鞘翅目(Coleoptera)一科Meloidae中文名称辨正

□叶保华 张妍妍 郑方强 刘玉升 孙金荣 康维波

现今中文昆虫学教科书或文献资料中，鞘翅目(Coleoptera)昆虫一科Meloidae(旧称“地胆科”)多被称为“芫菁科”，此科昆虫遂称之为“芫菁”，鲜见“芫青科”、“芫青”的称谓。然而笔者在查阅古代医药典籍时发现，此类昆虫在古籍中从未冠以“芫菁”之名，而以“芫青”称谓居多。这不免让人产生疑问，“芫青”与“芫菁”两个名称，其来历如何，二者是否可互用，是否有歧义之嫌或误抄之嫌?本文就此进行探究，通过古代医药典籍考证，结合汉语言分析，认为以“芫青”作为Meloidae 一科的中文名称更合理，并提出笔者建议，以期此科昆虫的中文名称更具有科学统一性、语言规范性和文化传承性。

一、Meloidae 科现代命名情况

1953年在上海影印出版的《日本昆虫图鉴》一书中，Meloidae 的中文名称为“地胆科”［1］，1955年日本出版、素木德一所著的《昆虫の分类》中亦为“地胆科”［2］，概日本受中国文字之影响所致。1959年，路顺奎编《实用昆虫学》［3］中，Meloidae 的中文名称为“地胆科”。至今，台湾有时还称其为“地胆科”，但大陆很少用。国内最早将Meloidae 一科称为“芫菁科”概见于1956年中国科学院编译出版委员会名词室编订的《昆虫名称》［4］一书。周尧等(1958)编著的《普通昆虫学》［5］教科书中称其为“芫青虫甲科”，而蔡邦华(1973)在其专著《昆虫分类学》(中册)［6］称之为“芫青科”。自20 世纪80年代至2011年，国内出版的几乎所有昆虫学教科书或相关昆虫学图书都将该科称为“芫菁科”，如《昆虫学通论》(上册)(北京农业大学主编，1981)［7］、《昆虫学》(南开大学等五校合编，1985)［8］、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1986)主编《中国农业昆虫》(上册)［9］、《昆虫分类学》(下册)(郑乐怡和归鸿主编，1999)［10］、《普通昆虫学》(彩万志等编，2001)［11］、《昆虫分类学(第二版)》(袁锋等编，2006)［12］、《普通昆虫学(第二版)》(雷朝亮和荣秀兰主编，2011)［13］等等，此处不再一一列举。通过查阅，也发现生物农林及医学期刊有关论文，绝大多数采用“芫菁”一词。2009年科学出版社出版、许再福主编《普通昆虫学》一书中，则使用“芫青科”中文科名［14］。著名辞书《辞海》列有“芫菁”词条［15］，而相对更为专深重古的《辞源》中却列为“芫青”词条［16］。可见“芫菁”、“芫青”两个名称存在较严重的混用情况。

二、芫青的医典考证

Meloidae 一科昆虫作为药物被列入我国古代医药典籍中有地胆、斑猫(后改为“蝥”)、芫青和葛上亭长之称。沿着古医药文献典籍的历史年代，可追溯“芫青”一名的来历。

《神农本草经》作为我国最早的药学专著，开创了药物分类的先河，对后世药学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17］。在《神农本草经》中，Meloidae一科共列出“地胆”、“斑猫”两个药物主词条。在“地胆”条的注释中提及“蚖青”、“元青”，经考证应为“芫青”。《神农本草经》之清代黄奭辑本［18］、顾观光等辑本［19］对地胆记述为:“地胆，味辛，寒。主鬼注(现为“疰”)寒热，鼠瘘恶疮死肌，破症瘕，堕胎。一名蚖(读音:yuán)青。生川谷。”《神农本草经》黄奭辑本“地胆”条中又记有:“吴普(指《吴普本草》，作者注)曰:‘地胆，一名元青，一名杜龙，一名青虹’”。日本森立之撰《本草经考注》［20］“地胆”条，经过考察，对“蚖青”、“元青”进行了辨正:“蚖字乃异，恐是相承误矣。……因考白字原必作元青可知矣。何者?芫华之芫，原亦作元。……则知元青之元从虫，元花之元从艸，并是为俗字也。”据此可以判明，《神农本草经》中原文应是“元青”或“芫青”，而非“蚖青”。由此可知，“元青”一词最早出现于《神农本草经》，“元”通“芫”。

继《神农本草经》后，有重要本草文献学价值的著作——南朝梁代陶弘景所著《名医别录》［21］中，首次列出“芫青”、“ 葛上亭长”药物主词条。可惜的是《神农本草经》、《名医别录》两书皆早已亡佚，现今所看到的都是后人的辑本。

