为他们政治投机和经济压榨的资本和工具，赶时髦的抢先组织了许多工会。这些工会口则宣扬“为工人谋福利”，实则骗人。冒牌工会的存在使真正热心工人运动的黄、庞极其担忧，一致认为“非有工人结合的真正工会”［4］，不可以改造社会。

当时湖南大型的工矿业多为官办或官督商办，工人在帝国主义、封建势力和资本家的重重剥削压迫下，境遇十分悲惨，渴望改变现状。当时湖南的客观形势也利于黄、庞开展工人运动。湖南此时正实行自治运动，赵恒惕自称为民主主义者，制定湖南省宪法，答允要给人民普遍的选举权等，“这里的青年人如黄爱、庞人铨等也曾拥有一定的自由到工厂去组织工会”［5］。相对宽松的社会环境和工人悲惨的境遇，使黄、庞大力向工人宣传组织工会，得到了广泛的赞同，于是着手筹组湖南劳工会。

黄、庞四处奔波，用最节约的办法将起草的宣言、章程等发到各工厂，向工人宣传团结的重要性。他们的努力逐渐团结了湖南第一纱厂、造币厂、黑铅炼厂和泥木、理发、缝纫等一大批工人，具备了成立劳工会的组织基础。1920年10月18日，黄、庞通过何叔衡的关系，借用湖南通俗教育会馆召开了第一次劳工会发起人会议。黄、庞等八人被推为筹备主任，主持一切筹备事宜。24日，又借《通俗报》馆召开发起人第二次会议，黄、庞等四十三人被推举为筹备委员，负责下一步工作。11月7日，劳工会发起人在学生联合会会址组织召开第三次筹备会议，总结了筹备工作情况，讨论了劳工会的简章、宣言等重要内容，并议定择期召开成立大会。责成黄爱为临时文牍，继续进行会务工作。

经过三次筹备会议的认真准备，成立湖南劳工会的时机成熟。通过何叔衡与林伯渠等人帮助，湖南劳工会在省政府立了案。11月21日，在长沙教育会前坪召开露天成立大会，宣告“湖南劳工会”正式成立。参加大会的有工界、教育界、军队、群众等。公推黄爱为主席，庞人铨为主持人。黄爱在会上发表演讲:“本会从今天成立的日子起，务须本着坚忍不拔的精神，自觉自决，朝着光明路上走去!”［6］。当天在劳工会宣言上签名的就有机械工等十个工人团体。劳工会分教育、出版等八部，选出评议委员会委员若干人，黄爱为教育部主任兼驻会干事，庞人铨为出版部主任兼驻会干事。

劳工会成立后不断壮大，在长沙各行业工人中发展成为有机器工等二十二个工种的组织，会员达七千余人［7］，成为湖南省第一个有组织纲领、有宗旨的真正工人团体。湖南劳工会的成立，标志着湖南工人运动的新开端，经过“五四”运动洗礼的湖南爱国知识分子走上了与工农群众相结合的道路。

二、黄、庞领导湖南工人运动

劳工会的成立，使黄、庞从事工人运动有了健全的组织机构，提供了用武之地。于劳工会，黄、庞建设之，维护之，以至为之牺牲。他们以劳工会为平台，全力以赴开展工人运动，对封建军阀和资产家进行斗争。

(一)黄、庞与第一纱厂公办运动

第一纱厂公办运动是湖南劳工会开展的最重要的、也是劳工会领导人竭尽全力进行的活动。湖南第一纱厂创办于1913年，是位于湘江西岸的一个官办企业。赵恒惕将纱厂租与华实公司经营，华实公司承租后因无力开工，便勾结湖北买办赵子安投入资本，实际上等于将纱厂转让。黄爱、庞人铨既反对纱厂商办，也不赞成官办，而主张由湖南人民公办，由工界共同管理，用于发展湖南人民的公益事业，于1921年2月领导纱厂工人举行游行示威，抗议赵政府和华实公司。3月5日，劳工会开联席会议，议决收回纱厂公有，推定黄爱、庞人铨等七人为全权代表，并联名发表《反对纱厂商办宣言》，指出:“湖南三千万人共同的产业，所有的管理工作、营业的利益，是不是应该归湖南三千万人取得”。3月16日，黄爱等人起草《劳工会主张纱厂公办呈署总部文》，正式提出“取消华实公司承租契约，收回纱厂公办”［8］的要求。华实公司惊恐万状，以五万元干股行贿赵恒惕，请求弹压。黄、庞不惧淫威，列举华实公司十大罪状，并严词拒绝其高薪收买。20日，再次举行千余工人和工校学生的游行示威，强烈要求收回纱厂权利，同时招待各报馆记者，发表声明，“决不退缩，必达华实解约为止。”［9］表示了劳工会和工界的决心。

