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麦克白夫人的双性气质

2013-08-15 00:47王晓燕
三门峡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双性同体麦克白

王晓燕

(青岛大学 师范学院,山东 青岛 266071)

《麦克白》是莎士比亚创作的最恐怖的也是最后一部悲剧。男女主人公麦克白和麦克白夫人作为反面人物出现在巨作中。几百年来,麦克白夫人承受了太多褒贬不一的评价,有控诉指责,也有打抱不平。笔者认为,正是因为她双性同体的性格,才成就了这一复杂、丰满的圆形人物形象。本文借助“双性同体”理论,分析麦克白夫人身上具备的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以及二者之间的斗争。

“双性同体”(androgyny)是由希腊词根男(andro)和女(gyn)组合而成;在生物学上称为“雌雄同体”,是雌雄两性相混合的生理结构;在医学上被称为“两性畸形”。“双性同体”在人类文明的发展史上,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无论是在东方还是西方,“双性同体”都有着深厚的神话、医学、文学以及人类学基础。“双性同体”是各民族创世神话的中心主题。基督教《圣经》中认为上帝是双性同体的,上帝所创造的第一个人亚当也是双性同体的,后来上帝用亚当身上的一根肋骨塑造了夏娃,夏娃自然也是亚当身上的一部分。在中国文化里,盘古是混沌初开的大神,用自己的生命创造了生机勃勃的大千世界,塑造了万物之灵的人类。所以,盘古就不可避免地具备双性同体的特征。柏拉图关于人类最初样子的神话也将人视为男女同体。

“双性同体”在心理学上是指一个人同时具备男性特征如勇敢、刚毅、强悍,和女性特征如柔弱、细致、母爱。1910年,奥地利心理学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在《达·芬奇画传——一个对童年的记忆》一书中,运用精神分析和传记分析的方法,把自恋情结、同性恋和双性恋联系在一起研究达·芬奇的情感经历,进而提出了潜意识的双性化特点。在此基础上,瑞士心理学家荣格提出了著名的“阿尼姆斯和阿玛尼”理论。荣格认为,自我的性别认同里一些不被文化所认可的物质,甚至会被进一步摈除在阴影这个第二自我之外,进而凝聚成性别相宜的形象:女性心灵内形成充满男性气概的形象,以及男性心灵里形成女性魅力的形象。

最先在文学领域提出“双性同体”这一概念的是弗吉尼亚·伍尔夫。当她将这一概念运用到文学理论中时,写道:“在我们每个人当中都有两个力量在统辖着,一种是男性的,一种是女性的;在男人的头脑里,男人胜过女人,在女人的头脑里,女人胜过男人。正常而又舒适的存在状态,就是这二者共同和谐的生活、从精神上进行合作之时……只有在这种融合产生之时,头脑才能变得充分肥沃,并且使用其所有的功能……雌雄同体的脑子是能引起共鸣的、可渗透的,它能没有障碍地转达情感,它天生是具有创造性的、光辉绚丽的、未被分开的”。伍尔夫的初衷是追求女性写作的最佳状态,正是这种文学创作观印证了荣格的“阿玛尼”和“阿尼姆斯”理论,同时也开创了“双性同体”文学的先河。

毋庸置疑,“双性同体”对人的定义更完善更丰满。这种双性气质在麦克白夫人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一、男性特质——无毒不丈夫

正如马尔康王子所说,麦克白夫人是一位“魔鬼一样的皇后”。她凶狠毒辣,残忍可怖。德国诗人海涅认为她简直“是一只极其凶猛的野兽”。麦克白夫人心如蛇蝎,在其丈夫阴谋篡权的诡计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她的怂恿和刺激造成了麦克白最终的悲剧,而麦克白夫人自己也成了悲剧的产物。

