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清末新式学堂教学对郭沫若的影响

2013-08-15 00:45成都师范学院四川成都611130
四川省干部函授学院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嘉定西学新式

屈 军(成都师范学院 四川 成都 611130)

中国近代新式学堂发轫于19世纪中晚期的洋务运动,而勃兴于20世纪初叶的“新政”运动,尤其是1905年科举制度的废除,为新式教育的发展破除了最后的制度瓶颈,新式学堂如雨后春笋迅速发展。也于同年,郭沫若终止了私塾教育而改投新式学堂。在辛亥革命前,郭沫若通过考试先后入读了嘉定府乐山高等小学、嘉定官立中学堂和四川省立高等学堂分设中学堂三所近代新式学堂。这三所新式学堂在课程设置和教学内容上与传统的私塾有着很大的区别,郭沫若沐浴新学而逐渐形成不同于旧式士人的世界观和知识素养。但同时由于新式教育受旧式教育诸多因素的阻隔,以及教育变革完善的持续性,少年郭沫若所受的新式学堂教育还存在着许多问题和不足,使郭沫若对清末的新式学堂心存不满而表现出失望、愤懑、彷徨,于是其将求知欲望转为旧学的探究和对文学的热爱。本文拟从清末新式学堂的教学分析探讨其对郭沫若成长的影响。

一、清末新式学堂与郭沫若

1840年的鸦片战争打破了中国的沉静,让这个古老的国家也卷入了世界市场体系,被迫走向了近代化。52年后,郭沫若出生在四川乐山一个被称为“铜河沙湾——土匪的巢穴”的小地方。郭沫若回忆说,虽然偏处西南一隅,但“帝国主义的恶浪不消说是早冲到了我们那样偏僻的乡间。譬如洋烟的上瘾、洋缎的使用,其他沾着‘洋’字的日用品实在已不计其数”[1]。20世纪初叶,除舶入“洋”物外,四川的教育也逐渐“洋”化起来。1901年9月14日,清政府颁布兴学诏书,谕令将各省、府、州县的书院改设大、中、小学堂,指出“人才为政事之本,作育人才,端在修明学术……除京师已设大学堂,应行切实整顿外,著各省所有书院,于省城均改设大学堂,各府及直隶州均改设中学堂,各州县均改设小学堂,并多设蒙养学堂”[2]。此后仿行西方教育,分别于1902年、1904年颁布“壬寅学制”和“癸卯学制”,从学堂章程、教育法规等方面构建了一整套新式教育体制,为中国教育近代化奠定了制度保障。1905年,阻碍新式教育发展的最后一道制度障碍——科举制度也被废止,标志着中国封建传统教育在形式上的终止, 从此中国教育进入了一个新的历史发展阶段, 新式学堂也如雨后春笋般获得大发展,郭沫若就读的第一所新式学堂——嘉定府乐山高等小学也于当年建立。科举制的废除堵塞了传统的读经-科考-仕进的人生正途, 意味着传统的社会垂直流动系统被打乱, 也割断了社会精英与政治系统的传统联系[3]。继之而起,晚清政府又为读书人安排了新的“出路”,颁布《各学堂奖励章程》,对各层次新式学堂之毕业学生授予科举时代相应之“出身”,如中学堂及与其程度相当之学堂, 奖给优拔等贡生,以此缓冲矛盾,迎合时人的社会心态。

