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春香
(山西大学文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6)
在南社作家研究中,苏曼殊研究恐怕是最为繁荣的。仅笔者所见内地及港台出版的苏曼殊传记就有十余种之多,从20世纪20年代柳亚子、柳无忌父子开始,研究他本人及其创作的论文更是不计其数。就文学史而言,自20世纪30年代钱基博的《现代中国文学史》起,凡涉及20世纪初期文学的文学史,几乎都会有关于苏曼殊作品的评介,在研究南社的论著、论文中,苏曼殊更是一个绕不开的课题。虽然“从整个中国文学史来看,苏曼殊确实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作家,严格地说,他的作品无论在思想方面还是艺术方面都是不成熟的,都存在着明显的缺陷。”[1]但作为“在二十世纪初年曾使读者‘倾倒一时’的南社诗人”[2]他在中国近代文学史上的地位之重要,是有目共睹的,因此,他引起研究者的注意也是必然的。但作为20世纪初特殊历史背景下的文学家,又有着中日混血儿的特别身份,苏曼殊文学活动的颇具时代色彩和个性的方面,似乎还没有被充分注意,如苏曼殊文学活动与日本文坛的联系。本文拟就苏曼殊早期文学活动与日本的关系谈谈自己的看法。
近代的中国文学深受日本的影响,而南社作家苏曼殊更是一个与日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作家,除了他那众所周知的中日混血儿身份之外,他的文学活动也与日本颇具渊源,考察他早期的文学活动,我们会发现他深受1890年代日本文坛雨果热和无政府主义思潮的影响。
苏曼殊的文学活动是从1903年开始的。这一年春他考入日本成城学校习陆军,同年四月,在留日学生风起云涌的爱国运动中,他加入“拒俄义勇队”和“军国民教育会”等留学生爱国组织,因不向反对他爱国活动的表哥妥协,他失去经济来源,无法维持学业,九月,苏曼殊回国,辗转于苏沪间,后在《国民日日报》任英文翻译,与陈独秀、章士钊同事。这年十月他在《国民日日报》上发表诗歌《以诗并画留别汤国顿二首》[3]80和杂文《女杰郭尔缦》、[4]112《呜呼广东人》,[4]112同时,他翻译雨果的《悲惨世界》(Les Miserables)为14回章回小说《惨社会》(后改为《惨世界》)连载于 10月至12月的《国民日日报》上,①关于此书的翻译和版本问题 详见柳亚子《〈惨社会〉与〈惨世界〉》一文,见《苏曼殊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3]378-384借以影射晚清社会的黑暗。译文的首尾八回有改动,而其中间六回又系创作,所以,有论者认为《惨社会》是创作而不是翻译。[5]
就苏曼殊这一时期的文学活动看,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他为什么会选择翻译、改写雨果的作品,二是他的作品中明显的无政府主义思想色彩。关于苏曼殊为什么选择雨果的《悲惨世界》,杨天石先生在《苏、陈译本〈惨世界〉与中国早期的社会主义思潮》一文中认为:“打动了苏曼殊和陈独秀的正是雨果对下层人民及其悲惨命运的同情。”[6]402另一论者毛策先生也认为:“他选择雨果作品作为改写对象,说明苏曼殊和雨果在思想上有一定相通之处,使他能从雨果著作中,看到自己身处其中的苦难中国的影子。雨果的浪漫主义杰作超越时空的引起曼殊的共鸣,致使苏曼殊把《悲惨世界》中部分题材与中国晚清社会现实结合起来,并在中国传统文化的意义上,创作出新的小说。另外,篡改原著、杜撰人物情节是那个时代为适应政治斗争需要十分流行的风尚。”[7]26这些看法有一定道理,而且还触及《惨社会》与当时中国的政治小说的亲缘关系。但如果继续追问:曼殊在哪里读了雨果的《悲惨世界》?他翻译所依据的是法文?英文?抑或日文?而且在当时汹涌东来、数量庞大、汗牛充栋的西方小说中,他为什么会选中雨果的《悲惨世界》?我们会发现还有许多问题需要澄清,这实际上涉及翻译研究的另一面——输入研究。梁启超在《清代学术概论》中曾说:“壬寅(1902)、癸卯(1903)间,译述之业特盛。定期出版之杂志不下数十种,日本每一新书出,译者动数家,新思想之输入,如火如荼矣。”曼殊的这部“译作”是否也是这其中的一种,虽不能确定,但这样的背景却是不能不考虑的。