由于赵政府和华实公司对劳工会提出的要求置之不理，劳工会愤而于4月13日召集三千余人到第一纱厂举行大示威，令华实公司停工毁约，并押总经理赵子安，董事彭祖植游街，迫使其写下“再不包办纱厂，否则任凭工界打死勿论”誓词。劳工会在厂里成立审查、经济、工程、公务、营业等委员会，自行管理纱厂。赵恒惕恼羞成怒，派军警阻止工人运动，当场捕去四人，并派军一排驻扎纱厂，逼令工人上班。赵恒惕扬言要严惩工人，黄、庞为保护工人免遭毒手，挺身而出。黄爱到总司令部“自首”，在狱中以绝食相抗。慑于各界压力，赵恒惕不得已将其释放。6月26日，华实公司被迫与劳工会订立协约，包括华实公司通电全国，向工界声明认错;华实每年提出红利百分之五作为湖南工人教育经费;工厂卫生及工人抚恤等条例，由华实公司同工界另订协约。协约的订立表明劳工会在领导纱厂公办运动中取得了阶段性胜利。不久湘鄂战争爆发，纱厂公办运动随即停止，第一纱厂在赵恒惕的武装监督下开工，运动归于失败。

(二)五一游艺会

劳工会利用五一节这个重要日子，开展纪念宣传活动，并做了充分准备。4月25日，湖南工界以劳工会为主体进行筹备，确定排演文艺节目、制定游行口号、印刷宣传品、动员饮食业工人生产印有“劳工神圣”的纪念面包。然而此时局势非常紧张，赵政府在五一前夕就在长沙遍贴“戒严期内禁止开会”的布告，派军队监视。黄爱的入狱使纪念活动落在庞人铨一人身上。庞审时度势，听取了长沙共产主义小组的意见，改游行示威为游艺会。庞临危不惧，召集劳工会骨干作了周密部署。派人前往戒严司令部和警察厅，申述工人开展“五一”纪念活动，是光明磊落的举动，是工人的基本权利，希望政府遵守“省宪”条文，不以武力干涉工人集会。

节日当天，劳工会发起纪念游街大会。在湖南第一师范大礼堂，长沙各工厂的工人向劳工会会旗行三鞠躬礼，三呼“劳工万岁”，并唱庆祝劳工歌。庞人铨担任大会主席，介绍了五一节的来源与意义，并因湖南工人“在挨那一天十六小时或十二小时的困苦”［10］而悲从中来。劳工纷纷发表演说。最精彩的是由劳工会员表演的《万恶的金钱》演剧，分十幕，“情节亦佳，用意亦善，对于提倡劳工，感化财阀不少，全场雅静，秩序井然”。会后举行游街，“劳工神圣”、“不做工不得食”、“工作八小时，休息八小时”的口号经久不息。据长沙《大公报》长沙电:“东(一日)市民游街确数，约两万人……人力车夫印刷工人均停工一日”［11］。

此次五一游艺大会是湖南工人首次纪念五一节，工人受到了很好的教育，头脑中充满了“自由”、“平等”思想，觉悟得到提升，预示着湖南工人的觉醒和发轫。

(三)支持各业罢工

五一游艺会后，各业工人为争取自己的利益，积极地与资本家展开了斗争。劳工会支持工人的行动，提供各种帮助，在运动中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支持理发工人罢工:理发工人要求店主增加工价，另设营业工会，因店主不肯协商且开除为首工人六人，于是与店主脱离关系，自由营业，此举严重违反了被店主控制的理发行规，店主呈请官厅惩办，诬告为过激党，致使阳秋生、段福生等六人被拘押，险遭枪毙。长沙县要湖南总工会来解决此事，然总工会却偏袒店主，不准工人要求。工人“愤益难过，胥投入劳工会”，“近闻客师(即工人)入劳工会者甚多，或将以此为其团体之结合”［12］。后劳工会出面调停此事，使工人与店主订约，由劳工会保释阳秋生等出狱，工人占一半的公所职员名额，新开之店可有条件保存，可算是给工人们争取了一定的利益。段福生后来被选为劳工会理发工团评议员。

支持印刷工人罢工运动:1921年12月，湘鄂印刷公司总经理吴受珉挪用公司现款，导致亏空公司股本甚巨，乃借市面经济之影响，将工人工资对折发给，工人初不同意，吴宣言生意畅旺即行照补，工人为维持公司始稍同意。后吴不仅不补足以前的工资，以后的工资也以八折发给，工人质问，却被开除领头工人柳茂南等七人，印刷工人遂全体罢工。劳工会为援助工人，由执行委员会书记黄爱写信给吴与公司董事部。由于劳工会的交涉，公司承认工人所提条件，恢复被开除的七名工人，且罢工期内不扣工资［13］。工人取得了完全的胜利。

(四)演新剧宣传、教育工人

黄、庞对劳工教育非常重视。“增进劳工知识”是劳工会的宗旨之一，成立之初就创办了《劳工》小册子，目的为“灌输工人们一切应有知识”。为改良工人的精神生活，提高工人的地位和知识，设立了工人阅报处，陈列《民国日报》、上海《劳动周刊》、济南《劳动周刊》、长辛店《工人周刊》、湖南《通俗日报》等供工人阅览。不久又在劳工会会址成立第一工人夜校，开学当日“到校学生共有六十余人，来宾甚多”，后又“函请纺纱厂经理，添派女工”加入［14］。1921年2月18日，于高升巷成立女子职业学校，27日又成立第二工人夜学于戥子桥，黄、庞并亲自到夜校讲课。星期讲演会则由工人和进步青年自行做各种宣传报告。工人教育工作的推行使工人感到知识要求在当前革命情势下是一件最迫切的事情，工人因而也纷纷成立工人读书会。

