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绪军
(皖西学院 外国语学院,安徽 六安 237012)
自20世纪以来,随着新兴学科的兴起,欧美学者开始以语言学的视角来研究和探索隐喻。其中,从20世纪中期开始,语言学界对隐喻研究的一个突出特点是从语义学向语言哲学(philosophy of language)的转变。这一转变从很大程度上推进了对隐喻的理解。尤其是1980年George Lakoff 和Mark Johnson 合著的《Metaphor We Live By》出版发行,引发了中西方学术界对隐喻研究的热潮。Lakoff & Johnson 在其专著中提出一个全新的观点,即隐喻不仅是一种语言修辞(a figure of speech)手段,而且是人类特有的一种思维方式和对客观世界的认知形式,是文化的反映。在过去的几十年间,中外学者从不同视角跨学科对隐喻这一领域进行对比研究,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回顾近些年的研究,我们不难发现学者们对隐喻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从语言学层面上研究语言和隐喻的关系;二是从哲学方法上研究认知思维和隐喻的关系。隐喻作为一种修辞方法,它不仅能够帮助我们了解和认知我们的世界,而且还是人类思维的元方式。隐喻思维是一种超越型思维,直接诉诸认知对象的本质属性和关键特征,达到对事物的整体理解[1]。
同时,语言作为人类相互沟通和了解的手段,不同国家的语言也有着不同的文化背景,隐喻也经常表现出跨文化的相似性和差异性。因此,我们在跨文化隐喻对比研究的时候,关注其差异性的同时也应该注重其相似性。
在二十世纪几个主要的西方哲学传统中,一个是以弗雷格、维特根斯坦、奥斯汀、罗素、特米特、塔斯基等人为代表的分析哲学传统,另一个是以海格-庞蒂、海德格尔、胡塞尔等人为代表的现象学/解释学传统。这两个传统虽然都属于哲学,也体现了了20世纪哲学的“语言学转向”(linguistic turn),但在入手点、术语、论述框架、论述风格等各个方面均相去甚远[2]。语言哲学主要关注四个核心问题,即意义的本质、语言的运用、语言认知、以及语言和现实的关系。如John R.Searle 曾建议区分philosophy of language 和linguistic philosophy 的差别,前者是研究语言的普遍性质,如真假、指称、意义等,关心的是普遍的哲学问题;而后者研究特定语言中的特定词语的用法,回答某些特定的问题[3]。到了20世纪,语言哲学的研究从分析语形开始,发展到语言和语用等多学科的研究[4]。同时,不同于传统的两大哲学流派,体验哲学则认为:“人们是在彼类事物的暗示之下感知、体验、想象、理解、谈论此类事物的心理行为、语言行为和文化行为,即通过隐喻认识世界”[5](P160-161)。可见,隐喻不仅是人类特有的思维方式,而且是帮助人们认识和体验这个世界过程中的普遍认知的方式。
从隐喻的定义来看,分为有广义和狭义两种。亚里士多德把一切修辞现象都称为隐喻性语言(metaphorical language)。他认为隐喻是一种不同事物间的对比,是一种修辞性的语言使用现象。而George Lakoff 等人认为隐喻的概念是比较宽泛的。他们把提喻、换喻和反语等都当作了隐喻。同时,他们认为隐喻决不仅是一种语言现象还是一种认知现象。隐喻性思维是人类认识事物、建立概念系统的一条必由之路。束定芳教授认为:隐喻主要是因为所用语言字面意义与语境发生冲突时所选择的与语境相符的另一种理解[6]。另外,根据《现代汉语词典》(1996 版)的定义,我们可以区分隐喻和明喻的不同,前者的比喻相对隐蔽,而后者则相对明显。隐喻是不会使用“像”、“如”、“似”等比喻词,而是进行隐藏的“是”、“就是”等进行相似关系比较的一种修辞手段。
