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邓恩诗歌中的炼金术意象研究

单 畅

（渤海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锦州 121000）

约翰·邓恩诗歌中的炼金术意象研究

单 畅

（渤海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锦州 121000）

约翰·邓恩是英国玄学诗歌的代表人物。无论是他的艳情诗、诗讽刺诗还是神学诗都极富思想、才思敏捷。在邓恩的诗歌中，炼金术作为现代化学的前身，起初被视为纯洁雅化之术，象征着纯纯的爱；后来人们借助炼金术从事欺诈，邓恩借用其讽刺爱情的幸福只不过是个美幻的泡影。借助炼金术的四大元素，邓恩指出男女彼此都曾互为元素，死后还原为土、水、气、火；探源炼金术本质，爱因炼金术凝铸为永恒；在神学诗中，邓恩希望经过上帝锻造，灵魂得以拯救；在邓恩的葬礼挽歌中，死亡具有炼金术的神奇。从炼金术意象视角探讨诗歌艺术丰富了约翰·邓恩的诗歌研究。

约翰·多恩；玄学诗人；炼金术；意象

约翰·邓恩 (John Donne,1572-1631)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玄学诗人，是“在其自己意识和常识所揭示的，而且是在哲学和科学报道的世界中——寻找灵感的诗人”［1］是英国玄学诗歌的典型代表人物。他的艳情诗、诗讽刺诗，抑或神学诗首首神奇惊艳，被汤姆·加莱（1594-1639）誉之为“诗人之王”。英国首位桂冠诗人本·琼生（Ben Johnson）称其 “在某些方堪称世界第一诗人”［2］：

To John Donne

Donne,the delight of Phoebus and each Muse,

Who,to thy one,all other brains refuse;

…

All which I meant to praise,and yet I would;But leave,because I cannot as I should!

他的诗作思想深奥、才思敏极，奇喻灿烂，极富时代性、科学性，彰显个性，给人以一种“惊讶之感，让读者看到并了解到一种以前从未注意或想到的东西”［3］。其中炼金术意象在他的诗中的妙用堪称惊讶之极。

一、炼金术：纯洁雅化之术

炼金术首先是一门高深严肃的学问，是现代化学的前身。世间万物被组织成各种关系系统，每一种金属都有其等级属性。希腊哲学家柏拉图认为，万物皆有生命，并不断地提高自己。凡金属都力求朝着不怕火炼的黄金的理想灵魂来完善自己。以其稳定品质，黄金被视为金属王国里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但是大自然这一地下过程及其缓慢，不过炼金术士的作坊能很快完成。炼金炉可将贤者之石 （a philosopher stone）可将基本材料转化为黄金。炼金术士相信炼金术是纯洁高尚的活动。

在 《赠别：莫伤悲》(A Valediction:Forbidding Mourning)一诗中，诗人通过炼金术意象，巧妙引发联想：

而我们被一种爱炼得如此精纯——

自己竟对她毫不了解——

注重彼此间心灵的证印，

不沉迷眼、唇、手的触接。

所以我们的灵魂是一体浑然，

虽然我们必须走，但灵魂却

并不分裂，而是延展，

就像黄金打成透明的薄页（17-24）［3］

诗人的爱被爱情提炼得纯净，圣洁无比，到了精纯的程度（But we by a love so much refined），再不需要借助任何感官 （Care less,eyes,lips and hands to miss）来传递感受爱情的炽热。黄金意象在此诗里能感知炼金术的转化或催化作用，使读者容易辨认出人类爱情和炼金术之间的相似。诗人将自己和妻子的高尚纯洁的爱比作黄金。虽然他必须外出与妻分离，但是二人心有灵犀，那么在分离中爱情不会破裂，只是向外延伸（Though I must go,endure not yet/A breach,but an expansion）。忠贞的爱情不断延伸、扩展，超越世俗的一切，犹如黄金被锻打成一片金页(Like gold to aery thinness beat)，他们的爱情拥有黄金般的高贵，薄如空气、透明无瑕的黄金象征着无瑕纯纯的爱。构思奇特、比喻深刻。

二、炼金术：一种讽刺艺术

1615年邓恩接受神职，但他无法克服天生的怀疑气质，这在他对炼金术的态度上也有极强的体现，比如《爱的炼金术》（Love’s Alchemy）一诗，“炼金术”竟然被直接用为标题：