从曼殊的生平看。他15岁东渡日本就读于横滨大同学堂,四年后,也就是1902年,入东京早稻田大学高等预科中国留学生部,1903年9月回国,10月即开始在《国民日日报》上发表《惨社会》。从时间上和当时中日文坛的情况看,曼殊接触、阅读雨果的《悲惨世界》只能是在日本。曼殊一生虽四处漂泊,去过许多地方,但却从未涉足欧洲,尤其是1903年以前,他活动的范围除中国外只有日本。《潮音跋》中说他“孑身遨游,足迹遍亚洲”。据现有史料看,中国当时尚未有雨果作品输入。①据《民国时期总书目·外国文学》我国最早的雨果作品译本是1907年商务印书馆编译所译的《孤星泪》;但郭长海先生发表于《中华读书报》2002年6月5日《雨果作品的中译补谈》说:马君武在1903年3月出版的《新民丛报》第28期上的《欧学之片影》中有雨果诗译文,三个月后由鲁迅译雨果作品《哀尘》。最早关于雨果的介绍是梁启超在日本横滨办的《新小说》1902年第2号②郭长海先生《雨果作品的中译补谈》中认为马君武的《欧学之片影》“是最早以文字介绍雨果生平事迹和作品的”。见上注。,该期图画栏刊登了雨果(嚣俄)和拜伦(摆轮)的肖像,并作了介绍。大同学堂与康梁渊源颇深,苏曼殊在大同学堂读书时又曾是梁启超的学生,[7]155思想上受改良派影响是很自然的事。虽然从苏曼殊1903年的表现看,他更接近革命派,但正如杨天石在《苏、陈译本〈惨世界〉与中国早期的社会主义思潮》一文中所说,“革命派兴起后,政治上虽与梁启超等人对立,但文化上却受其影响颇多。他们同样重视小说的政治宣传作用。”[6]400故说苏曼殊曾受《新小说》的影响并非无稽之谈,苏曼殊对雨果的兴趣,很可能就是从这期的《新小说》开始的。笔者翻阅了《新小说》1-12号,发现各期图画一栏均有人物肖像,但只有拜伦、雨果的肖像背面有一百字左右的文字介绍,其余背面均为空白,包括第1号所刊托尔斯泰肖像也是一样。编者对雨果、拜伦的另眼相看说明了什么呢?这从对雨果的介绍中也许可以看出蛛丝马迹。
嚣俄生于千八百二年卒于千八百八十五年,十九世纪最著名之小说家也、戏曲家也。少有神童之目,十六岁时应法国学士会院(按学士会院者法国文学之渊薮也)之悬赏投诗一首,惊倒一世。其后著作愈富,各国无不争翻译之。嚣俄不特文家而已,又大政治家也,晚年为国民议会议员,大有建白。其没也,法人荣以国葬之礼,年八十三。
《新小说》第2号,光绪二十八年十一月
十五日(标点为笔者所加)
这个介绍特意提到雨果为大政治家,这正是日本思想界和文坛介绍雨果时对他的基本定位。1885年雨果逝世后,日本自由党报纸《自由灯》对雨果有这样的悼念:“雨果确实是超群的伟人,无双的大家。他的一生就是借诗歌和小说的力量纠正社会弊端、弘扬自由的真理的一生,了解了他这一生,谁又能把诗歌和小说看作于社会无益的游戏呢?”[8]可见,他们认为雨果的文学创作是改造社会的工具。那么,《新小说》编者对雨果的青眼相加是不是表明了中国思想界和文坛也注意到雨果对中国社会政治所具有的潜在价值了呢?如果是,那正说明了中国最初的雨果接受的确受到了日本的影响。而且据《新小说》办刊的地点(日本横滨)和它的其他情况看,可以推断其所刊关于雨果的资料,源自日本。
