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晓臻
(山东理工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 淄博 255049)
近年来,在国内的马克思主义学界,历史唯物主义与世界观的关系问题及历史唯物主义本身的定位问题一直是学术热点问题。回到马克思的文本可以看到,他在创立新的理论学说过程中旗帜鲜明地阐述了他的世界观思想,马克思抛弃客观物质世界的抽象,回归到日常生活世界,开启了从客观物质世界转向日常生活世界的世界观变革。
马克思的世界观思想萌芽于1843年。柯尔施认为,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已经提出唯物主义的世界观了,他之后的全部著作和活动基本上致力于这种世界观的发展,[1]99其核心内容是在改造黑格尔的唯心辩证法时“在‘观念’辩证的‘自我运动’下面发现了历史的现实的运动”。[1]81事实上,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指出宗教即颠倒了的世界观,[2]452因此对于哲学探索而言“彼岸世界的真理消逝以后,历史的任务就是确立此岸世界的真理。人的自我异化的神圣形象被揭穿以后,揭露非神圣形象中的自我异化,就成了为历史服务的哲学的迫切任务”。[2]453可以说,抛弃彼岸世界、追问此岸世界构成马克思哲学探究的基本取向,也奠定了马克思世界观思想的基本框架。《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下文简称《手稿》)被国内学术界看作马克思走向唯物史观的准备性著作,在这里他论战性地阐明了其世界观思想的方法论原则,马克思表示反对那种设想“无限的过程”的发生学追问,认为“应该紧紧盯住这个无限过程中的那个可以直接感觉到的循环运动”。[3]130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下文简称《提纲》)中把世界与人的历史活动联系起来,把世界看作人的历史活动,他指出:“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事物、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当作人的感性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4]3也就是说,旧唯物主义制造了与人的感性活动剥离开来的事物、现实、感性的直观。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下文简称《形态》)中明确使用“现存感性世界”一词并且把人的历史活动看作现存感性世界的经验性内容:“这种活动、这种连续不断的感性劳动和创造,这种生产,是整个现存感性世界的非常深刻的基础。”[4]50与此相反,费尔巴哈“从来没有把感性世界理解为构成这一世界的个人的共同的、活生生的、感性的活动”,[4]51他“对感性世界的‘理解’一方面仅局限于对这一世界的单纯的直观,另一方面仅仅局限于单纯的感觉”。[4]48对于与世界观密切关联的“实体”范畴,马克思明确把它还给了人的历史活动,完全抛弃了它的抽象性:“每个个人和每一代人当作现成的东西承受下来的生产力、资金和社会交往形式的总和,是哲学家们想像为‘实体’和‘人的本质’的东西的现实基础,是他们神化了的并与之作斗争的东西的现实基础。”[4]43因此,有学者宣称,《形态》在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出发点上,不仅仅是历史观之作,而且是新世界观之作,这种新的世界观是《形态》的根本思想。[5]近年来,有学者认为,马克思的《资本论》是一部存在论(世界观)的著作。[6]可以说,马克思在《资本论》研究过程中系统地揭示了世界的构成、性质和实质,也揭示了自由市场经济阶段盲目、自发、无序因而异己的时代生活状况,最终完成了他世界观理论的建构。