北宋蜀医唐慎微编撰的《经史证类备急本草》，简称《证类本草》，是现存最早的完整本草著作，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和文献价值，其经《重修政和经史证类备用本草》传世，1957年人民卫生出版社据明代《重修政和经史证类备用本草》翻刻本影印。在此书中，药物名“芫青”的全名为“南京芫青”(据作者推断，南京为产地，概以南京产“芫青”药效最好)，解释为:“芫青味辛，微温，有毒。主治蛊毒，风疰，鬼疰，堕胎。三月取，暴干。”因此《证类本草》是第一部载有“芫青”药物正名的传世典籍［22］，也因故《辞源》在“芫青”词条解释中特别说明“见政和证类本草二二芫青”(这里的“二二”指“卷二十二 虫鱼部下品”)［16］。

经考证，古代医药典籍中，Meloidae 的中文名称始终围绕“芫青”命名，而并未出现“芫菁”。从传承古代医药文化、保护古文化遗产的角度来看，沿用“芫青”比使用“芫菁”更合适。

三、相关字的音义分析

“芫”具有两个读音yuán 和yán。目前科教书中多采用的“芫菁”，读音似为yuánjīng。从字形和读音上按照语言使用习惯分析，可进一步判断Meloidae 一科的中文名称采用哪一字形和读音更具合理性。

在《证类本草》“葛上亭长”一条描述为:“［弘景曰］……二、三月在芫花上即呼之为芫青;四、五月在王不留行草上，即呼为王不留行虫;六、七月在葛花上，即呼为葛上亭长;八、九月在豆花上，即呼为斑蝥;九月、十月复还地蛰，即呼为地胆……”［23］。据此可知，“芫青”一名中的“芫”字是根据昆虫落在芫花上而命名的。《证类本草》中“芫青”一条描述:“［陶隐居云］芫花时取之，青黑色”［22］。明朝著名医药学家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进而注明“芫青”中“青”的释名:“居芫花上而色青，故名芫青”［24］。据此可知，由于生活在芫花上，且虫体呈青色，而将这种昆虫称为“芫青”。

在“芫青”一词中，“芫”字应当读何音呢?“芫”读yuán 音时，是指上文所提的“芫花”，在《说文解字》中解释为“鱼毒也，从艸元声”［25］。显然，“芫”是指其花、根可入药［26］，其根可毒鱼的落叶灌木——“芫花”。“芫”在“芫荽”组合中读yán 音。芫荽俗称“香菜”，是常用作调味香料的伞形科草本植物。所以“芫花”并非指芫荽的花，“居芫花上”是指生活在芫花这种灌木上，而非居灌木芫花的花上，更非停在芫荽花上。因此“芫青”的“芫”应读为yuán，而不是yán。

“青”在《说文解字》中解释为“东方色也”、“仓经切”［27］，即表颜色，常指代“蓝、绿”等颜色，其声母与“仓”相同，韵母与“经”相同，读为qīng。而“菁”字的现代读音为jīng，字义为“韭菜花”［28，29］，但在《康熙字典》、《汉语大字典》(1996年)中“菁菁”一词中读音qīngqīng，词意却为“花盛貌”［30，31］，没有表示颜色的词义，这显然与“居芫花上而色青，故名芫青”中的“青”表达的意思不符。

由此也可说明Meloidae 一科中文名称，“芫青科”比“芫菁科”合适，且“芫青科”的读音应是yuánqīngkē。至于1956年《昆虫名称》一书中，“芫菁”是否由“芜菁”(wújīng)讹化而来，或者为笔误，则无从考究。

此外，根据《证类本草》记载，《雷公炮炙论》中采用了“芫蜻”一名。在《本草纲目》中，李时珍在“蜻蛉”［32］一条［释名］中有“蜻、虫怱，言其色青葱也”、“按崔豹古今注云:大而色青者曰蜻蜓”。按照汉语言学中的汉字造字理论，可知“蜻”字是以“虫”为意符，以“青”为声符的形声字。形声字的音符往往兼义，拉近了字形与字义的关系［33］，本例中“蜻”字的声符“青”正是表明了“蜻”的颜色，而虫字旁又恰恰划定了“蜻”属虫类。如此看来，以“芫蜻科”为Meloidae 科的科名，比“芫青科”更显科学巧妙。

四、结论

综上所述，“芫菁”这一昆虫名称并无文化渊源，在字面上也难有合理的语意解释。将Meloidae 一科中文名称定为“芫菁”，不但语意不通，造成了读者一定程度的疑惑，而且割裂了文化继承。建议今后国内新出版的昆虫学等相关专业图书以及期刊等，涉及到鞘翅目Meloidae 一科中文名称者，应在“芫青科”或“芫蜻科”中择一而用，勿再写为“芫菁科”。建议昆虫学名词审定委员会在“芫青科”或“芫蜻科”中择定一个中文科名，作为Meloidae 科通用中文名称。作者认为采用后者当更好，与昆虫学界同仁商榷之。

合适确切的中文名称可以为昆虫分类研究及教学提供便捷。在我国长期的科学文化发展过程中，对涉及到专业学术的字词形成了稳定形态的使用习惯。针对现今存在争议的字词进行严格甄选辨正，去伪存真，这既是昆虫分类学发展的需要，也是训诂学继承，乃至中国传统文化传承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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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日］素木得一.昆虫の分类［M］.东京:株式会社北隆馆，1955:4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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