再来看看雨果作品在日本输入与翻译的情况。最初将雨果的作品带到日本的是幕府末期的官员福地樱痴,据说他游学法国时买到了初版的《悲惨世界》并带回了日本。但雨果的名字及其作品在日本广泛传播却是在明治15年(1882)以后,当时自由党领袖板垣退助游欧,在法国拜见了雨果。在雨果的建议下,板垣归国时带回了二百多部西洋政治小说[9]其中就有雨果的作品。明治17年起,日本就不断有雨果作品的译介。据田熊渭津子编《明治翻译文学年表1869-1903》[10]统计,从明治17 年(1884)到明治36年(1903)间,日本共有19个雨果的作品译本。《悲惨世界》的翻译从1887年起有:井上勤的《寸断分裂美人肠》(1887)、渺茫居士(长泽别天)的《落魄》(1889)、田山花袋的《山家水》(1892)抱一庵主人(原抱一庵)的《ABC组合》(1894)等,都是节译。日本《悲惨世界》的第一个全译本是黑岩泪香的《噫无情》①该书1906年出单行本,田熊渭津子编《明治翻译文学年表》中记载此译作曾于明治35年(1902)10月8日-36年(1903)8月22日在《万朝报》连载,但曼殊当时看到的可能性不大。,这个本子是据英译本翻译的,并且带有述译的特点。日本据法文原版精译的全本《悲惨世界》出现于1918年,译者为丰岛与志雄。[11]从时间上看,黑岩泪香和丰岛与志雄的译本均晚于苏曼殊的《惨社会》,因此曼殊的翻译不可能受其影响。而前面的几个节译本中井上勤的注明是“冒头”、渺茫居士的译本明确说明是“发端”,都是译了开头部分,田山花袋的译本也注明是“翻案”。这也就是说,在苏曼殊翻译《惨社会》之前,日本尚无《悲惨世界》的全译本,而在苏曼殊的《惨社会》之前日本的五个译本中有两个只译了开头部分,一个可以说是改写本,而苏曼殊的《惨社会》恰恰具备这两个特点。
从语言角度来看,虽然多种传记都说苏曼殊精通英、日、法、梵几种语言,但就现有的苏曼殊研究资料看,他懂英、日、梵等语言都有据可查,唯独说他精通法文依据不足。如他的英文水平,除了我们确切地知道他东渡日本之前在上海学过英文外,他还翻译过拜伦、雪莱的诗,写过英文的《潮音自序》,他在许多学校任教也主要是教英文,他大同学校时期的同学好友张文渭曾说:“英文一道,得曼殊指导,受益不浅。”[3]222他学梵文也有明确地记载,并且他还编过《梵文典》,虽然原书不存,但据资料看至少第一卷是编出来了。有章炳麟、刘师培的序和陈独秀的诗为证②二序均见柳亚子编《苏曼殊全集》第4册中国书店影印北新书局版1985年陈独秀诗见该书第5册。。特别是《民报》15号夏期增刊所登《梵文典》启事一则:“首卷目次,具列其上,全书内容,略窥一斑。”[3]334-336更是一个明证。至于日文,曼殊为中日混血儿,在日本生活多年,这是不用说的。唯独法文,研究者中无人做过具体说明,柳亚子先生在《苏曼殊研究》一书中也是含糊其辞,“法文大约是在日本时所读,所以二十岁在上海已能译嚣俄小说。”[3]382柳无忌虽论证过曼殊通法文,但那说得是他翻译《惨社会》九年之后的情况。柳无忌在《苏曼殊与拜伦〈哀希腊〉诗》一文中谈道:“1912年苏曼殊在上海任《太平洋报》编辑时,在柳亚子主编的该报文艺版发表了重译小仲马《茶花女》的消息,他批评林纾的译本‘删节过多,殊非完璧’,他向文艺版编辑出示一本从日本带回来的《茶花女》法文原作,同时告诉他们在日本已有一册早稻田大学出版部改名《椿姬》的日译本,此外还有两种英译。可见他对于这部法文小说的研究与兴趣。(中略)他当时给予《太平洋报》与他同事的朋友如柳亚子等一种印象,他懂得法文,能从法文原书做翻译。”[12]8虽然如此,但柳无忌在他1992年修订版的《苏曼殊传》中谈到《惨社会》时,仍然认为:“考虑到苏曼殊当时的语言知识,大概是从英文或日文翻译的。”其实,从以上资料,我们又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苏曼殊的《惨社会》所依据的本子,不论是英文、日文还是法文,他的这一“翻译”之作的原本,来自日本,也就是说他肯定是受到日本文坛对雨果介绍的影响的。
以上所论,是翻译文学的输入路线这样一个看似纯形式的问题,但正像河水必然会带上它流经之处的泥沙一样,文化思想的流播也会裹挟一些它所经之处的东西。
从艺术的角度看,《惨社会》殊少可取之处,它的主要价值在于政治性,作者很明显是借题发挥,借他人杯酒,浇自己胸中块垒,它反映的是当时中国爱国知识分子的思想情绪,为什么曼殊会把这种政治性极强的思想情绪嫁接到雨果的作品上呢?我们只要看看近代日本与雨果的关系就恍然大悟了。