众所周知,恩格斯在研究近代自然科学发展的过程中产生了将之系统化的想法,这被看作自然辩证法思想的最初表达,他在与谢林的论战过程中阐述了自然界、人类社会和思维领域的辩证运动,之后在《自然辩证法》手稿里系统阐述了这一思想。问题在于,马克思去世后恩格斯在整理其遗稿过程中对马克思的上述思想做了充分的肯定,例如他称赞《提纲》是“包含着新世界观的天才萌芽的第一个文件”,[7]412他在《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里评价说,“费尔巴哈不能找到从他自己所极端憎恶的抽象王国通向活生生的现实世界的道路”,[7]334马克思在《神圣家族》、《提纲》和《形态》中找到了。恩格斯还表示,由于马克思新唯物主义(其核心是新世界观)所带来的哲学变革,“在包括哲学在内的历史科学的领域内,那种旧有的在理论上毫无顾忌的精神已随着古典哲学完全消失了”,[7]352“自然哲学就最终被清除了”,“任何复活它的企图不仅是多余的,而且是一种倒退”。[7]340另外,他也明确了必须把自然界纳入人类历史的发展进程,纳入社会和文化的范围进行考察。[7]340从恩格斯的这些论述可以看到,他似乎放弃了《反杜林论》和《自然辩证法》手稿中所阐述的观点(但他仍然区分了自然和历史,区分了自然哲学和历史科学,仍然并列使用世界观和历史观)。但是,正是恩格斯在晚年似乎放弃的观点,被列宁系统地发展了,构成了我们今天所说的辩证唯物主义的基本来源,奠定了马克思主义传统教科书的唯物辩证法体系及由该体系所表达的以客观物质世界为内容框架的世界观。
从马克思上面的经典论述我们可以得出我们自己都不愿意承认和接受的观点:在马克思的哲学思想和世界观思想中,世界不是客观物质世界,而是由人的感性活动的社会历史展开所展现的日常生活世界,或者说时代。
处于具体社会历史境遇中的“现实的个人”及其“感性活动”是解读马克思世界观思想的逻辑起点。世界观,不仅仅是所观的世界图景,也包含观的视角。马克思抛弃理性人的人性假设,引入“现实的个人”及其感性活动,实现了世界观理论的视角祛魅,即严格地以人的目光审视人本身和人的世界。关于现实的个人,马克思既有社会历史维度,也有人的价值维度。从人的价值维度看,人是其个人能力、个人需要及个人的思想道德价值观念的有机统一体,是基于这些价值规定性不断与其周围世界展开物质、信息和价值交换,不断否定和超越其实际生活境况、追求和达到新的生活境况和人生境界的存在者。[8]关于人的存在方式,马克思使用过对象化活动、人的感性活动、实践和劳动等词汇。这些词汇的共同内容,从人的价值规定性看大致包括:个人能力的发展和发挥过程、个人需要的满足过程、个人意识和个人价值观念的形成和外化过程;结合人的社会历史规定性则包括:人在一定的社会分工结构中与一定的生产力和生产资料——更全面地说是社会资源——结合起来发展和发挥个人能力的过程,表现为人在一定的社会分配结构中得到一定的消费资料满足个人需要的过程,表现为个人选择、加工、过滤、吸收、组织和改造社会普遍的思想道德价值观念,形成和表现个人的思想道德价值观念的过程。[9]
马克思从现实的人及其感性活动出发把世界阐释为日常生活世界,或者说时代。人的感性活动,或者说人的历史活动现实地建构起人们之间的分工合作过程、分配交换过程和社会交往过程,这构成人的生存的历史境遇。因此,人的感性活动的社会历史展开构成了存在,构成了世界即日常生活世界(马克思称之为“现存感性世界”,但是结合现代西方哲学的生活世界转向,结合列菲弗尔的日常生活批判,这里使用“日常生活世界”)。日常生活世界的具体内容,从个体的角度看包括:人以个人能力与社会资源结合起来实现个人能力的发挥过程,以个人需要为目的获得社会消费资料实现个人需要的满足过程,基于个人的思想道德价值观念展开其精神性的和休闲性的社会交往过程,总之,人的价值的历史发展和历史实现过程;从社会的层面看包括:人的社会分工合作关系、分配交换关系和社会交往关系的建构过程,及人们的社会分工合作过程、分配交换过程和精神性的、休闲性的社会交往过程。从上述分析也可以进一步看出,日常生活世界本身就是过程,人的现实生活的社会历史展开构成日常生活世界,并且使它本身就表现为过程。在这里,运动在经验上是人的现实生活活动,发展在本质上是人的发展,是由于人的历史发展而产生的人的历史境遇和社会组织方式的变化,物质、实体是人的现实生活的物质基础、对象材料和物质条件,物质的运动和发展变化实质上是人的现实生活并且构成人的现实生活的内容组成部分①马克思指出:“在一切社会形式中都有一种一定的生产决定其他一切生产的地位和影响,因而它的关系也决定其他一切关系的地位和影响。这是一种普照的光,它掩盖一切其他色彩,改变着它们的特点。这是一种特殊的以太,它决定着它里面显露出来的一切存在的比重。”