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国网络民主缘起与逻辑的问题探究——一项基于个体、舆论和政体的解读性分析框架

2013-08-15 00:48张文壕
胜利油田党校学报 2013年6期
关键词:舆论公众政治

张文壕

(江苏师范大学 法政学院,江苏 徐州221000)

根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发布的《第30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12年6月底中国网民总人数已达5.38亿,互联网普及率为39.9%。与我国网民人数的快速增长相呼应,互联网在政治领域中所发挥出的作用也越来越受到政府和学者们的重视。特别是在近几年,互联网屡屡成为各类公共事件的重要推手,其影响甚至由虚拟空间向现实社会深度扩散。基于此,对网络民主的研究热潮也逐渐兴盛。就研究内容而言,学者们更多地从网络民主的功能认知和概念界定入手,热衷于探讨网络民主对现实政治的潜在影响,而对其在我国政治生态下的生成过程和发展逻辑并未给以过多关注。对此,笔者希望能够对我国网络民主如何兴起这样一个问题提供些许框架性的解答,以使我们更好地厘清网络民主的实质和意义,使其更好地融入我国的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激发出社会新一轮的活力。

一、现实个体对社会资本的追逐与网络主体的形成

1.网络主体的形成动力:社会资本。社会资本作为一种特殊的资本形态,其内在价值在现代社会的发展过程中不断凸显。尽管学术界对社会资本的概念界定并未形成共识,但一般认为社会资本是指社会个体的关系指向特征及其自身社会地位状况对其所能获取的社会资源的影响能力,或者是行动者所在的社会网络整体的结构性特征及网络间的互动、制约对个体社会资源获取能力的影响。简言之,社会资本表现出一个人从社会关系结构中的获利水平。美国学者帕特南曾把分散在社会各个领域的社会团体组织视为一种重要的“社会资本”并将其功效描述为“社会组织的特征,如信任、规范和网络,它们能通过促进合作行为来提高社会效率。”[1]185同时,在另一部著作中他对该领域进行了更加细致的研究,提出了现代化(特别是科技的发展)将给社会资本的积累带来负面影响的观点。帕特南认为,该消极效应主要源于以下两点:一方面是因为工业化时代的生产方式使人们失去了充足的空暇时间去参加各类社交活动,每个人疲于应付管理者交待的一项项任务,逐渐被异化为工厂流水线上的一部部机器。特别是在社会分工不断细化的背景下,人与人的联系更加趋于弱化,工作的完成更强调个体的效率而忽视了团体的协作精神;另一方面市场经济的利益导向也使得人们将目光更多地投向了个体利益而忽视了团体行为,每个人变得自私而贪婪,凡事斤斤计较,甚至不惜以公众的利益为代价来成全自己的一点点蝇头小利。其结果,个体的力量不断增强,而集体的权威则在不停消解。帕特南将其归结为一种“独自打保龄球”的现象,认为“与过去相比,今天有更多的美国人正在打保龄球,但是在过去的10年时间里,有组织的保龄球社团却骤然减少了。”[2]171社会资本在现代化和市场化的过程中受到削弱,这个观点虽然基于对美国社会的考察,但同样适用于身处转型社会的中国。

和美国相比,除了受到现代化和市场经济因素的影响,我国社会组织的不良发展使得我国的社会资本积累难以实现有效的组织化和规模化,个体往往依附于熟人社会,社会资本的积累效率比较低下。就原因分析,这既涉及社会组织自身存在的一些诸如规模小、自主性差、志愿性低等表层原因。同时,也牵涉到我国社会组织生存的制度环境中一些体制性因素的不良导向。何增科教授将其概括为注册、定位、人才、资金、知识、信任、参与和监管八大困境[3]。其中,信任困境是我国社会组织难以汲取社会资本的最主要困境,社会资本作为一种信任资源的支出与提取具有交换性质,一旦失去信任感这个核心要素也就丧失了其构建的根基。根据《小康》杂志2011年进行的一项调查,对中国慈善组织持“信任”态度的受访者占34.7%,而持“不信任”态度者占40.3%,表示“不确定”者占25%[4]。另据姚锐敏教授2012年8月进行的问卷调查,也显示出相同结论,在其收回的1421份有效问卷中,回答“比较不信任”的占22.4%、“非常不信任”的占7.2%、“说不清楚”的占32.6%[5],也就是说对社会组织的公信力持怀疑态度的人数,占据了总数的半数以上。

