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诗意地居住

2013-08-15 00:47张亚东
长治学院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神性言说海德格尔

张亚东

(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 中文系,河北 石家庄 050024)

一、艺术对“物”本质的超越性

海德格尔力图阐明艺术的本质,要进行这样的阐发,首先需要界定“物”是什么,“作品”是什么,在对“物”、“作品”的本质进行了明确的界定之后,通过阐明器具、作品之间的关系,最后得出艺术品的本质。

“物”是什么呢?“‘物’一词此处大体上指任何一种非无的东西。在此意义上,艺术品仍然是一物……自然之物和用具即通常所谓的物”[1],“物”是在现实世界中的客观存在,艺术作品就具有这种客观性、实在性。艺术品首先具有物性,它必须通过人工之手生产出来,所以海德格尔说“器具展现出与作为人工之手生产的艺术品的联系”,但是,艺术品又与一般的用具、器具不同,它不受任何外力的压迫,具有自我构形的能力,“由于其自足的现身,艺术品更与作为自我构形和不受任何压迫的纯然一物近似”[2]。艺术作品首先通过艺术家创作出来,这样艺术作品才获得了一定的物质形式,作品才得以固定下来,这使艺术品具有了与用具、器具相同的特性,在这个层面上可以说,艺术是手工制品,但是,艺术远不止于此,一般的用具、器具受到外力的压迫,是局限的,可朽的,而艺术品本身就是一个自足的系统,它不受任何外力的压迫,具有自我构形的能力,因而是自由的,不朽的。

物性是艺术品存在的基础,“这一种东西构成了艺术品的本性,艺术品肯定是一制作物,但是它所表达的东西超过了自身,所以……作品是一符号……艺术品的物的因素仿佛是一屋基,其它的什么和本真的东西依此建立”[3],但是艺术品超越了它自身作为一种制作物的限制,这种超越得于“作品”是一符号,语言学的观点认为,“符号和自己所代表的事物是两回事,相互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符号包含形式和意义两个方面。形式是人们的感官可以感知的”[4]。由于艺术品是一种符号,而符号的物质感知形式和符号所代表意义之间的结合完全是约定俗称的,所以作为符号的艺术品并不受物质感知形式的牵绊,它能够超越感知形式获得意义,艺术作品也就具有了超越性。

传统的美学对艺术品的认识纠缠于艺术品的物性,而现在我们必须要思考物的存在性,作品的作品性,唯有如此“器具的器具性和物的物性才会走进我们”,我们现在必须认识到,艺术品以自己特有的方式敞开了自己的存在,它使真理自行投入作品,因此,艺术作品的敞开,即真理的显露。这种真理的显露在作品建立的开始就体现出来,“在建立作品时,神性作为神性敞开并且神进入其现身的开放之中……作品敞开了一个世界而且在实施中永远地守护”[5],在建立作品时,神性、真理已经进入作品,在一开始,作品就成其为一个灌注神性的不朽世界。

海德格尔在阐释真理和形象(形式)的关系时作了这样的总结,他认为,真理不是飘忽的、不可捉摸的虚无之物,它需要借助稳定的物质形态固定下来。形象具有一定的物质形态,这使它可以被人的感官确切的感知到,同时,形象的物质形态不是松散的、无所适从的,它具有较为稳固的结构,“形象乃是此种结构在其形态之中,间隙形成并服从自身。这种间隙的形成乃是真理显现的适从和适合。”[6],由此可见,形象具有两个层面上的意义,第一,它使高度抽象、凌空蹈虚的真理固定下来,使真理获得了一定的物质形态;其二,由于形象本身具有一定的结构,其内部具有较为合理的比例关系,所以,它能够适从于真理,使真理“间隙形成并服从自身”,所以说,形象不仅赋予真理较为合理的结构关系,还与真理处于一种同构的关系之中。

二、在“纯粹被言说”的诗中探求“语言言说”的本质

上面分析了物、作品在海德格尔哲学系统中的含义,并通过分析作品与真理的关系来探寻艺术品超越性以及艺术品敞开真理的本质,接下来,我们从西方的文化传统开始,从人类语言学的角度探寻艺术作品的本质属性。在西方的历史文化语境中,人们常常把“本质”和“表象”区分开来,把思想观念和表达思想观念的语言符号区别开来,在这种哲学框架中,“言语似乎是思维的直接,或者叫有形的表现形式”[7]。在这种文化语境下,语言是思想的表现手段这一语言观念根深蒂固。

如果我们顺着这种语言观再向前推进一步,就会得出,语言是现实世界的显现和再现,“内心世界——语言”模式衍变为“现实世界——语言”模式也就变得合情合理。既然语言可以正确的反应人的内心世界,而感性的客观世界最终通过人的感知作用于人的内心世界,那么外在自然界,感性的物质世界必然可以通过语言来得到显现、再现。这种语言观从一开始就把内心世界和外在表达方式当做对立的两面,语言只是起到了工具性的作用,就像海德格尔说的“这已经设定了内在之物表达和外化自身的观点”。但是,这样一来,语言只是作为内心世界的附属物而存在,人们专注于语言所表现的内容,而语言本身的性质被遮蔽。从人类本质上说,人类通过语言与动物相区别,通过语言实现人的本质力量。马克思就批判了哲学家把把语言从思想和现实中孤立出来的做法,“语言是思想的直接现实。正象哲学家们把思维变成一种独立的力量那样,他们也一定要把语言变成某种独立的王国”[8]。