哦，那全是骗局：

正像还没有一个炼金术士获得过金丹，

除了给他怀胎的炉鼎增添点儿光环——

加入他顺便熬炼出

某种芳香的东西，或药物，

同样，恋人们梦想一场丰富而长久的欢乐，却得到一个冬天般的夏夜（6-12）［3］

16世纪末至17世纪初，人们长期借助炼金术从事欺诈，以至于炼金术开始声名狼藉，这在本·琼生的喜剧《炼金术士》里有所描述［4］。在《爱的炼金术》里，邓恩使用主人的口吻，讽刺炼金术士从没提炼出任何金丹、任何长生不老药来，尽管偶尔“……熬炼出/某种芳香的东西，或药物”、尽管术士们大肆夸张变大的鼎炉。pregnant pot是作者对 Chemic即 alchemist炼金术士的极大讽刺，讽刺其丑陋、浮夸、欺骗，炼金的鼎炉只是一个想象、空虚的期待，骗子的道具而已。诗人通过炼金术进而对爱情进行了嘲讽：恋人的美妙幻想突然破灭，正如炼金术士的徒劳无功，爱情的幸福只不过是个美幻的泡影而已。此诗采用了先接受后反击的方法。

炼金术神奇神秘的力量在《夜祷，作于圣露西节，白昼最短的一日》(A Nocturnal S.Lucy’s Day,being the shortest day)清晰地显现出来。

因为我是每一个在其中爱神

实验过新的炼金术的已死的家伙（12-13）［3］

邓恩此诗中的炼金术意象不仅与旧科学传统中的炼金术、而且与他本人其他诗作中的炼金术格格不入，正常意义的炼金术的意义在于获得仙药用来长生不老，本诗却为了进入虚无或者进入死亡。

我，由于爱情的蒸馏，则是

一切的坟墓，即虚无。（21-22）［3］

可是我因为她的死（这个字使她委屈）

而从最初的虚无，变成了灵丹妙药（28-29）［3］圣露西节是白昼最短的一天，但是正如中国的立春一样，这一夜一旦过去，白天逐渐加长，光明拥抱得更久。死亡可以从爱中获得生命。

因为他的艺术甚至从虚无，

萧条匮乏，和贫瘠空虚，

压榨出一种纯粹的元素：

他毁了我，我被再生自

空缺、黑暗、死亡；不存在的东西。

所有其他人，都从万物中，汲取最好的一切，

它们正享有的，生命、灵魂、精神、形体（14-20）［3］

通过爱的炼金术，我可以再生，虚无亦是一种特殊的存在方式，虽然不得见、不得闻，通过爱的蒸馏，可以提炼精纯（In whom love wrought new alchemy）。爱情催使他进入死亡：爱人的死去加速了炼丹炉中死亡药物的出路。但死后的生命比或在世俗见的生命更为朝气蓬勃 (But I am by her death/of the first nothing,the elixir grown)，炼金术演变成了生与死、有和无的有机纽带。对他来说，爱人就是一个更大的太阳，爱人的逝去使他的生活陷入一片黑暗：

“但我什么也不是；

我的太阳也不会重新升起（37）”［3］

三、炼金术与四大元素

与中国的炼丹术的基础阴阳五行（金木水火土）不同，西方的炼金术师依托古希腊的元素性质学说，即万物是由四种元素组成：土、水、气、火。例如：《赠别：论那部书》(A Valediction:of the Book)直接提及了四大元素“这部书，长存如四大元素”(This book,as long lived as the elements19）。

《早安》(The Good Morrow)中诗人提到：

无论什么死去，都是由于没有平衡相济；

如果我俩的爱浑然一体，或者，我和你

爱得如此相似，谁也不松懈，那么谁都不

会死（19-21）［3］

诗人指出各项元素的平衡对健康多么的重要(What ever dies,was not mixed equally)，劝诫爱人的爱要和自己一样多的热烈，这样才能达到和谐永恒。古罗马时期小亚细亚著名医学家伽伦（公元130-200）的医学理论中，疾病和死亡被认为是构成人体的各种元素比例失衡造成的。

炼金术作为原始形式的化学，最终发展为现代化学。从自然界中不朽的物质，金银玉可以长存、可以不朽、可以保持颜色鲜亮，“服金者守寿如金，服玉者守寿如玉”金子是从一些矿物质千万年汲取日月的精华蜕变成金，炼定烧制可以加速变化，可以使矿物的精气、元气得以提炼。通过水法、火法获取特性。