公信力的减弱一方面限制了社会组织的动员能力,迫使其进一步地向体制靠拢;另一方面公众也失去了一个在现实生活中积聚社会资本的组织载体,从而消解了自我积累的能力。而此时网络的出现为人们扩大社会资本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与过去基于工业化时代的社会生产和科层制的组织管理体制相适应的以“业缘”为纽带的社会资本积累方式相比,这种以“信缘”为中介的积累方式,使得人们实现了跨地域、跨阶层、跨行业乃至跨文化的人际交往活动。

2.网络主体的形成:群集、群体与社会整合。网络中的人们一开始并没有像政治生活中的共同体那样拥有统一的行动纲领。个体也没有孤立,他总是能够在网络世界中寻觅到一些和自己相似的人群并产生共鸣。所以网络民主的主体形态既不是铁板一块,也不是一个个孤立的原子,而是一种多元中心的格局,这个格局的形成经过群集、群体两个过程并最终整合为一个统一的网络社会。

第一,群集。群集(亦称集群)在生物学范畴和计算机技术领域都有着各自的概念指称。在生物学中,群集(crowd)是指一种生物种类的集合状态。而在计算机领域,群集(Cluster)概念主要是一种技术架构,集中表现为多台CPU的平行计算即由相互独立的一些系统构成所谓的运算功能组,功能组中的每台计算机通过自我运算的方式来实现整体的任务。根据上述两类不同学科的概念,可以将群集的主要内涵界定为一种同类的相聚状态,其特点是一种形式上的集合性与实质上的个体独立性的叠加。而这十分契合网络主体的初级形态,在初级阶段网络主体间的互动关系比较微弱,对热点事件仅仅处于新闻阅读的模式。在这个过程中,网络虽然消弭了包括阶层在内的一切身份标示,使得人与人的联系跨越了各种现实鸿沟,可是在虚拟空间中人们一开始并没有形成共同的认知模式和实践行为,这一方面是基于对网络隐蔽性和虚拟性的顾虑,另一方面主体也并未形成个人的网络偏好,此时,游荡成为网络生活的常态。人们只是机械地从一个页面跳转到另一个页面,把公共事件的发生作为新闻事件进行阅读,主体间的互动呈现出偶然性和短暂性的特点,偏重于个体对信息的消化、理解,相互间交流的话题范围广而层次浅仅仅停留于“你知不知道”的范畴,很少有激进话语出现。也就是说,这个阶段的网络个体仅仅是信息的接受者和传播者,而网络主体间的关系如同水面上的浮萍似聚似离。

第二,群体。群集状态的网络主体还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然而随着网络实践的不断积累,群集开始向群体转化。对群体的理解可以从社会学角度得到些许启示,社会学意义上的群体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组成,他们彼此之间能够相互识别、交流、影响、价值观趋同,并且逐渐形成一个相对持久和稳定的社会结构。这些现象同样反映在网络主体的形成之中。首先,随着网络主体的上网目的趋于明确,其浏览的网页也越来越有针对性,相关信息的获取出现窄化。其次,对事件的认知从被动的阅读模式开始转向主动的解读模式,网络主体逐渐演变成信息的评论者角色,开始热衷于和其他主体分享自己的政治观点和意见。在此阶段,个体的政治理想、政治情感和政治态度开始鲜明地被表达出来,和其他主体的互动也不再局限于信息的传播,而是出现了说服和辩驳的色彩。在共有价值观的作用下,群体内部开始同化并伴生出一种“圈子文化”,不同个体的思维方式和行动逻辑也趋于统一。与此同时,群际间则呈现出异质化的特点,表现为对非本群体的个人或其他群体的相左意见进行强烈的排斥和攻击,群体间的边界趋于锐化。最终,网络主体演变为部落式的大分散、小聚集的状态。

第三,网络社会的整合。网络主体间一旦结合为群体以后,在群体极化的作用下易出现极端化的倾向。所谓群体极化是指群体成员中原本存在的倾向性通过群体的作用而得到增强,使一种观点或态度从原来的群体平均水平,加强到具有支配地位的现象。该观点由美国学者凯斯·桑坦思在《网络共和国:网络社会中的民主问题》一书中首先提出。互联网中的群体极化现象可以说泛滥成灾,甚至对整个网络社会产生了极大的离心作用,催生出一些极端的反文化症状,比如各类协助自杀的网站、肢解动物的视频传播、赞扬恐怖主义或极端宗教势力的论坛等等。但是这些现象始终没有成为网络社会的主流,甚至某些群体被网络自身给净化掉(而不是通过法律或者行政手段),所以说虽然网络主体在常态下呈现出分化的格局,形成一个个块状的簇拥,但是在一些问题上网络主体却具有高度一致的表达方式。此时,网络主体既不是以个体,也不是以群体而是以网络社会整体的形态展开行动。