当麦克白告诉夫人女巫的预言的时候,她的表现异于寻常女人。她不是为将要到来的富贵而欢欣,更不是为丈夫可怕的野心而焦虑担忧,而是平静而又坚定地赞同麦克白弑君篡位的邪念。她考虑到丈夫天性中“人情的乳臭”,不禁恶狠狠地说道,“但愿你当大人物,也并非没有雄心,就可惜缺少了该伴随他的狠心”(第一幕,第五场)。这一语点破了麦克白在这场阴谋背后的绊脚石。于是,麦克白夫人把阵阵毒恶的耳边风,吹进丈夫蠢蠢欲动的心头。麦克白在战场上虽然叱咤风云、战功赫赫,是一位骁勇善战的大将军,但是在谋杀之前的恐惧与犹豫,与往日的雷厉风行背道而驰。他挣扎在善与恶的边缘,也深知“胆大是男子汉的特点,但是胆大妄为便成了兽性”(第一幕,第七场)。这也印证了他在经受道德良知的谴责,弑君的重罪让他徘徊不前。而每一次良心的觉醒,都被麦克白夫人刺耳的煽动性话语一一清除。在成败的转折点,麦克白夫人恶狠狠地刺激丈夫的内心,挑战他的极限,她挖苦、贬斥、质疑麦克白男人的特性,“原先你敢于说出来,你倒是大丈夫;比你当时讲心事更大胆,你就会更是个好汉。那时候时间地点还并不相宜,你倒是敢想敢说。如今机会真来了,时地相宜反使你畏缩了”(第一幕,第七场)。她要激起麦克白的所谓的男子气,用内心的贪婪、毒辣去唤醒丈夫的罪恶之灵。

男子气是男人最不易跨越的心理底线,当麦克白的底线被触动时,他势必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的男子气概。为了进一步鼓动丈夫的蠢蠢欲动的心,麦克白夫人甚至拿自己来做比较,“我奶过孩子,也知道怎样爱怜吸吮我乳汁的婴儿。就在他朝我的脸上微笑的时际,我会从柔软的嫩嘴里拔出奶头,砸碎他的脑袋,如果我像你一样发过誓”(第一幕,第七场)。这是多么狠毒的恶语,她用孩子来刺激麦克白,但凡是母亲都会对这些话语感到不寒而栗。母爱是女性最伟大的特征,麦克白夫人早已丧尽母性,化身恶魔。甚至麦克白都自愧不如,“只生男孩吧,你的大无畏气魄应该是专门制造男性的材料”(第一幕,第七场)。当麦克白惊慌失措时,她果断镇定、力挽狂澜,用她的意志力帮助麦克白摆脱了一个个“精神危机”。正是麦克白夫人奸恶的力量怂恿丈夫一步步将杀人的利剑伸向国王邓肯,阴谋最终得以实施,在这场谋杀血案中,麦克白夫人扮演了军师、谋臣、幕后指使者的重要角色。她是十足的恶人。

二、女人特质——“脆弱,你的名字是女人”

“Frailty,thy name is woman!”这是莎士比亚对于女人的评价,“frailty”指的是女人的弱点,如,脆弱、软弱。在《麦克白》这部悲剧中,天才的莎士比亚也没有放过这个女人情感、意志柔弱的一面。女人终究是女人,她使用“舌尖上的锐气”为麦克白扫除了阴谋背后的层层屏障。可是,这“锐气”仅仅停留在“舌尖上”,内心仍然摆脱不掉女人脆弱的本性。

犯罪前,为了增加自己的勇气,担当起丈夫坚强的思想后盾,麦克白夫人竟然发出这样的请求,“都来吧,鼓励杀机的凶神恶煞,解除我阴柔的女性,快把我自顶至踵满满地灌注了最毒的残忍”(第一幕,第五场)。只有具备这种女性柔弱特性的人并且意识到这种柔弱是一种消极因素,才会发出这样的请求,她想让自己拥有十足的敢作敢为、毫无顾虑的男性特质,同时也暴露了自己外强中干的特性。

谋杀案开始,麦克白夫人对丈夫说,“要不是他睡得像我的父亲,我自己就干了”(第二幕,第二场)。她是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口头的狠毒却征服不了内心的孝道,战胜不了女人本能上脆弱的一面。

