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浙明清小说到鸳鸯蝴蝶派

2013-08-15 00:45王坚定
长春教育学院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共性小说文化

王坚定

一、背景简介

明清时期无疑是中国小说史上真正繁荣壮大的开端,而江浙地区则是明清小说的源头和主战场。据统计,三分之一的明清小说作者是江浙作者,三分之一的明清小说主要描述的人物和地点以江浙为主。[1][2]其中最著名的江浙作者如四大名著中《水浒传》的作者施耐庵(现江苏大丰人)、《西游记》的作者吴承恩(江苏淮安人)和《三言》创作者冯梦龙(现江苏苏州人)等。描述江浙生活的明清小说更是数不胜数,以四大名著为例,《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虽是北京人,但其故事全是以其祖父和父亲在南京担任江宁织造时的生活为蓝本;《水浒传》中的“征方腊”和《三国演义》所涉及的孙吴政权的相关故事多是发生在江浙地区;《西游记》虽名义上是讲西域轶事,但吴承恩祖居淮安,长期流寓南京,其作品中西域故事多是道听途说,反而其中生活风俗描写多带有江浙现实色彩。

江浙明清小说作为古典小说研究最为重要的一个部分,之所以可以自成一派,具有极强的生命力,主要是其浓重的区域特征。一方面江浙文化历史悠久,从古老的吴文化催生出新生的海派文化,源远流长,后劲十足,区域人口众多,给予小说发展以极强的文化滋养和丰富的生活素材。另一方面由于江浙在明清至近代始终是中国发展较快的地区,同时小说也是在明清时期开始飞速发展,直至能与唐诗、宋词、元曲比肩。两者发展的同步性正体现了经济和文化之间必然的相互积极作用。而随着经济的进一步发展,纯粹的古典文学流派逐渐让位于近现代文学,而江浙一带始终处于“显学”地位的传统文化和始终保持的经济繁荣的地位,是江浙古典小说向近现代小说的成功转型的本质因素。

江浙地区的小说虽有流派更迭、文化繁衍,但始终处于繁荣阶段,这使近现代的江浙小说流派不像一些地区“破而后立”的文化传统,具有很深刻的文化传承意味。它继承了江浙明清小说反映民俗、传承吴语、注重奇闻异事的特征,也保留了其消极隐退、言情庸俗的缺陷。其中最为著名的无疑是在20世纪上半叶活跃于文坛的鸳鸯蝴蝶派。贾植芳先生就说:“……他们的作品也从不同的角度和方面反映了近代中国社会的文化、社会现实,具有一定的文献和资料价值。这一文学流派的出现和流行本身也是中国社会由封闭走向开放、由传统走向现代的反映,其中包含着丰富的文化、历史信息,值得认真对待和研究。”[3]贾先生中肯的评价正是对鸳鸯蝴蝶派继承文化传统又不拘泥于传统的特征的最好诠释。

本文首先将两者文风写法进行比对,然后从地区特色的描写和传统文化的继承这两个方面来研究江浙地区明清小说对鸳鸯蝴蝶派作品的影响,可作为古典小说影响近现代小说发展的一个特定区域的案例,从而加深对中国小说发展的宏观认识。