网络社会作为虚拟空间的人的社会,也就必然遵循着现实社会的某些运行规则,比如现实社会中的文化对社会整合和社会认同具有积极作用,而基于现实文化土壤所构建起的网络文化在网络社会的整合方面也起到了关键影响。但是和现实文化相比,网络文化更具有包容性,因为现实文化往往受到不同的地理环境、时代变迁、传统观念等现实因素的影响,从而具有很大的单一性和局限性,其典型便是东、西方文化的泾渭分明。而网络文化并不受现实时空的影响,各类文化可以共存于同一个虚拟空间,它既可能是本国现存的主导文化体系,也可能是历史上遗留下来的传统文化,既和本国意识形态相接,又不排斥外来思想。这些主流文化共存于网络时空,并成为网络文化整体结构中的基本构成要素。相区别的是其中互相矛盾的因素促使网络社会一定程度的分裂,而其中共涵的成分则提供了网络社会进行整合的文化资源,由此也促成了我国网络社会离散与统一互相交错的运动轨迹。

总之,对社会资本的追求实现了现实人向虚拟人的转化,甚至可以将其视为整个网络民主的原点。而网络主体的形成则经历了若干阶段和形态的演变,并内含一种由低级向高级发展的线性思维。网络主体的形成将是网络民主兴起的第一要素。

二、传统舆论模式的式微与虚拟场域的重新构建

1.我国公共舆论的传统构建模式。我国传统的公共舆论构建模型是一种单向度的国家掌握媒体,然后由媒体控制大众的强弱传递链条。在传递的过程中,国家最终实现了对公共舆论的领导。

首先,媒体通过“舆论塑造”和“制造认同”的方式引导社会舆论。在现实生活中公众对世界的认识究竟是基于自身的理性思考还是单纯对外界所作的机械反映?对于这个问题,如果是前者,公众将在传媒提供的大量信息中寻找线索,并且在一番严酷的自我思考中整合信息得出事件的答案,或者公众本身就可能是事件的亲历者,从而对真相有切身的体会;如果是后者,公众将只不过是媒体的背书机,所谓的公共舆论不过是媒体精心炮制的镜像。那么究竟是哪种情况呢?著名传播学者李普曼给出了他的答案。他认为我们生活在一个拟态环境中,所谓“拟态环境”并不是现实环境的原本再现,它是传播媒介通过对象征性事件或信息进行选择和加工,重新加以结构化之后向人们揭示的环境。公众往往把这个拟态环境作为客观世界来认识和把握,也就是说我们生存在媒体设计的信息世界中而不是客观的现实社会。结果,公众的思维便是媒体的思维。“我们不妨这样假定,每个人的行为依据都不是直接而确凿的知识,而是他自己制作的或者别人给的图像。”[6]18因此,在拟态环境下,公共舆论并非内生于公众理性,而是被创造出来的,是一种“同意的生产”,而不是“同意的产生”。更直观的说媒体在有意构建民意,而不是直观的反映民意。

其次,基于媒体对公共舆论的塑造功能,国家通过掌握媒体来影响舆论。这种掌握本身可以通过多种渠道,就我国来说中国记者的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和执政党的政治利益紧密相联,毕竟我国很多主流媒体的主编、记者本身便是共产党的党员,这种身份认同使得媒体机构的报道融入了很强的意识形态色彩,积极主动地与执政党的宣传口径保持一致。而其他国家同样存在操控媒体的需求,相区别的只是手段问题。美国政府碍于宪政要求和民主国家的自我标榜难以直接操控媒体,但是它往往通过渗透各大媒体背后大财团的方式对媒体的报道进行阻挠,这里只存在策略上的差异,却难以否认目标上的一致性。而李普曼亦洞悉到这一点,他认为“现代政治的秘密在于对媒体符合的战略性运用,通过这些符合,统治者可以把自己包装成大众利益的代表,视觉符号可以让人们的情感倍增,思想弱化……领导者可以将杂乱的大众感情调集在一起,谁掌握了大众情感的符号,谁就基本掌握了公共政策的手段,控制了当下的情势”。[6]18我国学者则从宏观上指出国家和媒体的关系“一个国家的媒体生态事实上是国家权力架构的反映……大众媒介处于各种权力的互动和博弈中,不可避免地要受到各种权力的约束和影响。”[7]59

