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长华
(广东药学院 外国语学院,广州510006)
谈到语篇和语篇分析,就不免遇到“text”和“discourse”的概念区分问题。David Crystal认为,text是语言学和语音学的一个前理论术语(pretheoretical term),指的是为分析和描写目的而记录下来的一段语言。Text不仅指结集的书面材料,也指口语材料(后者经某种转写);discourse指的是一段大于句子(sentence)的连续语言(特别是口语)。从最一般意义上讲,一段话语是语言学中具有前理论地位的一个行为单位(unit):它是一些语篇的集合,构成各种可识别的言语事件(SPEECH event)[1]307,96。同时,他也认为“discourse”和“text”都可以用来表示更宽广的含义,也就是所有具有可定义(definable)交际功能的语言单位[2]。系统功能语言学家Steiner&Veltman[3]把discourse解释为“作为过程的语言”,是动态的;而text是“以词语编码的,并以言语、书面语或符号传递的语言活动的产物”,是静态的。Halliday[4]137-146则认为,“text”与“discourse”是同一个事物从不同视角观察的两个概念,它们是可以互相定义的。“text”是语言产品,侧重语言过程的语篇;“discourse”是社会产物,是语言文化语境中的篇章。通常来讲,“discourse”是指有一定长度的语言文字,而“text”可以是以一个简单单词形式的口语表达。
在国内,黄国文就曾比较过text与discourse的不同含义以及翻译,他发现在国内有些学者认为这两个术语在意义上有差别,也有一些学者认为没有必要将他们严格区分[5]3-4,不过在Halliday的系统功能学派中,text使用的频率要比discourse高得多[6]5。胡壮麟[7]认为,话语(discourse)和篇章(text)在实际使用中具有地域色彩,美国学者喜欢用“话语”这个词,与之配套的就是“话语分析”(discourse analysis);而欧洲学者更喜欢用“篇章”的说法,相应的就是“篇章语言学”(text linguistics)”。他还认为,“语篇语言学”或者“语篇分析”这两种说法实际上谈的是同一个内容,因此除非特殊情况需要区分“话语”或者“篇章”外,用“语篇”统称这两个名称则更好。
deBeaugrande&Dressler在《语篇语言学导论》(Introduction to Text Linguistics)[8]中对语篇进行了深入研究并提出确定一连串的小句是否构成语篇的7个标准,如果其中任何一个标准没有得到满足,该语篇就不具备交际性;不具备交际性的语篇就是“非语篇”(non-text)。这7个标准分别为:衔接(cohesion)、连贯(coherence)、意图性(intentionality)、可接受性(acceptability)、信息性(informativeness)、情境性(situationality)和互文性(intertextuality)。
de Beaugrande&Dressler提出的评判语篇标准是从语篇的交际性来区分语篇和非语篇的。“衔接”与“连贯”是以语篇为导向的(text-oriented)。“衔接”指的是表层语篇的语言成分,它存在于“语法依赖”(grammatical dependency),“连贯”是语篇世界(textual world)的组成成分相互影响、相互关联的方式,语篇世界是一种语义网络,潜藏于表层语篇之中。“意图性”、“可接受性”、“信息性”、“情境性”和“互文性”则是以使用者为导向的(user-oriented)。“意图性”和“可接受性”从正反两个方面阐述语篇:前者是语篇生产者为了实现某个意图而创造出语义衔接而连贯的语篇,它关心的是语篇生产者的主观态度;后者则关心语篇接受者的主观态度,并且为获取知识或提供计划中的合作。关于“信息性”与“情境性”,每个语篇在意义上都具有一定的信息性,但是信息性却影响着接受者的兴趣。同时语篇信息性高低与事件发生情景相关联,包括语篇本身、语篇描述事件发生时的环境和场景、语篇生产者与接受者共有的知识(shared knowledge)等。“互文性”指的是对一个语篇的理解和运用依赖于使用者对先前理解和熟悉的语篇的认识和认知,他们认为,任何一个语篇都是对其他语篇的吸收和转换的结果。
从语篇信息交际性来看,de Beaugrande&Dressler提出的语篇标准具有很强的解释性,它们不仅涉及到语篇语义结构和句法结构,还涉及到语篇生产者的动机选择、语篇生产者与接受者对世界的共同认知、彼此语言能力对等问题,预判产生的语境制约、语篇体裁的相互作用等等,这些标准互为制约又互相联系,从而保证语篇交际目的的实现。
系统功能语言学创始人Halliday[9]134提出的区分语篇和非语篇的标准,侧重于语篇的组成机理。他认为,语篇体裁结构(generic structure)、语篇结构(包括主位结构和信息结构)和衔接是区别语篇和非语篇的3个因素。语篇体裁结构在语言系统之外,是作为更高层次符号结构投射的语言,所有语篇,包括最随意的即兴谈话在内,都具备其独特的语篇体裁结构。语篇体裁形式在词汇语法(lexicogrammatical)或者音系学(phonological)方面前景化模型可能就是某些语篇或者整个语篇的特征,甚至是整个语篇种类或者语篇体裁类型的特征。
在系统功能语言学框架当中,语篇体现了语言系统特定的语篇形成资源。在这些资源当中,主位系统和信息系统都是结构性的。主位系统的选择和信息系统的选择会有助于结构的派生:主位选择有助于形成词汇语法结构,它由小句体现;信息结构有助于形成信息结构,它是直接由音系系统通过语调群体现的相关却不同的等级[9]133。从语言结构表现形式来看,主位结构由“主位”(Theme)和“述位”(Rheme)构成,它表现语言的讲话者角度(speaker angle)。信息结构由“旧信息”(Given)和“新信息”(New)构成,它表现语言的听话者角度(hearer angle)。