与传统语言观不同,海德格尔的深刻之处在于他对陈旧的语言观进行了彻底的反思,“关于语言正确观念的独一角色,我们仍然思考的很少……它们全然忽视了语言的最古老的自然地性质”,他从历史的眼光去看待语言,认为我们丢弃了语言最古老、最本真的特性,海德格尔力图对长期以来一直遮蔽着人类思维的这一根本性问题加以澄明。海德格尔发现,不是我们说语言,而是语言本身在言说,这种言说最可能的情况是在被言说之中,语言并不是作为消极的表达工具而存在,而是其本身在言说,因为“在被言说之中,言说尚未终止”,它永远处于一种持续、正在进行的状态,所以说,语言在被言说之中是积极主动的,在这个过程中,它本身言说的本质得以显现,它“获得了它如何持续的方式和由它所持续下来的东西——它的保持,它的现身”。海德格尔提示我们“如果我们希求在被言说中寻找语言的言说,我们将要认真地寻找那些纯粹被言说的东西”,为了更为正确地探寻到语言本身作为言说的本质,我们必须寻找纯粹被言说的东西,纯粹被言说的东西就是诗,海德格尔引导我们在最为纯粹的诗中寻找答案。

海德格尔认为,诗呼唤物现身,并非呼唤物到物理世界的空间中,诗呼唤物,通过命名使物到达,这时被呼唤之物“自身聚集为天空、大地、短暂者和神圣者”[9],被诗呼唤、命名的物存在于大地和天空之间,它既是可感知的,受到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因而是可朽的,它们又受到诗的召唤、命名,它通过诗歌挣脱了时间和空间的束缚,于是它们可以仰望到神圣者,分享到神性的光辉,所以又是不朽的。在这个过程中,原本作为短暂者的人,在其短暂的一生中能够超越物性的羁绊,进而获得不朽,获得自由。

三、人诗意地居住

劳绩是人们为满足物质生活需要而从事的活动,在这种活动中,人受到物质自然的限制,人类的活动其实是外在的物质自然力在驱使,在这个过程中,虽然人们在劳绩,但人类并没有运用自己的自由意志,只是受到外界自然力的限制,人类在这种频繁的劳绩中也必定会丧失自由,丧失在劳绩中本应和谐发展的人性。于是海德格尔说,“只是当他已经以另一种方式建筑,正在建筑并且保持为建筑时,人才能够居住”。

人居于天空之下、大地之上,人仰望神性的光辉,沐浴神性的恩泽,在这个意义上,人性即神性,因为人性极力向着神性攀升,就像柏拉图所描述的,“那些被称为不朽者的灵魂则已抵达高天之巅,它们还要攀上天空绝顶……,当灵魂看到真正的存在时,它怡然自得,面对真理的沉思也就成为灵魂的营养,使灵魂昌盛”[10],当人性在神性的天国中遨游徜徉时,当他再次反观大地上的短暂者,他就会用神性度量自身,度量到自己的短暂、渺小和可朽,由于度量到自己的局限,并且由于胸怀摆脱局限的渴望和雄心,他才不甘心在大地上超负荷地劳绩,他才向着充满神性、向着神圣者所举的天空不断攀升。

但是现代人的生存境况又是怎样的呢?现代人抛却了神性的尺度,反而把数字的尺度、把量作为衡量一切的标尺。神性是无拘无束、不受限制、完全自由的,这是人性和谐发展的目的地。而数字的尺度不仅成为衡量人类物质生活的尺度,还成为衡量人类精神生活的尺度。这样的取舍远远背离了自由、全面、和谐发展的人性,抽调了人性向神性飞升的天梯。人类只能在大地上仅仅作为短暂者而劳作,只能在物质自然的限制中耗尽短暂的一生。

人类的居住并非仅仅在于人类能够通过生产活动满足自己的物质生活需要,更重要的是,人类能超越物质生活的束缚,超越物质自然界的局限,使自己的精神力得到提升,在不断提升中逐渐接近神性,沐浴神性的光辉,就如同海德格尔所说的,“人能够如此建筑,只是在于他已经在诗意地度量的意义上建筑”。能够诗意地度量,超越数字度量的羁绊,才是短暂者居于天空之下、大地之上应有的居住方式,为了能够这样,海德格尔这样指引我们“这里有诗人,这样一种诗人,他为建筑、为居住结构度量”。诗歌作为语言艺术,作为艺术符号的本质决定了,诗歌定是人类的超越性的生存方式。

[1][2][3][5][6][9](德)海德格尔著.诗·语言·思[M].彭福春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1,24-25、31、23、44、61、174.

[4]叶蜚声,徐通锵.语言学纲要[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27.

[7](美)乔纳森·卡勒.文学理论入门[M].李平译.江苏:译林出版社,2008.10.

[8](德)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一版·第3 卷·德意志意识形态[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525.

[10]柏拉图全集·第二卷·费德罗篇[M].王晓朝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1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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