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期少年小说成长主题的思维蜕变

2013-08-15 00:52
宿州教育学院学报 2013年5期
关键词:儿童文学个体作家

高 虹

(常州广播电视大学文法学院人文系 江苏·常州 213000)

文学评论界普遍认为“成长”不只是生物意义上的长大,也是个体存在在心理、精神上的趋向成熟,有较明确的自我意识, 能协调个人意愿与社会规范之间的冲突,从而一定程度上实现自我价值。

在中国,从五四思想启蒙运动对于“人的发现——儿童的发现——儿童文学的发现——中国儿童文学的发现”中,可以考察中国儿童文学的“儿童观”与中国儿童文学历史转型之间的关系。和西方以“自由”为中心的人论不同,中国人论向来是以“宗法人伦”为中心的。 这种人论有利于维护社会的稳定,但这种稳定毕竟又是以较多地牺牲个体的自由为代价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导致中国儿童文学观产生的原因,很大程度上就是导致中国儿童文学强调教育性的原因。 ”1中国的文化形态包括传统的“文以载道”观,“文以载道”所强调的“教化”与儿童文学的“教育性”有着明显的承袭关系。由于中国先天的环境制约,人们充满了忧患意识,注重实际,讲究功利、实效,人们往往以实惠的目光去分析、评判眼前的一切。 带着这样的价值观去为儿童进行创作,作品带有很强的教育性。 “‘五四’前后现代儿童文学拓荒者曾经借鉴了‘儿童本位论’中合理的因素,为改变中国人陈旧的儿童观作了艰辛的努力,并以此为突破,导致了中国儿童文学的重大革新。”2正如首先要有现代的儿童观才会产生现代意义的儿童文学一样,只有在现代意义的“少年成长观”的引领下,才会产生现代意义的少年文学。成长观的变更是导致儿童文学走向自觉的最直接而重要的历史契机,因而它也是少年小说理论的运思契机。

一、新启蒙话语下的成长探索

少年小说真正的艺术自觉及其有声有色的艺术创造实践,是七十年代末,特别是八十年代初、中期以来中国儿童文学发展进程中最引人注目的文学现象之一。重返八十年代, 重新置身于八十年代儿童文学的艺术语境,我们会发现,儿童文学创作的艺术探索和开拓往往都是由少年小说充当先锋和主角的。20 世纪70 年代末,伴随着文学现实主义思潮的回归,出现了一批如刘心武的《班主任》、萧育轩的《乱世少年》、王安忆的《谁是未来的中队长》、罗辰生的《白脖儿》等一批面对现实、抨击社会阴暗面的少年小说。 这些作品一反以往的虚饰与陈套,直面人生,拥抱现实。 进入八十年代,伴随着作家对民族性格的思考,作为民族的未来少年,日益成为作家们关注和写作的对象。 与前一时期相比,这一时期的作品较为真实地展现了青少年生命历程中寻找丢失的精神家园的骚动不宁。 从时间上看,七十年代末期至八十年代中期,注重现实反思和社会批判的少年小说在这一时期的整个少年小说创作中基本占据了主导地位。

在新时期少年小说的艺术版图上,青春期开始作为一种具有独特的生命内容和文化隐含的艺术表现领域得到前所未有的关注和开发。“人是精神文化的动物,人的精神生命中不能没有文学的滋养。 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从来就是构筑少年儿童丰富的心灵世界、滋养他们精神生命成长的最好食粮。 ”3人们意识到,青少年处于一个特殊的人生阶段,少年小说应该伴随着他们走过一段特殊的人生旅程。这一时期的少年小说大多是对当代少年生命意识的探讨和思考。 也有部分作家从少年的“思春”心理表现少年这一时期的困惑,更多作家从少年的烦躁、多疑、苦闷去探索,但他们的成长意识表现得都不明显, 往往只是确认了少年成长中存在某一方面的问题,以作品的形式解决这类问题,缺乏对少年成长中最重要的意识——自我意识确立的艺术表现和审美发掘,更缺乏对少年成长的内在动力的挖掘气。这些作品包括表现当代少年人格独立、敢于表现自我、思维独创、行动自主的曹文轩的《弓》、表现少年对异性朦胧情愫,表面回避而内心憧憬的丁阿虎的 《今夜月儿明》、 肖复兴的《早恋》等,有李建树的《蓝军越过防线》等,还有表现了少年在自立精神缺乏理解与信任的生活环境中遭受的委屈、压抑与困惑的苏曼华的《猪屁股带来的烦恼》、刘健屏的《我要我的雕刻刀》等。作家在此类作品中肯定了当代少年初萌的自立、自强意识。 这种对少年健全的文化心理与进取的阳刚气质的张扬都来自于对当代少年独立人格的理解与接受。