在《解体》（The Dissolution）中，邓恩诗中说“所有死去的都分解，还原为最初的形式土、水、气、火”

她死了，一切死者

都向它们最初的元素还原；

而我们彼此互为元素，

是用彼此制造（1-4）［3］

情人去世后，多恩认为他俩彼此都曾是元素，女人死后，她的元素回到他的体内，生长在其中，她起死回生，他俩融为一体，实现永恒。

四、炼金术本质探源

炼金术是化学的前身。阿拉伯人征伐的胜利，把希腊（爱琴）文明（包括哲学、医学、炼金术）的书籍译成阿拉伯语。贾比尔·伊本·海扬（约720-813）是位熟练的化学家，大大发展了化学，他的炼金术书《秘密中的秘密》（Secret of Secrets）详尽地描述了物质，并把矿物体分为六类①物体：各种金属；精素：硫磺、砷、水银、磠砂；矾类；硼砂类：硼砂、苛性碱、草木灰；盐类：食盐、苛性钾、蛋岩。，欧洲的炼金术的知识是通过西班牙进行的阿拉伯著作翻译过来的［5］。米谢尔·斯科特(Michael Scot)1217年再托勒进行翻译，后来在腓特烈大帝的宫廷任职，著有炼金术方面的书作。从1250-1500年间写了大量炼金术方面的著作。炼金术利用数学和天平的推论去发现反应堆和生成物之间的数量联系。引入了严格意义上的科学实验方法和思维方式的转变，对于化学变化和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6］。

我们感谢它们，因为最初它们

确实如此把我们运送给我们，

把它们的力气、感觉呈现给我们，

对于我们，它们不是渣滓，而是合金（53-56）［3］这些诗行出自于《出神》(The Ecstasy)。爱仿佛通过炼金术，使爱人凝铸提炼为“合金”（allay）而非“渣滓”（Dross），从而达到永恒。又如《爱的成长》(Love’s Growth)：

但是，爱情这药剂——不仅不是纯粹的元素（9-10）［3］

而是混合一切杂质，使灵魂或感官痛苦，

而是像其他万物一样，也是由各种元素构成（13）［3］

爱情能否成为医治各种忧伤的灵丹妙药？邓恩给出了完全否定的回答：不仅不是纯粹的物质，和世界上的普通物质一模一样，不会疗伤，而且会使人痛苦万分。

炼金术和炼丹术是一个事物的两个方面。中国的以炼丹术为主，炼金为辅。练丹术士利用某些物质，通过特制的丹鼎进行蒸馏、升华、锻烧、挥发，炼金则以异物制作真金，两者目的皆为服之则能长生。人类希望长生，并为此做过种种尝试，炼金术士的幻想和技艺：长生是他们的美丽终极目标。

治愈百病的灵药，即“第五要素”（quintessence）或称为长生不老药 (elixir vitae)，一般认为长生不老药在金属上带来完美的比例，则变为黄金。在邓恩的诗歌里，不乏对第五要素的信仰渴望，认为它是点石成金的完美力量。

五、炼金术的神学表达

1615年，邓恩从信奉罗马天主教改为接受英国国教，并接受英王詹姆斯一世的邀请，担任国王私人牧师。诗人自道“少狎诗歌，老娶神学”(The mistress of my youth,Poetry;the wife of mine age,Divinity)，概述了诗人一生的文学成就，凸现了诗人在巨变的历史河流中的极端复杂、矛盾、困苦的精神撞击。炼金术在邓恩的神学诗里也时而出现：“我是一个小小世界，是由四大元素/和一个天使般的精灵巧妙地组合而成 （《神学冥想5》，Divine Meditation5,1-2）。又如《神学冥想 14》（Divine Meditationv14）邓恩以炽热的热情、无限的依恋响亮地呼唤上帝：

锤击我的心，三位一体的上帝；因为，您

仍旧只是敲打，吹气，磨光，试图修补；

为使我爬起，站立，就该打翻我，集聚

力量，粉碎，鼓风，焚烧，重铸我一新（1-4）［3］炼金的完整过程在神学诗中全面再现 “敲打”、“吹气”、“磨光”、“修补”、“粉碎”、“鼓风”、“焚烧”。表达了诗人的心底的呐喊，希望上帝通过锻造，使自己的灵魂得到彻底的拯救，实现重生。再如：《致某某某，附敬神十四行诗六首》：