从20世纪70、80 代开始,隐喻成为一个热门话题,不仅体现在语言学和语言哲学领域,在其他领域也有研究。到20世纪后期,学者们开始把语用学作为语言哲学的主要研究内容。在这一趋势下,出现了大量的隐喻研究。例如,以John R.Searle 为代表的学者对隐喻研究领域的贡献是提出语用学的解释理论,主张区分话语意义和说话者的意义。以Donald Davidson 为代表的分析哲学家在隐喻研究方面另辟蹊径,他反对多数语言学家认为一个隐喻的句子有隐喻的意义或表达一个可以交流的隐喻的真理的观点。同时,他还强调隐喻是不可意译,这不是因为隐喻说了一些太新颖的话而不能用字面意义表达,而是因为在隐喻中没有任何东西要意译:隐喻所完成的是和字面意义所不同的意义而不仅仅是另一种意义[7]。语言学家George Lakoff 和Mark Johnson 对隐喻的看法比其他学者显得更加深入。他们认为隐喻存在于人们日常生活中,体现在我们的语言和思想行动中。他们还强调隐喻是一种思维方式,在一定的文化中成为一个系统的隐喻概念体系,它是人们语言、思维、经历、认知以及行为的基础。
隐喻主要是我们对客观世界的感知。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对客观世界的感知不同就会造成隐喻的差异,而这些差异反过来又会作用于文化[8]。
尽管不同民族在语言上有差异,但却有着隐喻思维的共性。语言在帮助我们认知这个世界的过程中,和文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尽管不同民族使用的语言系统迥异,但基于共同的认知结构,扎根于不同文化中的隐喻可能重合,形成“文化共核”[8]。正是这种文化共核,使得不同语言体系下的人们有可能理解不同的文化中的隐喻。根据George Lakoff 的概念,他把隐喻分为三类,即方位性隐喻(Orientational Metaphors)、结构性隐喻(Structural Metaphors)和本体性隐喻(Ontological Metaphors)[9]。
方位性隐喻是指人们在认知和思维活动中,会利用一些方位词进行隐喻。对于一些像时间、质量、社会地位等抽象概念,常常会和空间概念叠加形成方位性隐喻。方位性隐喻是由我们所赖以维生的身体出发,与我们生存的环境互动所产生的认知机制。使用方位性隐喻时,我们是使用空间的概念来了解其他相对来说较为抽象的概念。比如说,在下面的例子里,我们使用[上下]这两个基本的方位概念来了解心情、数量、质量、意识、强弱、健康程度、控制状态、高低等方面。例如:
HAPPY IS UP;SAD IS DOWN
(1)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觉得很高兴。
(2)一连串的喜事让他一步步的攀向快乐的顶峰。
(3)考试的失利使他心情跌落到谷底。
(4)心情低落的时候,可以出去走走,不要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
MORE IS UP;LESS IS DOWN
(5)今天,中国93#汽油的价格下降了0.29 元/升。
(6)这几年来,不正确的政策使得经济成长率下滑。
(7)今天中国的股价齐扬,终场上证指数上涨了两百多点。
GOOD IS UP;BAD IS DOWN
(8)这种茶叶很昂贵,可以说是茶中上品。
(9)这个家伙怎么可以无端做出这种下流的事情!