谋杀后,麦克白夫人的日渐憔悴、焦虑,她的脆弱与麦克白登上王位后日益膨胀的野心相比更是显而易见。麦克白深陷罪恶的泥沼,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完全丧失了天理良心,血腥地暗杀班柯父子,将麦克德夫满门抄斩,手段狡猾、态度坚决,俨然已经成为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麦克白夫人已经享受了荣华富贵,当一切都归于平静,她曾经坚定支持的丈夫和她疏远,她发现当初狠心得到的王后宝座,竟如同浮云一般虚无缥缈,更没有一丝的欢愉价值。她内心的脆弱渐渐地独占鳌头。积毒堵塞胸怀,重压在心头。她开始抱怨“什么都落空,尽管费尽了心机,愿望是实现了,却并不称心如意。与其毁人享受不稳的空欢,还不如被毁而从此入土为安”(第三幕,第二场)。犯罪的记忆在她的脑海里一遍遍地上演,麦克白夫人患上了梦游症,在不安的睡眠中,她感觉自己双手沾满血迹,血腥气逼人,她不断地洗手,实则是在洗刷自己内心的痛苦与罪责。此时的她是孤独寂寞的,无人分担痛苦,无人倾吐内心的郁结,内心受重重的妄想的困扰,得不到安宁。终于麦克白夫人精神崩溃,在梦游中自杀身亡。麦克白夫人终究没有解除阴柔的女性,她的疯狂是脆弱的真实体现,死亡是脆弱的代价。

三、“双性同体”的成因

虽然“双性同体”体现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是与生俱来的,但是并不是所有人的双性气质都是显性的,也不能排除外界环境对显性“双性同体”性格的塑造。显性的“双性同体”和同性恋的成因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拉德克里夫·霍尔的小说《孤寂深渊》的主人公斯蒂芬是一位天生的“性倒错”患者,一位高贵的中性人,同时拥有“双性同体”创作思想的天才艺术家。而麦克白夫人的“双性同体”气质,除了与生俱来的隐性双性气质,她所生活的环境,更唤醒了心理上的男性特质。在麦克白夫人的时代里,男权思想统治着社会,女性就应该是“家庭天使”,被束缚在家庭和婚姻中,所以她要反抗这种压抑。麦克白夫人并不甘心作男人的附属品而存在,而是作为麦克白唯一的同盟者,去把握自己的命运。另外,《麦克白》的背景处于英国社会剧变的时期,封建势力瓦解,资产阶级开始兴起,资产阶级以个人为中心的世界观日益深得人心,同时也培养了妇女的资产阶级性格。他们身上散发着强烈自私、奸诈的恶臭。麦克白夫人正是当时利欲熏心之下人类丑恶面目的真实写照。所以说她性格中男性的特质——狠毒,是当时社会环境的影响下的产物。

麦克白夫人是误入歧途的悲剧人物,在复杂的生存环境中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双性同体”的道路。“双性同体”并不是意味着两性意识各占一定的比例,而是强调两性思维的不断斗争而又不断和谐的过程。在麦克白夫人身上,两性意识斗争激烈却没有达到和谐。她并没有摆脱自身女性特质——脆弱的束缚,她只是在话语上对传统女性角色的反叛,而内心里却是对女性角色的屈服。作为女人,她机智勇敢、胆识过人、谨慎小心,只可惜她将自己投身于罪恶的事情上,成了一位“伟大的罪人”。

[1][英]莎士比亚.卞之琳译.莎士比亚悲剧四种[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

[2][英]弗吉尼亚·伍尔夫.王还译.伍尔夫随笔全集[M].上海:三联书店,1989:578.

[3][英]玛丽·伊格尔顿.女权主义文学理论[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9.

[4]张冲.莎士比亚专题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4.

[5]亢西民.莎士比亚戏剧词典[M].山西教育出版社,1995.

[6]吕洪灵.双性同体的重新认识:批评·理论·方法[J].南京: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科版),2003(3).

[7]杨爱唐.论麦克白夫人形象塑造[J].武汉:湖北大学学报(社科版),1996(4).

[8]杨洋.麦克白夫人的人物分析[J].武汉:科教导刊,2010(11).

[9]何康山,华燕.麦克白夫人的“双性同体”性[J].济南:时代文学,200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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