您的创造力，占有同等地位——

作为烈火，以精炼这些不纯的诗，

或作为灵丹，以点化它们成为金子

您就是那炼金术士，总是富有机智，

您的一星火花就能把坏东西变成好东西（10-14）［3］

在邓恩的布道文中，邓恩把天主教徒描写为从英国国教转变为天主教上比喻为从金属铜升华为黄金的人，上帝被描述为能把其他金属转变为黄金的神奇的人。

六、炼金术用于葬礼挽歌

哀歌（elegy）是由一行六音节句接一行5音节句所组成的对句体式的葬礼挽歌。奥维德和其他一些罗马诗人用此体写作情歌。邓恩的“哀歌”被公认为在世时最受欢迎的诗作。比如《比较》(Comparison)：

其次，就好像那炼金术士的阳性文火，

在升华鼎的暖热的子宫里的确

把一颗真金的灵魂注入大地毫无价值的沙土，

她那最可爱的部分的确具有这种保养的热度。

你得则像是一个可怕的开火的枪口，

或像刚刚流进黏土模子的炽热金属溶液（36-41）［3］

在这首诗中，诗人大胆地将男女的性爱过程以炼金术的意象描述：女子的身体——“暖热的子宫”一如炼金的熔炉；男人的激情——“阳性文火”即炽热的火焰，需要女子的爱液来熄灭，男人的“高潮”喻为“开火的枪口”，女人“暖热的子宫”可以保存男人的精液——“炽热金属/溶液”，就此可以达到至美境地、可以提炼真金——世界最美好永恒的东西。再如《秋季的容颜》（The Autumnal）：

若说她早年的岁月是金色时代，这是真，但如今她是百炼纯金，历久常新（7-8）［3］诗行充满了诗人对爱情的感悟与品味，充满了对生命哲学的思索与探究。青年的爱多基于青春、美貌和激情，短暂易逝；暮年的爱如秋季，面临衰老、消逝、死亡，虽然如此，秋的爱恋成熟、稳重、永恒。死亡具有炼金术的神奇，可以实现重生——“历久常新”。

托马斯·纳什曾说过：“诗是百花之蜜，一切学问的精髓，智慧的本质，天使的词语。”邓恩的诗歌更是诗中瑰宝。诗歌中炼金术力量神奇，时而与爱情同质高雅，拥有神奇强大的力量；时而莫大讽刺，具有无限杀伤力；时而用于神学表达。此外，炼金术与中国古代的四大元素有异曲同工之妙。邓恩诗歌中炼金术的意象源于诗人倔强的个性、渊博的学识、丰富的思想、深邃的情感、奇特的思辨、严密的逻辑。

：

［1］Grierson H J C.Introduction to the Poems of John Donne［M］.Oxford:Clarendon Press,1912.

［2］David Hopkins.English poetry a poetic record,form Chaucer to Yeats［M］.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1990.

［3］傅浩.约翰·邓恩：艳情诗与神学诗［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9:XIII.

［4］李正栓.邓恩诗歌思想与艺术研究［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

［5］柏廷顿.化学简史［M］.胡作玄,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33-34.

［6］朱诚身,杨洁湍.古代中西炼金术之比较［J］.郑州大学学报,1990(1):23-27.

On Alchemical Images in John Donne’s Poems

SHAN Chang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Bohai University,Jinzhou 121000,Liaoning,China)

As a leading figure among Metaphysical poets,John Donne's works are fresh and rich.Alchemical images are cleverly employed in Donne's poems from six aspects:alchemy as pure craft;alchemy as satire;alchemy and four elements:soil,water,gas,fire;alchemy as divine expression and alchemy in elegy.Different love and women and souls are portrayed in terms of alchemical images.There are various underlying factors which contribute to Donne's artful use of alchemical images.

John Donne;alchemy;image

I561

1007-5348（2013）09-0055-04

2013-06-29

2013年辽宁省经济社会发展立项课题“玄学大师约翰·邓恩爱情诗研究”（2013LSLKTWS-03）

单畅（1971-），女，辽宁葫芦岛人，渤海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硕士，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英诗、翻译及英语教育研究。

（责任编辑：明 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