HEALTH IS UP;SICKNESS IS BAD
(10)他的健康正处于巅峰状态。
(11)他病倒了。
结构性隐喻是指借助另外一个事物的结构帮助我们理解和认识另外一种事物。例如在很多语言中都有“时间就是金钱”、“爱情是游戏”、“政治是演戏”等隐喻概念。在不同文化和语言体系下,我们发现这些隐喻概念中具有相同或相似的特点。同样,隐喻作为人类特有的一种认知思维形式,在不同的民族和文化背景下具有相似性。
本体性隐喻则指使用实体的词来表示某一个抽象的概念,例如模糊的思想情感、心理状态等等。本体性隐喻又可以分为三个小类,即实体和物质隐喻、容器隐喻和拟人隐喻。通过下面几个例句,我们可以看出这几个不同本体性隐喻的差异。
(1)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会变成美好的明天。
(2)给我一周时间,我保证能完成任务。
(3)她心中充满胜利的喜悦。
(4)半年之内,这项民防工程肯定能顺利完工。
(5)爱能融化世界上的坚冰,能凝固一切美好的回忆。
(6)瞧,机会来了。
从(1)(2)两个例句我们可以看出,爱情和时间都是抽象的,无法作为具体事物给予。但是我们可以通过现实生活中具体存在的物质来对其进行比较,是他们赋予具体有形物体的概念。这样,我们可以借助实体和物质隐喻来帮助我们理解一些相对抽象难懂的概念。在例句(3)中,我们针对喜悦这个抽象概念无法丈量,但是把心看成了容器,是对其进行容器隐喻。在例句(4)中,我们可以发现时间虽然是一个摸不着看不见的概念,但是我们可以把时间设想成有边界的实体,可以丈量其深浅和宽度。在(5)(6)两个例句中,我们可以看到本来抽象没有生命的事物被赋予和人一样具体生命特征。通过我们自己的思维、情感和判断,使那些隐喻变成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体。
文化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习得的;不同文化之间是相互联系的,文化是共享的,并且在实际上确定了不同文化群体间的边界[1](P173)。除了我们看到跨文化隐喻中存在这相似性和普遍性,我们也应该看到文化和人类历史发展的同步以及不同国家具有不同的发展轨迹,同时也对其文化产生了不同的影响。隐喻作为人类语言发展和认知思维的产物,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不可避免的具有明显的文化差异性。例如,龙是中国的象征、中华民族的象征、中国文化的象征。对于每一个炎黄子孙来说,龙的形象是一种符号、意绪和情感。所以,我们经常自居为“龙的传人”,“龙的子孙”,龙在中国古代也用作权利和身份的象征。而在西方文化中,龙是邪恶的象征。圣·乔治屠龙传说中就有每个月都向附近城邦要一个美丽少女的恶龙;金羊毛传说中有要吃掉敢任何一位想染指金羊毛的勇士的火龙。又如,在中西方文化中关于爱情的隐喻因思维方式的差异,也存在着很大的不同。Kovecses 把英语中各种各样概念化的爱情视为两个互相补充的部分组成的整体,在英文中常有“We are made for each other.We are one.She is my better half.We function as a unit.They are inseparable”的表述[10](P125)。在汉语中,我们常把爱情视为两个不可分割的东西。如:他们是一对形影不离的鸳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种把爱情比作为鸳鸯、比翼鸟、连理枝在一起的东西,彼此不分离,正是由于不同文化差异中产生的影响。
对于语言中隐喻的研究不能单纯的从其修辞学方面着手,而应该从其在人类认知和思维机制方面来探讨其差异性和相似性。隐喻是语言变化的一个重要手段,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人们的行为方式、思维习惯以及价值观也不同。因此,基于语言哲学视角下的跨文化隐喻研究有助我们了解不同文化背景下人们了解和认知事物的差异性和相似性。通过对语言哲学观的分析,也有助于从宏观上更加深入地指导隐喻和语言学研究[5]。
[1]吴蓉,周玉忠.语言哲学中的隐喻及隐喻能力[J].宁夏社会科学,2011,(11).
[2]陈嘉映.语言哲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3]Searle,J.R.The Philosophy of Language[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7.
[4]江怡.当代语言学研究:从语形到语义再到语用[J].外语学刊,2007,(3).
[5]李郁,刘东杰.语言哲学框架下隐喻发展研究[J].学术交流,2012,(11).
[6]束定芳.隐喻学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
[7]Davidson,D.What Metaphor Mean[C]//On Metaphor,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1979.
[8]胡艳.跨文化隐喻与认知[J].山西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3).
[9]Lakoff,G.& Johnson,M.Metaphor We Live by[M].Chicago,1980.
[10]Kovecses,Z.Happiness:A definition effort[J].Metaphor and Symbolic Activity,19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