通过操控媒体,国家实现了对公共舆论的领导。虽然这种国家——舆论模式并不是最理想的,但是至少可以维持国家和社会的相对稳定。然而这种模式在社会转型和现代化过程中极易发生波动和嬗变,从而引发公共舆论向国家的反弹。

2.公共舆论的集体迷失与场域重构。1978年,我国财政部批准《人民日报》等多家新闻单位试点“事业单位企业化管理”,该方针成为我国媒介体制市场化进程的一个重要标志。此后,我国的媒介属性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市场化逻辑逐步渗入媒体的日常运作,其传统的政治宣传功能出现弱化。在这个过程中,传统的国家——舆论模式出现松动并伴生出阶段性的公共舆论的集体迷失现象。究其原因,这种迷失根源于公众、媒体和政府在社会变迁过程中的认知失调和错位。

原因一:公众的逆反心理。就公众而言,媒介体制的市场化运作催生了公众的逆反心理,社会与国家的关系出现张力。在我国传统媒介体制中,媒介根据政治任务的需要、作为阶级斗争的工具或者是政治体制的延伸发挥重要作用,特别是在计划经济年代“社会相对封闭、稳定,生产、生活资料规模较小,人们接触媒体的目的在于了解党和政府决策以便执行。”[8]10在当时那种国家——社会高度重合的一元体制中,公众心甘情愿地服从整个国家的需要,所谓的公共舆论不过是领导人的口号和国家方针、路线等在民间的一种回声。然而随着媒介体制的市场化进程,各种社会思潮与观念发生重组乃至变异,公众的传统意识形态开始趋于解构,并逐渐呈现出某种反体制的态势。这集中表现为公共舆论对体制内一些带有符号性的物象进行戏虐式的嘲讽和黑色幽默式的暗喻。比如把教授称为“叫兽”、公务员称为“公务猿”、亲政府派封为“五毛”等等。

原因二:媒体的定位困境。就媒体而言,媒介体制的市场化引发了媒体对自身定位的困惑,使其摇摆于市场和政治。市场化运作之后,传统媒介的身份开始裂变并产生多种角色。媒介集团既是市场的主体,遵循利益导向而要求进行企业式的经营管理;同时,它也照旧扮演着公共舆论的塑造角色,但需在原有基础上突出民意的传达功能;另外,它也仍旧附属于我国的政治体制,承担着“党的喉舌”的功能。这些多重身份相互之间存在着结构上的内在矛盾,无论媒体饰演哪种角色都难以自洽。在这种身份的对立中,媒介开始分化,在不同动力(政治的、经济的或社会的)的驱使下,同时又为顺应形势的变化和政治任务的阶段性需要而轮流扮演着三种角色,发出了各种不同的声音。在媒介对自身定位的困境中,公共舆论也开始随之裂变,在纷乱的信息浪潮中集体迷失。

原因三:政府的错误应对。就政府而言,媒介体制的市场化在导致其一部分政治资源流失的同时,也要求我国政府积极寻求自身变革以适应变化的外部环境。特别是在市场化过程中,媒介的功能必将得到进一步的发挥,政府如不迅速探索出新的领导模式去影响媒体从而引导公共舆论的话,势必会引发政治危机。然而,我国政府在全能主义模式的惯性影响下,面对媒体和公共舆论时,依然在用老脑筋思考新问题,对媒体的运用简单粗暴、惯于长官意志,对公共舆论置若罔闻、听之任之。这一方面导致我国政府的政治合法性部分流失,另一面政府的公信力也将遭到公众的质疑。

总之,传统舆论构建模式的式微为公共舆论向权威的反弹提供了机会结构加以利用,并在心理层面上定下了逆反的基调,传统媒介的市场化过程则进一步导致公共舆论的分裂,政府蹩脚的应对技巧则加速了公共舆论的集体不信任感。

需要指出一点的是,网络舆论的思维方式具有很强的俘获能力,其语言求新求奇、泛娱乐化倾向严重,内容也大多以夺人眼球、追求刺激为要旨,同时它又有着很强的自我构建和寻求扩散的欲望。在构建和传播的过程中,随着各类舆论的合流,其表达方式呈现出强烈的自我肯定性,特别是在舆论发展的后期极易俘获其他网络主体对事物的认知态度。在这种江河汇海似的合流中,网络舆论逐渐逼近某个临界点,开始向现实社会释放能量。可以说,网络舆论的发展过程本身便是网络民主兴起的路径再现。

