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剑
日本文论自 《文镜秘府论》始,迄今已经有了一千三百多年的历史,按时代及性质可以划分为传统文论 (古代文论)和现代文论两部分。其中古代文论包括和歌论、连歌论、俳谐论、能乐论、物语论、诗论等形态,文献资料相当丰富。由于日本古代文论用古奥的日本文语 (文言文)写成,专业性又强,翻译难度大,且与当代的文学思潮与创造较为隔膜,因而中国对日本古代文论的翻译介绍,则比日本文学中虚构性作品的译介晚了约半个世纪。比日本现代文论的译介,也晚了四十多年。1965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 《古典文艺理论译丛》第十辑收录了两篇刘振瀛先生翻译的藤原定家 《每月抄》全文和世阿弥 《风姿花传》的部分文章,开启了中国日本古代文论翻译之先河。继刘振瀛之后,1990年,由曹顺庆先生主编的 《东方文论选》第四编收录了王晓平先生编译的四十八名作者的五十余篇 “日本文论”(约15万字),使中国对日本古典文论的研究初具雏形。其后,1999年,王冬兰女士全文翻译的 《风姿花传》,使我国对于日本能乐理论有了基本的认识。中国的日本古代文论的翻译情况大致如此。由此可见,我国对于日本古典文论的译介非常不足,这也制约了我国学界对日本古代文论的深入了解。基于这种现状,倾心于日本文学研究、翻译的王向远教授近年来对日本传统审美文化、文学与美学进行了系统的研究,相继编译出版了 《日本审美系列》、《日本古典文论选·古代卷》和 《日本古典文论选·近代卷》。这些著作除了系统的搜集、归纳、阐释了自日本公元7世纪的奈良时代到公元18世纪江户时代的一千多年间日本美学的源起、发展流变外,还创新性地提出了日本美学的四大概念并编译成书,即:《日本物哀》、《日本幽玄》、《日本风雅》、《日本意气》,使之形成了一个相对完整的 《审美日本系列》。该书计四册,凡一百余万字,几乎囊括了日本美学和日本古典文论典型篇章,2010—2012年间由吉林出版集团陆续出版发行。
其中,《日本物哀》是18世纪日本江户时代“国学”的集大成者,也是 “物哀论”的建构者本居宣长 (1720~1801)以 “物哀”论为主题的作品集。其中包括从 “物哀”的角度研究 《源氏物语》的 《紫文要领》,从物哀的角度论述和歌的 《石上私淑言》,此外还有论述治学方法的 《初山踏》以及治学随感集 《玉胜间》的选译。第二册 《日本幽玄》将两位现代学者能势朝次、大西克礼的两部同名著作 《“幽玄”论》全文译出,使古代 “幽玄”原典与现代 “幽玄”研究相得益彰,又将古代文论家的 “幽玄”论译出附录于后,共同构成了一千年来的 “日本幽玄”论。第三册 《日本风雅》的关键词是 “寂”即 “风雅之寂”,是以松尾芭蕉为中心的 “蕉门俳谐”的核心理念。该书将日本现代美学家大西克礼的 《风雅论—— “寂”的研究》一书首次译出,又将 “俳圣”松尾芭蕉及其弟子、后继者的俳谐论原典择要译出,形成了贯通古今的日本“寂”论。第四册 《日本意气》,关键词 “意气”(いき)是从江户时代游里 (妓院)及 “色道”中产生出来的、以身体审美为基础与原点、涉及生活与艺术各方面的一个重要审美观念,到了现代经美学家九鬼周造及其他日本学者加以研究阐发,从而成为继 “幽玄”、“物哀”、“寂”之后具有日本民族特色的四大审美范畴之一。本书译出了九鬼周造的名作 《“意气”的构造》和美学家阿部次郎的名著《德川时代的艺术与色道》,还选译了德川时代的藤本箕山的色道开山之作 《色道小镜》。上述四本译作的出版,为我国读者和研究者提供了日本文学、美学四大关键词的较为全面系统的译本系列。
在上述 《审美日本系列》四部译作的基础上,2012年8月,王向远教授翻译的 《日本古典文论选译》由中央编译出版社列入 “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文库”出版,该书共分古代卷 (上下册)、近代卷 (上下册),共译出89位文论家的相关著述170篇,凡160万字。其中,《古代卷》以具有日本民族特色的原创文论为选译对象,系统的将日本古代文论分为 “和歌论”、 “连歌论”、 “俳谐论”、“能乐论”、“物语论”五个部分,分别在各个部分纳入日本39位文论家的文论著述计65篇;而 《日本古典文论选译·近代卷》亦沿袭 《古代卷》做法,将日本近代文论划分六个部分,分别从 “诗歌戏剧革新改良论”、 “政治小说与启蒙主义文论”、“写实主义文论”、“浪漫主义文论”、“自然主义文论”、“余裕派·私小说·心境小说论”六个部分对日本近代文论进行了梳理,选取了日本文学史与文论史上具有相当影响的、有代表性的50人的105篇文论名篇。这些具有代表意义的日本文论名篇对我国文艺理论的学科建设与学术建设具有一定的借鉴作用。