(《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44页)马克思在这里谈的主导性的和支配性的生产方式,我们可以向前再推一步,从社会资源构成中占主导地位和支配地位的社会资源类型把握时代,确定时代在文明发展的具体阶段,例如,土地是主导性社会资源,这标志着该时代处于文明发展的农业文明阶段;货币和经济资源则标志着工业文明阶段;文化与知识信息资源则标志着后工业文明阶段。,[10]自然界及其运动也构成人的现实生活的历史境遇,构成社会的和文化的组成部分,[11]并且由于人文化而失去它对于人的自在性。在这里,联系和关系源于人的现实活动并且存在于人的现实活动的社会历史展开之中,人的感性活动建构起人与人之间的分工合作关系、分配交换关系和精神性的、休闲性的交往关系,从而人不是抽象的自我,而由于他的生活活动而成为“我们”中的有机成员;实体、物质同样由于人的感性活动而处于有机的联系和关系之中,并且由于这种联系和关系而表现为社会资源的配置关系——离开了人的现实生活活动,普遍的联系和关系就只能到自然科学领域寻找和建构了。在这里,时空是人的感性活动的社会历史展开空间和人的价值的历史发展与实现空间。[12]“有”是指人的感性活动的历史展开过程所展现的经验现实,“无”既指不“在场”,也指对“有”的抽象把握。[13]这样,真理就是正确、系统、全面把握日常生活世界的理论体系,[14]这种把握不是单纯通过认识,而是在人的感性活动的社会全面性基础上通过“通晓思维的历史和(时代)成就的理论思维”达到的。
人不断否定和超越其现实生存境况构成日常生活世界的全部现象和过程的最终源泉。在古希腊,哲学的任务就是探究“万物都由它构成,最初从它产生、消灭后又复归于它”的存在物,“实是之所以为实是”[15]58的最终原因。现代西方哲学认为,不应把人看作已经完成的存在者,而应看作有待实现的存在者,例如克尔凯郭尔把人看作尚未实现的存在者,海德格尔把人的生存看作尚未和可能性,即通常所说的人不是其现实所“是”,而是去成为其所“是”。这些探究揭示了:人不会满足和停止于其已经达到的现实生存境况,而是不断否定和超越其现实生存境况。但是,前者仍然囿于自然哲学和宇宙本体论,它即使看到人的自我超越也仅仅纳入伦理学的范围,而不会看作世界的本体。从人的价值规定性看,人的自我超越表现为:个人能力的新的发展和新的发挥,个人需要得到新的满足,及人的思想道德观念的突破和提升(达到新的人生境界和审美体验),并且最终达到个性化的和审美的人生,这种自我超越拒斥机械重复的意义缺位。马克思正是由此出发解释社会历史,解释日常生活世界,他揭示了,正是人不断否定和超越其现实生存境况的现实展开构成日常生活世界的本体,从人不断否定和超越其现实生存境况生发出日常生活世界纷纭复杂的现象和过程,而日常生活世界的全部现象和过程都可以还原和解释为人不断否定和超越其现实生存境况。不仅如此,人的自我超越所遇到的主导性外在障碍还折射出文明发展的一定阶段,自我超越的自然障碍普遍存在标志着人类生产力尚未发展的原始阶段,政治身份障碍普遍存在标志着封建社会和农耕文明阶段,经济和金钱的障碍普遍存在(马克思称之为“物的统治”)则标志着工业文明阶段。
日常生活世界具有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不可超越的性质。海德格尔关于“世界之为世界”的性质之追问给我们的启发是应该重新理解马克思的社会有机体思想和社会结构理论。马克思在《哲学的贫困》中把社会看作“一切关系同时存在而又互相依存的”“机体”。[16]145他在《资本论》中更系统地阐述了他的社会有机体思想:“现在的社会不是坚实的结晶体,而是一个能够变化并且经常处于变化过程中的机体。”由于社会有机体各构成要素之间的相互作用和相互制约,“社会经济形态的发展是一种自然历史过程”,[17]12“一个社会即使探索到了本身运动的自然规律,它还是既不能跳过也不能用法令取消自然的发展阶段”。[17]11究竟该如何理解马克思的社会有机体思想呢?再看马克思关于社会结构及其相互关系的论述。他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阐述了他研究社会历史的基本方法:“从直接生活的物质生产出发来考察现实的生产过程,并把与该生产方式相联系的、它所产生的交往形式,即各个不同阶段上的市民社会,理解为整个历史的基础;然后必须在国家生活的范围内描述市民社会的活动,同时从市民社会出发来阐明各种不同的理论产物和意识形式,如宗教、哲学、道德等等,并在这个基础上追溯它们产生的过程。”[4]42-43他在总结自己的政治经济学研究时深刻地指出:“人们在自己生活的社会生产中发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关系,即同他们的物质生产力的一定发展阶段相适合的生产关系。