雨果被介绍到日本文坛,首先是因为日本的自由民权运动活动家发现了他的思想与作品可以作为其思想资源。在日本,他被认为是为确立民权而战的理想的文豪。[13]因此,作为文人介入政治活动的大人物,雨果从明治10年(1877)起就受到日本政治小说家的重视,而雨果的作品真正被介绍到日本,是以明治15年日本政治家、自由主义领袖板垣退助的访欧为契机的。在日本思想界,自西园寺公望与中江兆民游学法兰西,受到近代自由主义和社会主义洗礼以来,自由民权思想就是追随法兰西革命的。板垣退助本人也一直认为应该学习法兰西自由思想。因此,此次游欧,与他心目中的自由主义政治思想家、人道主义文豪维克多·雨果相见,从一开始就是板垣的计划之一。板垣一行于明治15年12月到巴黎,两三个月后,也就是明治16年(1883)春,他拜访了雨果,这时的板垣47岁,而雨果已年过80。已然老迈的雨果,对东洋的自由思想政治家的来访从心底感到高兴。他对板垣说:“听说你在东洋为主张自由主义而苦斗多年,此前,还因此受到刺客的袭击。现在又不远万里来访,非常感谢。”当板垣请教如何把自由平等的理想灌输给人民时,雨果回答:“在日本人民的政治思想还不成熟的时候,如果在报纸、杂志上登载好的政治小说作为教育会有用的。”并且说,“让他们读我这十多年的作品就好”。此前板垣以政治教育为目的,组织过一个叫作“东洋一派民权讲释”的讲座,当时大受欢迎,但两天后就被迫中止,板垣也以大不敬罪被判入狱。此时板垣对雨果的话立刻表示赞同,他打算一回国就立即实行此计划,并且就以介绍雨果的作品开始。归国前,板垣让随员们尽可能地收寻购买雨果的作品和欧洲的政治小说,计划在属于自由党系统的《自由新闻》《绘入自由》《政理丛谈》等报刊上翻译登载。①以上参见伊藤整著《日本文坛史》第1册94-95页、192-193页讲谈社1995;《明治文化资料丛书》第9卷13页 风间书房昭和34年(1959)10月均日文版。这里可以看出,板垣和雨果本人都是把雨果作品当作政治教化材料来看的。
在经过大约七个月的旅行之后,板垣退助于明治16年6月22日归国,带回了约二百部政治小说。明治17年(1884),由坂崎紫澜翻译的雨果小说《九三年》即以《修罗之衢》为题在自由党的机关报《自由新闻》(7月-12月)上连载,同时该刊还介绍了雨果的生平并刊登了雨果肖像。②参见伊藤整著《日本文坛史》第1册204-205页讲谈社 昭和50年;田熊渭津子编《明治翻译文学年表》;明治文化资料丛书刊行会编《明治文化资料丛书》第9卷,12-14页、303页 风间书房昭和34年10月均日文版。这里我们需要注意的是,雨果的作品被引入日本,首先是政治的需要,无论是板垣退助的身份,还是他决定介绍雨果作品的目的,甚至雨果本人的态度,这一特点都是很明显的。这就为雨果作品在日本的影响定下了调子——总是和社会政治分不开。虽然,雨果的作品与这一时期介绍到日本的法国作家大仲马、凡尔纳的作品相比,不够通俗,因而没有马上赢得众多读者,但在不久之后的明治22年(1889),日本思想界、知识界开始关注社会下层的工人和贫民的悲惨命运之时,《国民之友》《日本人》等杂志的同仁们,在文艺栏内介绍雨果,引起了青年作家对雨果的关注,随之,雨果热便出现了。著名报人、作家德富苏峰于明治22年9月发表了《谈谈爱的特质,对我国小说家的希望》,文中论述了雨果及其创作;同年森田思轩因翻译雨果的《随见录》而一举成名,成为日本译界的大腕;明治23年(1890),长泽别天介绍了《悲惨世界》,并写了卓越的评论《贫民与文学》,提出要把人类爱倾注到贫民的生活中去;明治24年(1891)原抱一庵翻译了雨果《悲惨世界》的一部分,并且创作了雨果色彩极浓的小说《黑暗中的政治家》。这几年,“在文艺栏内介绍雨果,成了德富芦花和岭云等年轻一代所关心的焦点。”[14]90雨果的小说在日本的年轻一代中产生的巨大影响,在之后的文学作品中也反映出来了。德富芦花在他的自传小说《黑眼睛与褐色眼睛》里生动地记述了当时的情况:“《悲惨世界》把敬二迷住了,他早晨很早就起来……,用地上引水管引来的冰一般的水洗把脸就拿起书来。