在上述日本古代文论翻译的基础上,王向远教授再为 《审美日本系列》四册和 《日本古典文论选译·古代卷》撰写了六篇 “译本序”,这些译本序将翻译体验与理论思考结合起来,不仅系统归纳了日本古代文论中美学、哲学思想源起及发展,还较为细致地对日本古代文论的发展演变、基本范畴和概念、理论特色等一系列重要问题做了阐述。如《日本古典文论选·古代卷》译序 《日本古代文论的传统与构造》一文,虽然不足万言,却系统归纳了公元7世纪至公元18世纪期间,日本引进、改造中国哲学、美学、诗学并形成具有日本民族特色的和歌论、连歌论、俳谐论、能乐论、物语论的整个过程。同时,该译序还重点从 “创作主体”、“审美理想”、“创作风格”、“语言表现”几个方面对日本文论范畴中的 “心”、“歌心”、“心词”、“有心”、“余情”、“妖艳”、“体”、“风体”、“姿”、“风姿”、“秀逸”、“物哀”、“幽玄”、“枝折”、“细”等美学概念的形成和发展进行了解析。他认为:日本古代文论在文体上大多呈现散文化、随笔化现象,具有私人性、非社会性、家传化特征,其原因在于日本文论关注和表现的是创作主体的态度、审美心胸、艺术立场及作品的创作技巧与审美效果,这种现象必然导致对文学社会价值、功能、文学抽象本质问题、文学本源问题的忽视。这与中国文论、西方文论所体现的功用价值论、文学本质论大相径庭。
而 《日本古典文论选译·近代卷》则以文学思潮流派为依据,将日本近代文论分为六个部分,对日本近代文论的系谱、构造与特色做了全面分析论述。在译本序中,王向远教授认为:日本近代文论丰富多彩而又富有价值,很有必要加以系统的翻译和研究。
在为 《审美日本系列》四种译著写的译本序中,王向远教授对日本四大美学概念做了深入的辨析和研究,并陆续发表了 《感物而哀——从比较诗学的视角看本居宣长的 “物哀论”》(《文化与诗学》2011年第2期)、 《日本的 “哀·物哀·知物哀”——审美概念的形成流变及语义分析》(《江淮论丛》2012年第5期)、《日本美学基础概念的提炼与阐发——大西克礼的美学三部作及其前后》(《东疆学刊》2012年第3期);关于 “幽玄”,发表了 《入 “幽玄”之境——对日本古典美学一个关键概念的解析》 (《广东社会科学》2011年第5期);关于 “寂”,有 《论 “寂”之美——日本古典文艺美学关键词 “寂”的内涵与构造》(《清华大学学报》2012年第2期);关于 “意气”,有 《日本身体美学范畴 “意气”语义考论》 (《江淮论坛》2013年第3期)等,篇篇都很有新意。后来,这些文章连同其他相关文章都收入了专题论文集 《日本之文与日本之美》(新星出版社,2013)一书中。
实际上,在日本,相关的文章很多,论著也有若干,但由于日本学界的思维方法与表达定式,多在资料的排比和解释,而理论提升相对不足,许多问题浅尝辄止,语焉不详。王向远教授的论文在参考和吸收日本材料的基础上,运用比较诗学与比较文学的方法,从哲学、美学、心理学等的不同角度,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和看法。例如,从比较诗学角度看日本的 “物哀论”,突显了 “物哀论”的日本民族特色,又从美学的角度对 “物哀”之 “物”、“知物哀”之 “知”,作了更为严密清晰的界定,认为 “知物哀”在句法结构和内涵上,等于现代美学中的 “审美”这一概念;认为 “幽玄”不同于欧洲的 “崇高”,崇高是高度模式,幽玄是深度模式,日本现代作家所说的 “阴翳”之美和 “幻晕嗜好”指的都是 “幽玄”;用 “寂声、寂色、寂心、寂姿”这四个词来概括 “寂”的内涵,为 “寂”建立了一个完整有序的理论构造;认为应该把日本的 “いき” (iki)译为 “意气”而不应译为 “粹”,指出“意气”是一级概念,与此相关的 “粹”、“通”是从属的二级概念,并从 “身体美学”的角度对 “意气”做了新的阐释,这些观点都具有学术说服力和启发性。
除了对日本文论的特质、构造加以概括、论析之外,王向远教授还在各书 《译后记》和 《诗性文本与理论文本之间——日本古典文论的翻译及其方法》(《中国社会科学报》2012年12月14日)一文中,从翻译学和翻译文学的角度,对自己所实践的日本文论的翻译理念、策略和方法做出了一系列概括论述。例如,他认为 “用现代汉语翻译日本的古语或半文半白的文体,这是一种 “彻底的”翻译,因为它不仅克服日语与汉语之间的界限、而且超越了古代与现代之间的界限”。
总之,王向远教授的译著 《审美日本系列》和《日本古典文论选译》及其相关研究论文,不仅有助于我们更深层次的了解日本传统审美文化、文学与美学,也为我们对文学理论、美学、比较文学与比较诗学、日本文学与东方文学的学习与研究提供了必要的基础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