这些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的经济结构,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层建筑竖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会意识形式与之相适应的现实基础。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18]8把马克思的社会有机体思想和关于社会结构及其相互关系的思想联系起来可以发现,他在这里表达的是日常生活世界和时代所具有的性质:社会结构的各个方面及其内部要素的相互作用、人类社会的历史传承及社会发展变革与文明飞跃所需要的综合条件,这一切使任何时代都具有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不可超越的既定性质。[10]
马克思在《资本论》的研究过程中阐述道:“人的依赖关系,是最初的社会形态,在这种形态下,人的生产能力只是在狭窄的范围内和孤立的地点上发展着。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是第二大形态,在这种形态下,才形成普遍的社会物质变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全面的能力的体系。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生产能力成为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是第三个阶段。”[19]104我们如何理解马克思关于社会发展三形态的论述?国内学术界一般理解为社会发展的价值尺度。但是,这样的理解应该没有达到哲学的或者说世界观的高度。从世界观的角度看应该理解为马克思对纷繁复杂多变的历史的实质性把握。这可以从两个方面认识。首先,存在、事实在实质上是人的价值的历史发展和历史实现形态:[20]就历史而言,纷繁复杂的历史现象从经验上看“不外是各个世代的依次更替”,[4]51从实质上看是“个人本身力量发展的历史”;[4]81就历史的当下而言,存在、事实、现时代的现象和过程从经验上看是人的感性活动的社会历史展开,从实质上看是人的价值的历史发展和实现形态。至于自由、平等、正义、和谐等价值概念,其含义绝对不能离开人的价值规定性而得到确切的界定,其从理想性到现实性也绝对不能不表现为人的价值规定性的历史发展和历史实现。其次,每个文明都有其稳定的观念前提和政治社会运行方式(也许这就是我们所说的顶层设计,也许这就是历史之道),并且正是这种观念前提和政治社会运行方式塑造了文明的历史状况和发展轨迹。回首历史,正如黑格尔所说,我们不能停留于描述经验的历史,还应该把握审视文明观念前提的反思历史(人类自我意识的反思批判),还应该梳理出该文明的政治社会运行方式及其调整史。这样,我们才能站在时代的至高点和文明发展的至高点,以“一览众山小”的姿态、以“隔岸观火”的敏锐把握时代,进行时代弊病和文明弊病的诊断。其实,文明向更高阶段发展的序幕和根本表现是其观念前提被赋予新内涵的重新解释和政治社会运行方式得到不同程度的调整。马克思非常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就基督教文明发展的自由市场经济阶段而言,他一贯强调的社会宏观调控,是对造成盲目、自发、无序社会生活境况的“小政府、大社会”之政治社会运行方式的理论调整。
在我们的传统认识中,马克思主义哲学分为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其中辩证唯物主义提出了以物质为本元的客观物质世界,而历史唯物主义则是唯物辩证法在社会历史领域的运用而形成的历史观。近年来,历史唯物主义的定位问题成为国内马克思主义学界争鸣的热点。