珍惜吃三顿饭的时间,把煮熟的剥去皮的栗子满满地盛在圆盘里,放在一旁,一面机械式地用左手拿起来往嘴里送,一面两眼充满感情地紧盯着书页。”[14]90冈田岭云《数传奇》中也这样写道:“近来看雨果的作品入了迷,走路的时间也舍不得放下,在往返学校的途中,一面走一面看,脑袋撞倒招牌上,或者身子碰到排子车上,这种事并不稀奇。”[14]90在这股雨果热的影响下,日本出现了一批对社会底层苦难充满同情的文学作品,“展现了雨果式的美的世界”。[14]91如松冈好一的《高岛煤矿的惨状》[明治 21年(1888)6月]、吉本襄的《高岛煤矿矿工受虐待实录》(明治21年8月)、樱田大我的《贫穷天地饥寒窟探险记》[明治26年(1893)5月]、松原岩五郎的《最黑暗的东京》(明治26年11月)等。从上述情况我们可以看出,日本文坛接受雨果作品后产生的两大特点:一是文学与社会政治紧密联系;二是展现并同情下层人民的痛苦。而这些因素在苏曼殊的《惨社会》里全有,这应该不是偶然。当然,从苏曼殊的译本看,他对雨果的理解与日本文坛又有不同,但这种不同并不能排除日本文坛对他的影响,而恰恰证明了这种影响的复杂性。
从《惨社会》的文本看,在同情下层人民苦难这一点上,苏曼殊与雨果、日本文坛都是一致的,但在如何改造这个苦难社会这一点上,曼殊与雨果的意见是截然不同的,这恐怕也就是他另起炉灶、在译作中大加创造的关键之所在。《惨社会》中属于苏曼殊创作的部分主要是明男德这个人物以及关于他的故事。明男德的故事主要有:从监狱里救出金华贱;从一个坏老太婆手里救出弱女子孔美丽;暗杀村官满周苟;暗杀总统未遂而后自杀。对于这样的情节,有论者认为是表现了苏曼殊思想中“存在着个人英雄主义和失败主义的明显矛盾”,“充分反映了苏曼殊无所适从的苦闷心情”。[1]19-20也有论者认为《惨社会》不译原作中冉阿让的后半生,而以明男德的故事代之,是表明了“中国社会主义思潮从它的开始阶段,就拒绝温和、改良,而倾向于激烈、彻底。”[6]404笔者以为,这样的看法似乎合乎我们习惯的“逻辑”,但如果不仅仅关注“逻辑”,而更多的注意外在的文化环境,是不是会有更为客观的结论呢?从《惨社会》的情节看,我们会发现它与日本文坛流行一时的“虚无党”小说有相似之处;从它表现出的思想情绪看,又会发现当时刚开始流行的无政府主义思想的痕迹。
日本的虚无党小说是政治小说的一种,在明治14年(1881)至明治16、17年最为流行,后来也时有出现。这种小说最初是从翻译外国作品开始。当时由于日本自由民权运动方兴未艾,关于俄国虚无党活动的报道常会使日本年轻人激动不已,了解俄国虚无党的活动和事迹成为他们的需求。当时,陆续出版的虚无党题材小说有《鲁国奇闻烈女之疑狱》(明治15年)、《露国虚无党事情》(明治15年)、《虚无党退治奇谈》(明治15年)、《虚无党实传记——鬼啾啾》(明治17年)《露国安娜物语》(明治17年)等。这些小说有译有作,大多是以1881年俄国虚无党人暗杀沙皇亚历山大二世之史实为题材的,兼有政治小说与侦探小说的特点,很受欢迎。中国近代在接受日本政治小说之时,这种掺杂着暗杀活动的政治小说也自然进入中国知识分子的视野,并影响到他们的创作,如署名羽衣女士(作者实为改良派成员罗普)的《东欧女豪杰》(《新小说》1902年)就有明显的虚无党小说色彩,当然,这种小说产生影响是与中国革命党人的崛起和无政府主义思潮的流行相关联的。1903年至辛亥革命前夕,当革命党中一部分人主张暗杀,实行革命恐怖政策之时,中国文坛曾出现“虚无党”翻译小说热。有影响的作品如:陈景韩译的《虚无党》(1904)、《虚无党奇话》(1904-1907)《爆裂弹》《杀人公司》《侠客谈》(1910)、《决斗》(1911),周桂笙译的《八宝匣》、芳草馆主人译《虚无党真相》(1907)、杨心一译《虚无党之女》《虚无党飞艇》等。其中多为从日文译出,如陈景韩的诸作品。[15]399中国的虚无党小说热,是与日本的虚无党小说血肉相关的。那么,中国知识界与思想界的无政府主义接受与日本又有着怎样的关系呢?