伴随传统教育衰竭和新式教育的兴起,郭沫若于1905年终结了绥山馆的私塾启蒙教育,与众多在科举制下尚未取得“秀才”出身的读书人参加了嘉定府乐山高等小学堂的入学考试,“科举初停,一切都还是旧时的习惯,我们乡里有十几个人去投考”,“因为科举初停,而且小学毕业的资格在当时是秀才,所以有不少的年老的童生投考,年在三四十岁以上的都有”[1]。在传统功名和社会惯性的驱使推动下,懵懂的郭沫若在其父亲的带领下投考了新式学堂。郭沫若天资聪颖,且在私塾时期既受益于其师沈焕章先生的新学教育,因此在考试中郭沫若毫不费劲,“老早就把卷缴了”,且在两百余名的考生中名列前茅,获取了入读资格。郭父为此好不得意,特意带着郭沫若在城里走亲访友,大大的“炫耀”一番。1906年春,郭沫若进入了由草堂寺改修的嘉定府乐山高等小学堂,正式开始接受新式学堂教育。1907年秋,成绩优异的郭沫若顺利升入嘉定中学堂。两年后,即1909年秋因嘉定中学堂学生与营房士兵闹事武斗事件而被牵连斥退。但此不幸之事,却被郭沫若看作是“一种幸运”,“不过我自己是应该感谢的。斥退了我固然好,就要下我的通饬,那也更好。因为我不仅可以到成都,或者说不定还可以出省”[1]。1910年春,在王畏岩先生和杜绍裳先生的帮助下,郭沫若顺利通过考试而插入被誉为四川最好的成都高等学堂分设中学丙班继续修读中学,与众多四川近代名人,如王光祈、魏嗣銮、李劼人、周太玄等为同期同学。1912年初,分设中学堂撤销,郭沫若随丙丁两班合并入成都府中学堂,一年后毕业。

二、清末新式学堂教学及其对郭沫若的影响

20世界初叶,郭沫若还在绥山馆发蒙之期,中国教育便发生了重大变革,新式教育在国家法度的推动下逐渐在全国范围内发展起来。虽然郭沫若仍在旧式私塾中接受教育,但其塾师厉行革新,在私塾中引入新式教学内容和教学方法,尽管不甚科学,但使幼小的郭沫若耳目一新,大开眼界,“我们倒是感觉着很浓厚的趣味的”[1],郭沫若也由此开始憧憬能够走出乐山,留学海外,最低希望也是去省会成都“奋飞”,渴望进入新式学堂接受新的教育,学到新的知识。但事与愿违,新式学堂并没有给他带来“惊喜”。在郭沫若看来,他所就读的清末各级学堂,无论是小学还是中学,无论在蔽塞的乐山还是政治文化中心的成都,都令其大失所望。

新式学堂与旧式学堂之差别大者,除教学形式外,还在于教学内容。旧式学堂教学内容以四书五经为主,以培养恪守封建伦理纲常和通晓儒家经学的士大夫阶层作为统治阶级的后备力量为目的。而新式学堂教学内容除传承了部分旧学内容外,还大量引入了西学内容。根据癸卯学制规定,高等小学堂招收初等小学堂毕业生,以“培养国民之善性,扩充国民之知识,强壮国民之气质为宗旨”[4],学制四年,其课程有修身、读经讲经、中国文字、算术、中国历史、地理、格致、图画、体操八门,每周三十六课时;中学堂招收高等小学堂毕业生,以“施较深之普通教育,俾毕业后不仕者从事于各项实业、进取者升入高等专门学堂均有根柢为宗旨”[4],学制五年,其课程有修身、读经讲经、中国文字、外国语、历史、地理、算学、博物、物理及化学、法制及理财、图画、体操十二门,每周三十六课时。由此可见,在课程设置科目上,西学课程占据了很大比例。而晚清政府之所以将西学课程纳入到教育体系中,是为应对救亡和启蒙的双重需要,因此带有浓郁的意识形态色彩。但学堂开设伊始,符合新式教育要求的教师相当缺乏,导致多数学堂在具体教学过程中,并未完全施行上述课程安排,如嘉定府官立中学堂的课程缺少了物理及化学、法制及理财两科,代之为生理和几何两科。