随着人们对“少年”这一群体的认识日益深入,在80年代还有一类直接深入少男少女“内心世界”揭示人生成长中的种种内心隐秘与困惑的心理小说,都把对少年主体人格的尊重推向每一个独立的个体,每一个独立存在的精神领域。如表现少女们独特的成长心理的陈丹燕的《上锁的抽屉》、表现少男少女之间的朦胧感情的龙新华的《柳眉儿落了》、程玮的《今年流行黄裙子》、秦文君的《少女罗薇》、韦伶的《出门》等等。 陈丹燕曾说过:“少年时代是一个最容易受到心灵伤害的年纪,稍微受到一点怀疑和误解,就会走向歧途。 ”4新时期少年小说中表现出来的人格结构的重建虽然主要表现为对感性侧面的拓展,其实也包含着人的理性的深化和更新,体现了新时期少年小说作家对少年心灵的保护与引导。生活在向商品经济转变中的少年不仅在情感上而且在对周围世界的认识上与生活在相对封闭时期的少年都是不同的。 所以,反映在新时期少年文学中的少年的整个人格系统都有了更新并处在不断的更新之中。并不是任何时期的文学都能显出这种变化的,只有转型期的社会生活才能对文学有这种特殊的投射。

80 年代的少年小说创作起步于“文革”十年后的文学荒漠和对儿童文学价值观念的重建, 因而将主要的精力用于创新、探索以及构建理论话语上,所以充满了变革的激情与众声喧哗的亢奋。 但总体来说,80 年代的儿童文学的创作思潮,有一种跟着成人文学感觉走的痕迹,成人文学经历了“伤痕”—“反思”—“改革”—“寻根”—“实验”等过程,儿童文学也经历了这样一个创新、变革的过程。因此,少年小说在对少年形象的塑造及其成长主题的把握上重在揭示变革中的成人社会与儿童生存状态的关系,演绎成人文化对少年世界的投影和关注。

二、个人话语下的成长叙事

在儿童文学 “返本归位”, 回到文学版图的九十年代,少年小说对成长主题的表现也更关注于人本身的成长。 导致了新时期少年小说的人物塑造和人格结构、成长目标的深刻变化与更新,加强了对未来一代精神性格和民族心理的积淀层次的深广探究与开掘,强化了对儿童文学认识功能、审美意识、代沟调和、人格型塑、乃至未来民族国民性的探求和深思。吴其南在考察新时期少儿文学所体现的少儿精神成长的价值取向后,明显地感到“在整个新时期少儿文学中,人们的价值取向一直是偏向有独立个性的少年儿童这一边的”,“从强调阶级性、社会性到相对地强调个体的充实与充满”5新时期的少年小说“承认人的多方面的发展的可能性,承认社会应是由丰富完满的人格结构的个体构成的社会,人的全面和谐发展是成长的首要目标。 ”6主要关心的是少年成长中有关个体的人的道德、 人的爱国主义集体主义精神、人的精神世界的高尚与纯洁,以及人作为现代社会一个普通成员所应具有的文化心理素质。这是不同于通过儿童文学向儿童进行政治、道德、伦理灌输的教育主义的儿童观,这种对待儿童的观念无疑蕴含着对儿童人格的理解和尊重,对儿童世界的关切和认同。