20世纪初,中国的大批留学生到了日本,日本成为中国知识分子观察了解世界的一个重要场所,通过日本了解欧洲和世界被当时的人认为是一条捷径。而日本当时出现了最早的一批社会主义者,他们在介绍各种社会主义理论的同时把无政府主义也误作社会主义介绍进来。经过戊戌变法的失败、目睹了“庚子事变”后满清政府的腐败无能、丧权辱国,越来越多的中国知识分子认识到不推翻专制、腐败的清政府无以救中国,中国的革命派开始形成,而“虚无党”的暗杀手段和无政府主义的否定专制政权的学说正适合刚刚萌生革命意识的中国革命党人。大量的翻译介绍就成为一种必然。需要注意的是,清末的改良派虽然反对革命,但他们比革命派更早对无政府主义产生了兴趣,这是否与戊戌政变后日本成为改良派的大本营有关呢?当时的改良派是极热衷于学习日本的。1901年至1903年正是日本的所谓“社会主义流行时代”,大量的欧洲“社会主义”思潮被介绍到日本,包括乌托邦主义和无政府主义。如矢野隆溪的《新社会》(1902)就是对托马斯·莫尔思想的介绍,烟山专太郎的著作干脆就叫《近世无政府主义》(1902)。与孙中山及中国革命党关系密切的宫崎滔天1903年发表的小说《明治国姓爷》,也通过主人公堺铁男表达了对虚无主义的赞赏。
曹世铉在《清末民初无政府派的文化思想》一书中说:“‘虚无党’及虚无主义思潮是通过日本而介绍到中国的。19世纪末在日本它就影响了自由民权思想,当时将俄国的虚无主义、民粹主义及无政府主义等各种社会主义一并输入进来,日本社会主义者也未将三者加以区分。在初期的一些著作里,‘恐怖主义’、‘民粹主义’等词成了无政府主义的译名。中国人接受无政府主义时,他们也不可避免地出现这种概念上的混乱特别是虚无党和无政府党两个概念上没有差别。(中略)‘无政府(党/主义)’一词可能是从日本人翻译西方著作中得来的。”[16]26考察中国对无政府主义的接受过程,曹世铉的看法的确是有道理的。
中国在19世纪后半期就有关于无政府主义、虚无党的零星报道,如《万国公报》在1879-1883年间就有六、七卷中有报道俄国虚无党行刺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的情况。[17]《西国近事汇编》在1873至1894年间也多次报道了欧洲各国无政府党人的活动,尤其是对当时无政府党人盛行的暗杀活动,多有关注。但是当时并无“无政府主义”之称呼,Nihilism(虚无主义)译为“尼赫尼士”,Anarchism(无政府主义)译为“鸭捺鸡撕得”或“阿那基斯忒党”[18]中国人最初使用“无政府”一词的是梁启超。他在《清议报》第66册的《无政府之凶暴》(1900年10月21日)和第98册的《难乎为民上者》(1901年10月11日)两篇文章中用了“无政府党”一词。而梁启超这一时期的主要活动都在日本,此时他的主要工作就是介绍经过日本吸收过滤的西方文化思想,以鼓吹中国社会的变革,因此梁启超文中言及的“无政府党”一词应该是源自日本,以梁启超当时在留日学生界的影响看,他公开发表的文章的确足以让留学生们注意并接受“无政府党”这样一个概念。事实也正是如此,1902年,较为系统介绍无政府主义的《俄罗斯大风潮》就出版了,该书系在日本印刷,由开明书店、文明书店和广智书局发行,原作者为英国人克喀伯,中译者是正在日本留学的马君武。同年,日本人幸德秋水的《广长舌》(幸德秋水原文题为《长广舌》)也被翻译出版,其中《无政府主义之制造》一文对中国发生极大影响,可以说文中“无政府主义盛行由于人们对今日国家社会的绝望;专制政府是无政府主义之制造厂”这两句话,引起了中国思想界无政府主义的热潮。紧接着,赵必振译的福井准造的《近世社会主义》、周子高译西川光次郎的《社会党》、杀清译烟山专太郎的《近世无政府主义》等接踵出版,《江苏》《浙江潮》《新民丛报》《苏报》《新湖南》《政艺通报》《民国日日报》等报刊也纷纷刊文介绍、评论无政府主义,据统计仅1902-1903年刊出的关于无政府主义的论著、论文就有近20种之多,其中大部分文章是受幸德秋水和烟山专太郎的影响。