二、江浙明清小说和鸳鸯蝴蝶派的文风异同

江浙明清小说数量众多,文风繁杂,但是依然具有很多共性,这些共性被鸳鸯蝴蝶派作品所传承。江浙地区明清小说的文风共性基于区域共性和文化共性,所以这种共性是不受时代变化影响的。这种共性的文风特点可以总结为两个方面,一是写法偏重于细腻与灵动,梁启超说:“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吴楚多放诞纤丽之文,自古然矣……盖文章根于性灵,其受四周社会之影响。”[4]明清小说诸如《红楼梦》,如此庞杂的故事在作者的布局下却是事无巨细,一个大家族的细枝末节、生活的点点滴滴都跃然纸上。《三言》《两拍》中的女性描写无不细腻委婉,虽各有特色,但文雅、温柔的共性却都是通过这种细致的写法体现了出来。而鸳鸯蝴蝶派的细腻手法最突出的体现是人物情感的描写,如鸳鸯蝴蝶派的早期作品,吴研人1906年的《恨海》中女主人公的心理描写十分详细,以至于被称为“心理小说”。[5]二是内容偏重于言情和志怪。鸳鸯蝴蝶派的文学特征就是传奇、言情、画风俗,[6]这也是在近代整体向上的文化气氛中被诟病为消遣猎奇的旁观文学的主要原因。事实上,这不过是江浙地区小说的一个整体特征。明清时期的江浙小说就多偏向于言情和神魔,多叙述才子佳人,少谈论家国热土,以奇引人入胜,如《西游记》和《金瓶梅》。这体现了江浙地区文人传统的隐逸态度,也体现了工商业快速发展的开明社会对遭受迫害的个人爱情自由的同情态度。

但是时代差异使明清小说和近现代小说存在明显的立意差异。比如同样是言情和志怪的内容,江浙明清小说是将对社会现象、政治现状的态度隐藏在这些虚构的故事中,如《西游记》虽是在宋元说话艺术和民间传说的基础上由文人作家加工创作而成,但作者在其中加入了大量对现实的批判。比如车迟国的故事对道教迷信的批判,以孙悟空大闹天宫来寓意人民反抗暴政的决心。再比如《金瓶梅》,虽然有大量的低俗露骨的色情描写,但是作者的本意是反映明中期社会黑暗和腐败的现实。这些态度体现了江浙地区新兴工商业追求思想解放,希望可以冲破封建束缚的集体意识。而鸳鸯蝴蝶派的作品虽然也被称为“立意开明”,但是多是反映婚姻束缚,少言政治问题,这体现了在近代众多政治势力斗争中,身处文化冲突漩涡中的江浙知识分子对国家前途的迷茫,从而转向小家琐事、男女私情的消极态度。

三、江浙明清小说和鸳鸯蝴蝶派之间的地域和文化的传承性

相同的地域特征使扎根于江浙的小说流派不仅具有继承性,并且紧紧跟随地理条件和民俗环境变化而不断发展。小说虽是几分真实、几分虚幻,但终究不能完全脱离事实,而作者所处的生活环境往往是最容易进入小说世界的“真实”。江浙时代的明清小说作者多是居住于此多年,对此地民俗、地理和政治生活都颇为了解,才能写出地道的地方小说。这种地域特征一些被鸳鸯蝴蝶派所继承,使其具有“画风俗”的文学特征,但另一些在此基础上又有所改变。比如江浙明清小说中充斥着诸多吴语小说。像晚清张南庄的《何典》,全书都用苏南吴语夹杂官话写成。鲁迅曾给以极好的评价:“作者便在死的鬼画符和鬼打墙中,展示了活的人间相……便是信口开河的地方,也常能令人仿佛有会于心,禁不住不很为难的苦笑。”清末民初时,出现了大批“苏白小说”,其中较有名的有韩邦庆的《海上花列传》、李伯元的《海天鸿雪记》、张春帆的《九尾龟》等,还有顾颉刚编的《吴歌甲集》等数种民歌集。鸳鸯蝴蝶派小说随着普通话的推广,多采用白话文写作,却在此中仍然夹杂着大量吴地俚语,比如朱瘦菊的《歇浦潮》、秦瘦鹃的《秋海棠》、张恨水的《啼笑姻缘》等。再比如文人多好歌咏山水,江浙明清小说和鸳鸯蝴蝶派作品中始终存在着大量对江南特有的“水”文化的阐述。明清小说中对其描述数不胜数,此处不再赘述。鸳蝴派虽以言情为主,但保留了这一文学特征。例如,吴绮缘的《奇人奇事录》中的一篇《水上飞》中,以“水上飞”来描述吴地用来渡客的舴艋船:“舟中之小舴艋,能于惊涛骇浪中,行驶如飞,为巨舰所勿及,俗谓之水上飞。江南固水,沼泽网布,利其轻捷,多资以渡客,惟不能载重耳。”寥寥数笔,江南水文化所体现的风景和民俗特征都跃然纸上。