20 世纪90 年代, 随着出版界对少年小说创作的有意识的扶持与介入, 又出现了成人作家创作少年小说的热潮。 80 年代就力倡“儿童文学作家是未来民族性格的塑造者”7的曹文轩创作了《草房子》、《红瓦》、《根鸟》等体现作家深刻的悲悯情怀的长篇三部曲, 无论是桑桑还是林冰都在作者深深的人文关怀中渐渐成长。被誉为“塑造当代少儿群像高手” 的秦文君创作了《男生贾里全传》、《女生贾梅》、《小丫林晓梅》、《小鬼鲁智胜》、《想见米男》等校园少年小说,生动展现了90 年代城市中校园生活图景,散发着浓郁的时代气息。其他同时期的少年小说作家也充分展示了自己的创作才情和艺术天赋, 对少年的生活和内心成长都作了各具特色的探求。 代表作品有董宏猷的《一百个中国孩子的梦》,张之路的《第三军团》,梅子涵的 《曹迪民先生的故事》、《林东的故事》、《女儿的故事》,黄蓓佳的《今天我是升旗手》、《我要做好孩子》,班马的长篇小说《六年级大逃亡》,李凤杰的《针眼里逃出的生命》、《水祥和他的第三只耳朵》等。 这些作品对当代生活和少年人生的揭示,有着一种更质朴、更幽默、也更耐人寻味的力量。特别是李凤杰的《水祥和他的第三只耳朵》,水祥是一个悲剧人物, 但作者却让他的生命焕发出迷人的光辉, 他是现实生活环境的弱者, 但他却强力拒绝死亡,在困顿与不公中真诚地克服平庸,从而弹奏出了生命最为强劲的乐章。体现了李凤杰“让少年在生活的磨难中成长”8的创作意图, 以悲剧的美学意味和苦难文学的深沉力量,打动着90 年代少年的内心。

在90 年代那些执著于少年小说创作的作家们仍以自己的方式进行着新的文学努力,只是这种努力更为内在、更加成熟。 与80 年代相比,90 年代中国少年小说创作的美学起点、文学语境、成长环境等都不尽相同。 进入90 年代, 整个儿童文学界平静了许多, 少年小说也不像80 年代那样总是会不时给人们带来一些新的感受和阅读刺激。 不过,90 年代的少年小说创作虽然未能再现80 年代的艺术探索景观, 但许多作品还是表达了进入90 年代后作家们对当代少年精神个性和品质的新的艺术发现和诗意把握。 80 年代的少年小说在表现青春期少年的心理萌动、渴望、烦恼、迷茫时常常忙于做出种种或显或隐的价值分析和判断, 而90年代的作家们似乎并不急于摆出这种姿态,他们更关注的是当代少年心灵在日常生活流动中的独特存在和展现方式。 特别是90 年代中后期,少年小说的美学兴趣已由描写儿童与成人世界的关系,明显地转移到了儿童世界与儿童文化自身,注重刻画少年一代在生命成长过程中所必然经历的心路历程和所关心与感兴趣的自身话题,表现成长已成为最为主要的创作景观与美学目的。

作为一个古老的主题,“成长”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回归中国儿童文学界,重新焕发出新的生命光彩。从强调阶级性、社会性到相对地强调个体的充实与完满,新时期少年文学的成长主题反映出现代中国人的成长观念与西方的成长观念正在有某种程度的接近。 一个完整的关于人的观念不仅涉及个体与群体的关系, 个体的人格构成,也包括个体的生成方式。在有利于或不损害社会利益的前提下,个体是同样应当受到尊重的。 而且,只有有了健全的个体才能有健全的社会。这样,成长就不仅是向社会生成,还要达到个体的健全、充实与完满。

1.孙建江:《二十世纪中国儿童文学导论》,江苏少年儿童出版社,1995 年版,第187 页。

2.蒋风主编:《中国现代儿童文学史》,河北少年儿童出版社,1987 年版,第23 页。

3. 王泉根:《九十年代儿童文学的整体走向》,《现代中国儿童文学主潮》,重庆出版社,2000 年版,第234 页。

4. 刘绪源:《陈丹燕作品引起的思考》,《儿童文学研究》,1981 年第25 期。

5. 吴其南:《走向澄明——新时期少儿文学中的成长主题》,温州师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4 年第1 期。

6.同上。

7.曹文轩:《觉醒、嬗变、困惑:儿童文学》,《中国儿童文学论文选1949-1989》,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1991 年版,第5 页。

8.谭旭东:《当代儿童文学的重镇——李凤杰创作论》,中国文史出版社,2004 年版,第41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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