[16]294-295可以说,中国思想界最初接受无政府主义思想是以日本为媒介的。当然,考察这一问题决不能离开1903年这一特殊的年代。因为正是这一年,清廷对留日学生“拒俄运动”的态度,彻底暴露了它自私狭隘、置满族统治权于国家民族根本利益之上的本质,使一大批原本倾向于改良的知识分子走向革命。可以说,1903年是中国近代社会变革要求由改良而革命的转折点。无政府主义思潮的被接受和盛行,正是这种革命要求的需要和结果。苏曼殊的《惨社会》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的,他对雨果原作的颠覆,尤其是创作明男德的故事,正是这一时期革命思潮的真实反映。联系这一时期中国革命派的斗争情况来看的话,《惨社会》简直就是苏曼殊的革命实践。当年,在“拒俄义勇队”被迫改组为秘密活动的“军国民教育会”后,确定自己的宗旨为“养成尚武精神,实行民族主义”;行动方式“一曰鼓吹,二曰起义,三曰暗杀”。[19]作为这个组织的主要成员,苏曼殊不仅用行动(1903年曼殊在香港曾有刺杀保皇派领袖康有为的打算)而且用作品诠释了他对革命的理解,表达了他对清朝统治者的仇恨。
我们知道,《悲惨世界》是反暴力的,作者主张以德报怨,用仁爱精神代替阶级压迫,并以之去改造世界,因而他塑造了卞汝福主教和冉阿让这两个理想化的人物。而曼殊笔下的明男德却是革命信徒,他疾恶如仇,不惜使用暴力,认为“非用狠辣的手段,破坏了这腐败的旧世界,另造一个公道的新世界,是难救这场大劫了”。他的反抗社会,采用的是十九世纪无政府党人最常用的手法——暗杀,先是刀杀地方官满周苟,后又用炸弹刺杀最高统治者拿破仑,最后失败杀身成仁。他否认权威和既存的社会规范,认为:“为人在世,总要常时问着良心就是了。不要去理会什么上帝,什么天地,什么神佛,什么礼仪,什么道德,什么名誉,什么圣人,什么古训。”(《惨社会》第九回)他籍雅各伯党人之口表述的施政措施除有传统的中国小农思想外,也有明显的无政府主义思想倾向——
第一条取来富户的财产,当分给尽力自由之人以及穷苦的同胞。
第二条凡是能做工的人,都有到那背叛自由人的家里居住和占夺他财产的权利。
第三条全国的人,凡从前已经卖出去的房屋田地以及各种物件,都可以任意取回。
第四条凡是为自由而死的遗族,需要尽心保护。
第五条法国的土地,应当为法国的人民的公产,无论何人,都可以随意占有,不准一人多占土地。
见《惨社会》第12回
对统治者的仇恨,对几千年思想权威、社会秩序的蔑视,对“自由”的向往,虽然不够系统,却是一种全新的思想;虽然语言稚拙,却也是以文学的形式表现一种时代的潮流。很明显,于改造社会的途径和方法上,苏曼殊与雨果的选择是截然不同的,这种不同的原因当然非常复杂,但首先应当考虑的是社会思潮的影响,如果说雨果《悲惨世界》中的理想主义和乌托邦色彩与他受19世纪30-40年代法国空想社会主义影响有关,那么,苏曼殊《惨社会》的以暴力抗暴思想就与20世纪初中日知识界盛行的无政府主义思潮相关。苏曼殊接受无政府主义思想,并非暂时或偶然,这从几年后他与中国著名的无政府主义者张继、刘师培及《天义报》的密切关系也可得到证实。他对无政府主义的心仪,在他1903年的其他创作中也表露无遗。这一年他还有《女杰郭耳缦》《以诗并画留别汤国顿二首》等作品。
杂文《女杰郭耳缦》也发表于1903年10月的《国民日日报》上,可以说与《惨社会》的思想是一脉相承的。郭耳缦对美国总统被刺身亡的看法是:“大统领何人?自无政府党之眼视之,不过一最无学无用之物已耳!有何所尊崇?然则无政府党亦何为而必加刃于此无用之长物也耶?当世之人,于大统领之被杀,亦非常惊扰,此诚妾所不解者。”此对大统领的蔑视与明男德对上帝神佛、礼仪道德的蔑视如出一辙。“大统领死,是奚足怪?人皆有必死之命运,王侯贵族劳动者,何所区别耶?麦坚尼之死也,市民皆为之惜,为之悲。何为乎?特以其为大统领故而追悼之耶?吾宁深悼夫市井间可怜劳动者之死也。”此渴求平等,寄同情于市井平民,与明男德的怜弱惜贫,见义勇为、拔刀相助实是同一道理。