三、政治稳定结构下的参与激活

网络主体的期望和目标与现实社会紧密联系,有时甚至表现为一种逆向投射,即虚拟世界对现实社会存在着很强的补偿和平衡效应。结合我国当下网络主体对政治参与表现出的过分热情,很大程度上可以将其视为我国制度化参与渠道低效的一种反向表现,而这亦和我国政治稳定结构的内在需求紧密联系。

1.政治稳定结构的理论分析。政治稳定是一国发展的基础,对于身处现代化进程中的中国尤为重要。亨廷顿在《变革社会中的政治秩序》中对20世纪50—60年代的发展中国家发生政治动乱的原因进行了总结,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现代化和政治稳定存在一定相斥性的观点。虽然现代化不直接构成对现存政治体制稳定性的威胁,但是一些中介因素构成的链条机制将可能搭接两者。这些链条结构所形成的机制,亨廷顿通过三个公式进行概括:(1)社会动员/经济发展=社会挫折感;(2)社会挫折感/流动机会=政治参与;(3)政治参与/政治制度化=政治不稳定。[9]70也就是说在社会转型的关键时期,经济的高速发展势必会诱发出部分失利群体的集体挫折感,而这种心理层面的挫折感一旦和阶层流动机会的固化现实相互结合,将催生出大量的政治诉求,从而推动政治参与的整体进程。在此基础上,亨氏最终的结论是:当现有政治体制无法提供足够的参与渠道消化已有的政治诉求时,政治参与的盲目扩大将导致现有制度运载的超负荷,从而引发社会的整体性动荡。

伊斯顿则从政府过程的视角,对如何实现这种匹配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他对政治输入进行了划分,其中一种输入来自独立于政治系统的社会环境,也就是一般意义上的政治输入;另一种则是政治系统内部的“自我输入”,伊斯顿提议“用不甚成熟的术语内输入(Withinput)来描述这些由政治角色的经验和活动构成的政治要求”[10]63,并且指出了两者的区别“前者是由诸如文化、经济、社会结构等参数构成”而“内输入”则是由政治性方面决定,这种要求恰恰产生于政府角色本身。我国学者俞可平将这种内输入模式的过程概括为:政府创设一项制度,或者一项决策,由政府进行政治动员,驱动政治社会化进程,从而引起社会的反映和变化,其中,政府是输入,社会是输出[11]15。这种由政治精英主导推动下的“内输入”模式与亨廷顿的现代化理论相暗合,可以认为是前者理论基础上的政府实践模型。

2.我国政治参与在稳定结构下的低效表现。我国虽然初步具备了较为完善的大众表达与整合机制来消解公众参与的冲动,然而现实中的诸多不利因素和环境限制使得公众政治参与的渠道依然难以畅通且缺乏效度,根据谢莉·安思坦的公众参与阶段理论,对照我国的政治参与现状,可以说我们还停留在操纵(Manipulation指组织者按自己的目的和意图组织并操纵公众参与的过程)、训导(Therapy指组织者以公众参与的形式,达到让公众支持自己的目的)、告知(Informing组织者把信息通知给参与者,使其了解情况)、咨询(Consultation组织者提供信息、公开听取参与者意见)这四类假参与和表面参与层次上,也就是说我国的政治参与还处于被动和低水平状态。

我国政治参与的低效还突出表现在公众参与的碎片化现象以及参与渠道的虚置问题。公众参与的碎片化现象从时间维度上体现了参与的不连贯性,是一种断点式的参与形式,在现实生活中表现为一种根据形势需要或政治安排,在某个时间段内密集的进行政治动员,积极营造一种轰轰烈烈的运动会式的参与氛围。前几年各省市为应对国家下达的维稳任务,纷纷举办了各类形形色色的大接访活动,通过领导下访、巡访、查访、接访、包案、带队等手段集中清理了一大批信访积案、难案。很多公众在这些天不仅见到了一把手,而且解决了不少久积的疑难杂症。但是,一般情况下信访制度的功能绩效却并不乐观,存在着诸如效率与需求、目标与手段、权威性与执行性交错的内在矛盾[12],由其引发的一系列截访、拦访、消访问题不仅没有保障公众的利益诉求得到有效传递,甚至其本身就蕴含着导致社会不稳定的诱发因素。从空间维度上观察,碎片化表现为公众参与在实践层面上的孤立现象,也就是没有很好地连成一线。蔡定剑教授指出“从宏观看,在一些不同的部门出现了公共参与,如立法方面有立法听证……基层治理方面有村民和社区的参与治理。这些参与都是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没有成为各部普遍的常规制度”“有一些是学者推动的试点,有些是公众推动的公共事件”[13]198可以说所有这些公众参与都是一个个孤立的点,分散于不同的政治机构而且分隔于不同的政治过程。另外,参与渠道的虚置现象则反映出我国公众参与的形式化问题。政治机构往往通过各种手段规避实质意义上的公众参与,通过形式上的参与不断营造一种虚假的民意,最终架空政治参与的内涵。