为筹措教育经费，1921年1月6日，劳工会“假长沙建本女学校开联席会，女会员建议发起演剧筹款”。庞人铨编写了《金钱万恶》，《社会福音》，《人道之贼》等小剧本。21日，女会员新剧组在南门外第一师范大礼堂演剧，来宾八百余人。2月12日和23日，又在第一师范大礼堂演剧，两次来宾都在千余人。

这些演出活动得到了群众的肯定，《大公报》编辑张平子“希望大家对于他们肯热心帮助，都去买券看剧，且更因这回看剧的感触，都去为他们筹措经费”［15］。公演之后，庞人铨及时进行总结，发表了《本会第一次新剧感言》，表明演戏的目的在“筹措教育经费”“进行女子服务社会的实验”。劳工会举办的教育机构和教育活动提高了工人的科学文化知识，启发了工人的思想觉悟，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三、黄、庞在湖南工人运动中的地位与影响

黄、庞组织的湖南劳工会冲破了‘行会’、‘帮口’的束缚，摆脱了业主、官衙的控制，击破了招牌工会的骗人幌子，把工人组织起来作为一个阶级而战斗，是湖南第一个真正的、纯粹的工人团体。劳工会成立之前，湖南工运还处在无组织的萌芽阶段。而成立后，湖南工人在劳工会领导下“首先冲锋反对，在打倒军阀的战线上与赵恒惕短兵相接”［16］。

从成立劳工会到遇害，黄、庞始终站在工人阶级的立场上，灌输其知识，揭露其苦痛生活，把千千万万工人聚集在劳工会旗帜下，使劳工卷进了现代汹涌澎湃的工人运动中去，为救助工人阶级脱离资本阶级的压迫，追求工人的福利和解放，对封建军阀、官僚政客和资产阶级进行了艰苦而卓绝的斗争。斗争改善了工人的生活条件，激发了工人的阶级觉悟，显示了湖南工人的力量，在工人中享有很高的威望。据邓中夏考察，“中国共产党自成立以来，便在上海做职工运动，但是，总做不起来，做起来一点，但又覆灭。”［17］，但长沙的工人运动在劳工会等组织下发展迅速。上海《民国日报》的长沙通信中曾报道:黄、庞得工界信用，每逢资本家与工人冲突，其即助工人。……黄、庞等劳工会势力则遍满省城，实居调停之地位。［18］

在黄、庞领导下，湖南工运有了初步基础，工人阶级日益觉醒，促进了湖南现代工人运动的兴起，在湖南工人运动史上写下了光辉篇章。黄、庞的功绩得到了时人的高度肯定，黄、庞被赵恒惕杀害后，李大钊称“黄、庞两先生，便是我们劳动阶级的先驱”，周恩来在《生离死别》诗中赞扬黄、庞“是中国的卢、李”。在1922年5月1日召开的全国劳动大会上，纪念黄、庞的议案获得通过，定每年一月十七日为黄、庞牺牲纪念日。

黄、庞的影响远不至此，他们在工人运动中展现的组织才干、斗争意志和不怕牺牲的精神，为继起者树立了榜样;他们劳动运动的经验教训是共产党开展工人运动的宝贵财富，一大批有组织有觉悟的群众为后来的革命作了组织上的准备，为以后中共湘区区委开展工人运动打下了基础。总之，黄、庞不愧为湖南工人运动的先驱，值得我们敬仰。

［1］邓中夏.中国职工运动简史［C］.邓中夏文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431.

［2］介绍黄、庞［J］.血钟，1922.

［3］(转引自)中共湖南省委党史委.湖南人民革命史［M］.长沙:湖南出版社，1991:61.

［4］上海追悼黄、庞纪念号［N］.1922－3－26.

［5］李玉贞.马林传［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2:117.

［6］湖南劳工会成立大会纪盛［N］.大公报，1920－11－22.

［7］关于劳工会会员人数的信［C］.湖南省总工会编.湖南劳工会研究论文及史料，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276.

［8］大公报［N］.1921－3－16.

［9］纱厂问题的会议［N］.大公报，1921－3－25.

［10］五一劳动节感言［N］.大公报，1921－5－1.

［11］大公报［N］.1921－5－2.

［12］理发工风潮详志［N］.大公报，1921－7－14.

［13］印刷工人运动［M］.湖南省总工会编.湖南工运史料选编(第一册)，1984:71.

［14］中国工运史料(第1至第8期)［M］.北京:工人出版社，1984:316.

［15］劳工的教育［C］.湖南省总工会编.湖南工运史料选编(第一册)，1984:10.

［16］郭亮.湖南工人运动之过去和现在［M］.中华全国总工会中国工人运动史研究室编.中国工运史料，北京:工人出版社，1981:187.

［17］邓中夏.中国职工运动简史［M］.邓中夏文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537.

［18］劳工周刊(第 15期)［J］.1922－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