虽然作者写了明男德自杀、郭耳缦被囚,但并不能说明这就是表现了苏曼殊的“悲观主义”和“苦闷心情”,这样的遭遇恰恰正是当时无政府主义者革命活动的真实写照。在当时的新闻报道和文学作品中,多有描述行暗杀而慷慨就义或被俘之无政府党人事迹的,但他们前仆后继、不屈不挠,故而苏曼殊说“女杰拘留狱中,意气轩昂,毫无挫折。”在列举了一连串无政府党人的暗杀活动之后,他激动地说:“继此风云,尚不知其何所极也!”[4]151-155这不仅不是“悲观”,简直就是预言革命高潮的到来。在《惨社会》里,苏曼殊确实写了国民性之劣:金华贱、商人妻子的忘恩负义;吴齿的谋财害友,无耻之极;明顽、范桶的冥顽不灵、不可理喻;“尚海志士”们的口是心非、孳孳为利……。但笔者以为,这些与他同一时期的《呜呼广东人》所表现的一样,是国民性批判问题,这种革命与普通民众的隔离而引发的国民性问题,正是五四时期鲁迅的《阿Q正传》《药》等作品的先声,它不仅不能证明苏曼殊的局限,恰恰证明了苏曼殊对中国文学的贡献,证明了中国近代文学与五四新文学的血脉关系。
蹈海鲁连不帝秦,茫茫烟水在浮身。
国民孤愤英雄泪,洒上鲛绡赠故人。
海天龙战血玄黄,批发长歌览大荒。
易水萧萧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
这就是苏曼殊著名的《以诗并画留别汤国顿二首》,发表于1903年10月7日《国民日日报》的附张《黑暗世界》,署名苏非非,是现存苏曼殊最早的诗作。这是他1903年离开日本时给他在大同学校时代的老师汤国顿的赠别诗。[20]诗人用典故形成意象,通过形象抒发感情,可以说是标准的中国传统诗,但是在传统的表面下不仅有“爱国青年的锐气和雄心”,对“时局的忧思”,更有他对外来的无政府主义思想的推崇。“蹈海鲁连不帝秦”,“易水萧萧人去也”,立即使人想到鲁仲连、荆轲这些不畏强权的好汉、古代的义士和刺客,他们的所作所为正与清末的革命党人相合,诗人正是借对他们的歌颂表达自己的思想和立场。虽然时代不同,但每一时代都有自己的英雄,像荆轲刺杀秦王一样,无政府党人也是不惜牺牲,用生命来反抗专制统治的。诗人通过荆轲这样国人尽知的形象,为无政府主义思想找到了极好的载体,使得传统文化与外来思想较好的结合在一起,这也正是二十世纪初中国文化在变革中寻找发展途径的表现,从这点来看,苏曼殊的这两首诗就有了更为深刻和丰富的文学史意义。
其实,在《惨社会》中也明显有类似的表现,作者(译者)力图使外来文化融入中国传统,有一个较易为人接受的形式。除章回体这种尽人皆知的特点外,作品中明男德的行为方式,就与中国传统文学中扶弱济贫的侠客非常接近。深夜潜入监狱救出素不相识的金华贱;刀杀狗官满周苟为民除害却不露声色;喜欢被救少女孔美丽,但绝不乘人之危;对落魄者真心帮助赤诚相见,哪怕是范桶那样的废物;壁上题诗、刀下留人……。无不具有中国传统文学中侠客的特点。在第九回中,明男德还唱出了这样的诗:“一天风雪压巴黎,世界凄凉了无期。游侠心酸人去也,众生懵懵有谁知?”《惨社会》章回的标题中也多次出现“侠”这一中国人熟悉的字眼,“为世不平侠士题壁,恩将仇报饿汉挥刀”(第八回)、“忍奇辱红颜薄命,刺民贼侠剑无情”(第九回)、“遣英雄老侠赠金,别知己美人挥泪”(第十回)等,也许苏曼殊是有意识的以他对传统文学中“侠客”的理解来刻画明男德的。从文学史角度看,刺客——侠士——无政府党暗杀者,三者之间就具有了一定的承续关系,他们是不是可以作为研究古代文学向近代文学过渡的一种标本呢?
文学是以生活为基础的,清末的中国大地上,激荡着反满革命、批判专制文化、甚至暴力暗杀的潮流,不管苏曼殊是自觉还是不自觉地将这现实中革命党人的思想、活动和外来思潮融入作品的,正是这些,使他作品中的人物超越了传统,成为文学史上一类崭新的形象,也使得他的“译作”与雨果的原作、也与日本的《悲惨世界》译本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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