学堂是新式教育的基地,学堂的优劣决定着其培养人才的素质的高低,而学堂的优劣取决于教职员的素质。虽然新式学堂舶入了西学课程,如算术、音乐、体操、物理、地理、英文之类,但当时充斥此类学科的教员皆脱胎于旧式教育,即使其中部分教员在教育革新后接受了专门的师范教育、高等教育,或是留学日本,如乐山高等小学的帅平均、杜少裳先生即毕业于宏文师范,王祚堂先生沐浴过成都高等学堂教育,嘉定中学堂的丁平子先生也曾留学日本,但他们几乎都长于旧学,力求科考,获取功名,被赋予了“士”的身份和社会地位,“尽管他们多半能够接受西学大量传入的事实,甚至他们中的部分开始学习西学,但‘中体西用’的思路恐怕才是其思想的实质”[5]。他们教授的西学新知大都不被认可,甚至错误百出,如,“他(帅平均先生)的算术真是可怜,除了照着钞本教了我们一些就像图画一样的罗马数字以外,他演起习题来差不多连加法都要弄错。他学的是甚么柔软体操,教了我们许多日本式的舞俑步法”[1];“(嘉定中学堂)有一位姓林的地理教习……他公然讲起五行八卦的辩方正位来。他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他说日本是在中国的南边,朝鲜是在日本的东边,讲得比《山海经》、《淮南子》的《地形训》还要神秘……此外大概都是这样相差不远的一些先生”[1];“(四川高等学堂分设中学)讲理化、数学的教员们连照本宣科的能力都没有,讲浅显的教科书都读不断句……我们那位英文科长,他竟不知道这‘Newfoundland'是一个海岛的名字,他竟拿出我们中国人的望文生义的本事出来,把它直译成为‘新大陆’”[1]。由此可见,郭沫若所就读的清末各新式学堂的教师在西学方面都差强人意,错误百出,以致作为学生而同样缺乏西学新知的郭沫若都能发现其间的问题。郭沫若在私塾期间培养的西学热情犹如冰水浇头,顿然失去了兴趣和热情,“在小学堂里新的东西没有受到什么教益”[1],“对于学校的课程十二分不满意,能够填补这种不满意的课外研究有完全没有,我自己真是焦躁到不能忍受的地步了”[1],“在这儿(嘉定中学堂)不是读书,简直是养老”,“在成都的一段学生生活中,根本没有学习到什么”[1]。可见,郭沫若在清末新式学堂中并未获得其希望的新学知识,其求知欲望难以满足,致使郭沫若苦闷异常而希望摆脱现状,“我对于欧、美不消说起了很大的憧憬……这儿(日本)也是很景慕的地方。东洋去不成便想往北京、上海”[1]。郭沫若希望通过留学海外或前往深受西学影响的北京、上海而直接沐浴于西学之中,获得新学新知。