3.社会利益分化背景下的参与聚合。现代化过程是一个推动多元利益格局形成的过程,国家利益、公共利益和私人利益也亟需重新界定和考量。整个社会在人们追逐不同利益的过程中裂化成不同的社会结构,而这种结构分化本身便蕴含着社会政治多元主义的潜在因子。特别在我国实行市场经济改革后,作为个体的公民财富日益积丰,各类经济主体和社会组织的利益边界也越发清晰,与此同时,阶层的流动性也开始固化。因此,无论哪个阶层或团体都无法单独代表整个社会的公共利益。一方面,就传统的政治精英而言,他们作为社会的一员既不具普遍的代表性(精英位于社会塔顶,数量稀少),同时存在利用职权导致公器私用甚至侵害其他社会主体利益的道德风险问题。因此,政治精英的传统优势正在逐渐丧失。而另一方面,改革开放后的经济、社会发展成果也进一步地提高了公众的教育和认知水平,他们不再对政治抱有神秘印象和畏惧心理,甚至为了实现自我利益诉求的表达而积极要求纳入现有体制甚至推动体制变革。在这个过程中,政治参与的冲动得到不断的积蓄,特别是在我国的政治话语构建过程中“人民当家作主”这类观念本来就深入人心,也使得这份冲动寻找到一定的政治空间加以利用。

4.网络对民主的激活。由上述分析可以看出,一方面是政治稳定结构下精英在传统政治参与方面的绝对优势,另一方面则是在经济快速发展的进程中,社会也在蕴育着自我独立的意识和能量,公众对民主的认识从顺从的配合向主动的参与渐进。然而在稳定结构的要求下,现实生活中各种参与渠道的低效,使民众深刻地体会到体制内政治参与过程的无力感。与此同时,社会上大量多元的利益诉求也急需得到有效的表达和消化。在这种情况下,公众亟需一个既能快速绕过现有制度安排,充分表达利益的快速通道,又能在社会层面激起一定波澜,以引发社会各界关注的方式,进一步加强利益表达的功效同时进行有效的自我保护。网络正好迎合了这样的一种需求。于是,要求政治参与和利益表达的民意浪潮在一浪接着一浪的冲击悬崖峭壁、一波连着一波地漫过无数险滩后,开始汇向这处名为互联网的巨型开阔地,并爆发出磅礴的气势。针对此,我国学者郭小安将其视为一种对我国现实民主的激活性意蕴,它激发了民主的潜藏因子,重现了民主的活力,也点燃了公众参与的热情。[7]206

总之,网络民主的兴起很大程度上源于一种对现实政治生活的补偿效应。高唱凯歌的网络参与不仅使得我国网络民主呈现出一派风生水起的热闹景象,同时也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着我国的政治生态。在这个过程中,如何对网络民主加以妥善的引导和积极地运用,同时防止诸如多数人暴政和个别政治投机者别有用心的幕后操纵,使之更好地与现有政治体系有效对接,需要我国政府和学者们进一步的实践和研究来作出回答。

[1]罗伯特·D·帕特南.使民主运转起来[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1.

[2]罗伯特·D·帕特南.独自打保龄球:美国下降的社会资本[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

[3]何增科.中国公民社会发展的制度环境影响评估[J].江苏行政学院学报,2006(4).

[4]欧阳海燕.201l中国人信用大调查:诚信危机刺痛中国[J].小康,2011(8).

[5]姚锐敏.困境与出路:社会组织公信力建设问题研究[J].中州学刊,2013(1).

[6]沃尔特·李普曼.公共舆论[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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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林晖.未完成的使命[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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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戴维·伊斯顿.政治生活的系统分析[M].北京:华夏出版社,1999.

[11]俞可平.权利政治与公益政治[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

[12]张文壕.信访制度存废之争的辨析与认识[J].党政干部论坛,2013(5).

[13]蔡定剑.民主是一种现代生活[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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