从江浙明清小说到鸳鸯蝴蝶派一定程度上体现了文化上的一脉相承。更准确的说,这体现了传统吴文化和新兴海派文化之间的传承关系。吴文化的核心区域即为江浙,而鸳鸯蝴蝶派一方面起源于江浙,活跃于沪地,正如海派文化起源于吴文化,又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得到更多地外来文化的融合而不断创新的特点。鸳鸯蝴蝶派深受吴文化的熏陶,这使得它在内容上与明清时代的江浙小说具有相同的文化根源。除了前文所述的多用吴地俚语和描绘江南风貌等特点以外,两者对江浙地区人民的精神面貌也都有相似的刻画。因为吴文化里包含了江浙特有的工商文化和改革文化。而鸳鸯蝴蝶派又受时代进步影响,存在大量海派文化的内容,所以其中存在的工商文化和改革文化显得更为成熟精炼。明中叶起,手工工场在江浙兴盛,《三言》《两拍》中就有许多描述经商的故事。比如《转运汉巧遇洞庭红》,再比如著名的《胡雪岩外传》、《官场现形记》,用大段篇幅描述江浙工商业的发展。而鸳鸯蝴蝶派也多有商战内容,许多男女主角的出身不再是传统的封建阶层,而是新兴的工商业阶层,故事不再是老套的书生小姐,更多为商场和情场相结合。这是从对工商文化的旁观态度到以工商文化的局中人的身份来阐述情节,无疑是一种发展和进步。同时江浙小说中始终存在着弘扬进步的改革文化,特别是晚清到民国,动荡的社会环境使江浙知识分子将自己的改革理想融入了文学作品中。比如晚晚青春驭的《未来世界》在一开头就写到:“立宪!立宪!速立宪!”姬文的《市声》发出了“实业救国”的呐喊,悔吾子的《未来教育史》则关注于苏州的教育改革问题。而鸳鸯蝴蝶派虽然是以儿女私情为主,但也倡导了婚姻改革,提倡婚姻自由,多对男女突破封建束缚追求自身解放持赞同态度。也在描写民俗中,多提到社会变革带来的社会风气的进步和人民生活的改善,这些并不是小说主旨,但能够体现在特定时代特定地域的知识分子们的一种积极向上的政治态度。

江浙明清小说因为其浓重的区域特征而自成一派,具有极强的生命力。传承至近代,许多小说流派依然保留着明清时代传承下来的一些文风特征,又随着时代进步而不断演变。这其中的变与不变,其实是地域特征的诸多不变和时代的不断向前发展之间的平衡。正如江南地理风光、民风民俗和传统文化的演变一样。文学作品必须来源于生活,地域文学必须扎根于地域。从地域的地理条件、文化环境和时代浪潮的变迁来综合研究文学的发展和进步,才可以得出可靠的结论。

[1]陈辽.明清小说与吴文化[J].中华文化论坛,2002,(2):120-123

[2]江苏省社科院明清小说研究中心.江苏省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编[M].中国通俗小说总目提要,1990

[3]贾植芳.反思的历史,历史的反思[J].中国近现代通俗文学史,江苏教育出版社,1999

[4]梁启超.中国地理大势论[A].饮冰室文集(第二册37卷)[M].北京:中华书局,1916:43

[5]米列娜编,伍晓明译.从传统到现代—19至20世纪转折时期的中国小说[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167

[6]徐采石,金燕玉.鸳鸯蝴蝶派与吴文化[J].中国文化研究,2001,(4):112-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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