针对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与历史唯物主义(历史观)并列构成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组成部分,孙正聿教授认为,历史唯物主义不是以“历史”作为研究对象的“历史观”,而是以“感性的人的活动”为立足点、以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为内容、以“历史”的解释原则构成的“新世界观”,[5]他在学术商榷的过程中尖锐地指出,“历史唯物主义”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世界观”,还是仅仅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历史观”?是否存在一种不是“历史唯物主义”的“辩证唯物主义”?是否存在独立于历史唯物主义之外或超然于历史唯物主之上的“辩证唯物主义”的解释原则?[21]与此相联系的争议是,历史唯物主义是哲学还是实证科学?俞吾金教授断言历史唯物主义是哲学而不是实证科学:“在德国思辨哲学终止的地方,出现了两个新东西:一是作为‘这一真正的实证科学’的新的历史学;二是取代德国思辨哲学的新哲学,即历史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乃是新的历史学的理论基础。”[22]对此,段忠桥教授提出了表面上完全对立的观点,即历史唯物主义不是哲学而是实证科学,他还补充指出:“这里说的哲学指的是以黑格尔哲学为代表、以思辨的形而上学为特征的德国哲学”,“至于我们现在能否认为历史唯物主义是哲学,这取决于我们对哲学概念本身的界定”。他表示倾向于“把它视为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哲学”。[23]这里触及哲学、形而上学、本体论和世界观等概念的相互关系,也触及两人对这些概念的理解和界定方面的分歧,还触及德国哲学与哲学的关系。有学者就此提出质疑和批评:“把黑格尔所代表的近代哲学当作哲学的唯一样式,用来评判或指点任何哲学”显得“武断”了,更何况“哲学岂能不用概念来构造?哲学不就是反思吗?”而且“以‘自然科学’想象‘历史科学’进而规制历史唯物主义”消解了“历史唯物主义安身立命的自律性”。[24]当然,还有观点认为,历史唯物主义是哲学和实证科学的交叉结合。有学者认为,马克思恩格斯开辟了“哲学和科学交叉互补的方法论空间,并自觉地、创造性地实现了哲学和科学的‘联姻’”,因此历史唯物主义“具有‘哲学—科学二重性’特征”。[25]还有学者认为,历史唯物主义是作为哲学的历史科学,“作为马克思‘新世界观’的历史唯物主义,不仅就是马克思的哲学,而且是一种真正与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运动(实践)完全融合在一起的全新的‘历史科学’”。[26]关于历史唯物主义的定位问题,有学者认为,应该以马克思恩格斯相关论述和论著为依据,至少要以他们明确提到的那些相关论著为主要依据。[27]但是,这似乎不仅仅是文本解读方面的分歧,它更是改革开放的剧烈变迁在理论上的折射。固守僵化的哲学揭示不了时代的深层次问题,把握不了时代的脉搏,确定不了文明发展的方向。围绕历史唯物主义的相关争鸣不过是在剧烈变迁的时代里突破僵化、落后并且缺乏时代关照的唯物辩证法的精神拓荒。重新解读马克思的文本恢复马克思的思想原貌诚然非常重要。但是,学院式的研究和争鸣为马克思所拒斥,把他把握基督教文明的自由市场经济阶段的具体结论系统化为历史哲学同样也为他所不耻。因此,澄清马克思的理论视角、思想、理论旨趣和和解释原则(可以称之为作为哲学理论的历史唯物主义)并且把这些与他针对时代问题而提出的解决时代问题的具体结论(可以称之为作为社会历史理论的历史唯物主义[28])区别开来,从而用他的理论视角、思想、理论旨趣和方法论审视我们的时代,进行时代诊断和文明诊断,揭示时代问题的解决路径,这更为重要。哲学,作为时代精神的精华,作为“通晓思维的历史和(时代)成就的理论思维”,要求我们站在时代的至高点和文明发展的至高点,审视改革开放的时代和文明转型的当下阶段,揭示工业化、市场化和法治化历史背景下人的历史发展及其生存困境,由此把握时代的深层次问题,指明时代发展和文明进步的方向。恩格斯指出:“一个民族想要站在科学的最高峰,就一刻也不能没有理论思维”;[29]384换句话说,一个伟大而古老的民族想要走向民族复兴,就一刻也不能没有站在时代和文明发展至高点的哲学。中华民族是应该在纯粹的学术争鸣中寻找和建构自己与时代同步、与文明发展同步并且引领时代发展和文明进步的哲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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