在求知新学难以满足的情况下,已有一定国学根基的郭沫若将更多的精力和兴趣放在传统知识的认知上,这也是社会及教育转型时期众多读书人的无赖选择,“离开了旧轨的士子童生虽逐渐淡化了功名利禄之心,但早年的经历和文化熏陶,使他们还有几分恋旧之情”[6]。而在《学务纲要》中亦有学习旧知的相关规定,“中小学堂,宜注重读经,以存圣教。外国学堂有宗教一门。中国之经书,即是中国之宗教。若学堂不读经书,则无尧舜汤文武周公孔子之道,所谓三纲五常者,尽行废绝, 中国必不能立国矣。”[7]因此,清末新式中小学堂在教学内容上依然传承了部分传统教育内容而安排读经讲经课程,且课时所占份额较大,如规定高等小学堂每周12学时,占到了总学时的1/ 3 。在新式学堂中,不乏深通旧学而颇有影响的教师,如郭沫若的高小和中学教师中就有帅平均和黄经华两位先生,此二人皆为经学大师廖平先生的高足,在传统经学研究上颇有成就并在四川亦有一定影响,而郭沫若在传统经学上的造诣就深受二位先生的影响,“在小学堂里新的东西没有受到什么教益,但旧的东西如国文、讲经、地方掌故之类,却引起了我很大的兴趣。帅平均先生的《今文尚书》讲义是我最喜欢的一门功课”[1],“在中学里面感觉兴趣的仍然是经学。黄经华先生讲的《春秋》,是维系着我的兴趣的唯一的功课”[1]。在乐山高等小学堂帅先生的影响下,郭沫若对文学产生了浓厚趣味,在假期将《皇清经解》、《史记》等书籍认真翻阅观读了一遍,且不迷信习以为常的注解论说而认真思考探寻真知,如对《伯夷列传》注解的批驳和再认识,此外还阅读了《西厢》、《花月痕》、《西湖佳话》之类的文学作品。到了嘉定中学堂,在黄经华先生的指导帮助下,郭沫若的文学兴趣得以呵护,并不断发展,“在小学校对于今文学发生的趣味是他为我护惜着的”[1]。“黄经华先生经常向学生介绍《楚辞》,并提出许多古代史研究的课题,特别是历史上有无屈原这个人的问题,引起了郭沫若的兴趣,促使郭沫若到图书室研读《楚辞》……郭沫若一面读,一面对一些词义进行诠释,并且还做校正文字的工作……郭沫若这种仔细的研读一字一句的注释训练了他的考据训诂的才能,开启了他进入训诂学大门的锁……在嘉定府中学堂对《楚辞》的研究,正是郭沫若屈原研究的起步,奠定了他未来屈原研究成就的基础”[8]。在新式学堂中激起的文学兴趣对郭沫若影响深刻,除涉足传统文化外,郭沫若在此阶段对外国文学也产生了兴趣,翻阅了许多林琴南译著的外国小说,对世界文学有了初步的了解,对其以后文学创作也产生了深刻影响,“林译小说对于我后来的文学倾向上有决定的影响的……但那种浪漫主义的精神他是具象地提示给我了。”[1]

学校教育之影响于社会,主要是传播知识,培养人才。中国千百年来的传统教育以“四书”“五经”等为核心教学内容,自然科学知识受到忽视,致使中国科技自明朝开始落后于西方。传统教学内容空疏迂腐,不切实用,难以满足近代社会对人才的要求。由此晚晴政府开设新式学堂,普遍设置自然科学课程,同时也传播一些西方的社会政治知识。因处于新旧教育转型时期,新式学堂的教学内容既充斥了大量空疏无用的旧学,又因传统的滞碍而致使新学精髓的缺失,而只流入了皮毛,且因师资的不足而使只是皮毛的西学也未能准确传授,因此饱受郭沫若等近代知识分子诟病。但是即使皮毛的西学,也在很大程度上冲破了传统旧学的樊篱,不管郭沫若是否承认或意识到,都在客观上改变、扩大了他的知识结构,使之从封闭狭隘的伦理道德及经史子集天地中走了出来,憧憬着外面琳琅满目的世界。郭沫若在民国初年能够留学海外也正是清末新式学堂教育影响的产物。此外,在清末新式学堂打下的坚实国学基础,以及后期留学日本获得的新学新知,郭沫若在其二者的基础上融会贯通,学贯中西,为其成为现代著名的诗人、学者、文学史家、古文字学家、社会活动家、剧作家等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1]郭沫若.沫若自传(上卷)[M].北京:求真出版社,2010.

[2]李国钧、王炳照.中国教育制度通史(第六卷)[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0.

[3]肖建文、杨婉琪.清末新政与中国教育制度近代化[J]. 宜春学院学报(社会科学),2005(1).

[4]璩鑫圭、唐良炎.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汇编·学制演变[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1.

[5]陈默.新学堂里的旧师生——以清末四川新式中学堂为例[J].历史教学,2011 (22).

[6]桑兵. 清末兴学热潮与社会变迁[J].历史研究,1989(6).

[7]陈学恂.中国近代教育史教学参考资料(上册) [M].人民教育出版社,1986.

[8]张碧秀.郭沫若的中学老师黄经华[J].郭沫若学刊,200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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