Halliday&Hasan(1976)详细论述了语篇的5种衔接关系:指称、替代、省略、连接和词汇衔接。他们指出,衔接是一个语义概念,它存在于语篇之中并且确定语篇的意义关系。当语篇中某个成分的解释需要依赖于对另外一个成分的解释时,就出现了衔接。一个成分“预设”了另外一个成分,也就是说,除非借助于另外一个成分,否则无法有效地说明它,这个时候衔接关系就建立起来了[10]4。衔接关系不是结构性的,不是通过结构配置的任何形式来实现[9]133。没有衔接的语篇就不可能有预设成分和被预设成分,就不连贯,就不可能是一个有意义的语篇。
语篇分析的起源是1952年Zellig Harris在《语言》期刊上发表的文章Discourse Analysis[11]。他认为,语言形式不是散漫的单词或者句子,而是相连而成的语篇,语篇分析就是要研究句子之上的语言模型。不但要理解词素的意义,还要理解作者在形成语篇时的想法。Widdowson[12]3认为,Harris的文章不仅仅具有历史意义,文章讨论中提出的问题现在依然存在。
语篇分析一直受到语言学家的重视,如Brown,Chafe,Chilton,De Beaugrande,Dressler,Fairclough,Fowler,Grice,Halliday,Harris,Hasan,Hoey,Hyland,Labov,Martin,O’Halloran,Schiffrin,Sinclair,Stubbs,van Dijk,Widdowson,Wodak,Yule等等。语篇分析的早期研究是在模仿形式句法[4]137-146。后来,随着语言学理论的不断发展,语言学家和语言工作者也不断探寻利用不同的语言学理论对语篇进行研究,因此语篇分析的研究一直不断。正如Millers[13]所言,从语篇分析这个概念出现到现在这短暂的历史里,不同的研究人员用不同的方法进行语篇分析,分析重点也由强调语言使用的一个方面转到另外一个方面,他们的学术思想对语篇分析内容、研究方法等方面都产生了积极的影响。Fairclough[14]将“篇章导向的语篇分析”与“社会理论导向”的语篇分析方法进行了对比,认为这两种观点并不是互相排斥的,他倡导在语篇分析中坚持语言学和社会学的双导向。van Dijk[15]认为,话语既是交际事件(communicative event)或言语成品(verbal product),同时也具有其社会性和符号性。他关注话语和意识形态的关系,话语中的意识形态不仅仅体现人们的信仰,还具有说服功能,可以用来改变别人,话语反映的意识形态蕴藏在话语的语境、话题、局部意义、语式、风格、修辞、互动策略以及操纵等当中。Widdowson[12]在阐述语篇分析时提出“前语篇”(pretext)的概念,他认为“前语篇”和“语境”(context)、“上下文”(cotext)一样是语篇分析必须考虑的因素。Schiffrin[16]总结介绍了6种用于语篇分析的理论和方法:言语行为理论(Speech act theory)、交互社会语言学(Interactional sociolinguistics)、交际文化学(the ethnography of communication)、语用学(pragmatics)、会话分析(conversation analysis)、变异分析(variation analysis),概括了这些理论基础及分析步骤,并将这些理论方法运用到实际语篇分析中。
自从Halliday创建系统功能语法以来,系统功能语言学理论也被广泛应用于语篇分析。Halliday曾明确指出,他构建系统功能语法的目的,是为语篇分析(包括口语语篇和书面语篇)提供理论框架,表述语篇之外的意义[17]41。他认为,语篇分析不是语言学理论的“应用”(application),而是语言学理论的一部分,是涉及具体语言实例(instance)描述的一部分[18]192。系统功能语言学者对语篇分析的兴趣由来已久,Firth(1957)研究了语境和语言功能的问题,Mitchell(1957)分析了市场买卖交易话语,Halliday(1967)从主位/述位、新旧信息研究语篇,以及后来关于语篇的衔接、语域研究等[19]。近来,Halliday多次提出,系统功能语言学是一个“适用语言学”(appliable linguistics),就是关注解决人们使用语言、制造意义过程中遇到的种种问题[18,20]。
Martin[19]1,26-27在系统功能语言学理论框架探讨篇章结构问题,提出“语篇语义学”(discourse semantics),实践了以篇章为中心而不是以小句为中心的新的语篇分析方法,他认为语篇语义学包括6个子系统:协商(negotiation)系统、识别(identification)系统、连接(conjunction)系统、概念(ideation)系统、评价(appraisal)系统和周期性(periodicity)。在语篇语义学中,协商系统涉及人际意义;识别系统涉及篇章意义;连接系统涉及逻辑意义;概念系统涉及经验意义;评价系统则关注态度资源、介入资源和级差资源等;周期性则关注语篇的信息流(information flow)。Martin的“语篇语义学”将语篇分析切入点从小句分析延伸到整个语篇分析。
Firth注重在语境下理解和分析语篇,在他的影响下,Halliday的系统功能语法从一开始就强调语法对语篇分析的指导意义。功能语篇分析一般来看有以下几个特点:
(1)根据系统功能语法的层次思想,功能语篇分析可以采用自上而下的方法,从意识形态(ideology)、文化语境(context of culture)、情景语境(context of situation)入手,分析语篇的体裁(genre)或者语域(register)以及它们与语言之间的关系;也可以采用自下而上的方法,从分析语言形式(form)的选择、及物性(transitivity)分析、作格性(ergativity)分析、语气(mood)与情态(modality)分析、主谓结构(thematic structure)分析、信息结构(information structure)和衔接系统(cohesion)分析着手,对语篇进行分析。
(2)根据系统功能语法语境的思想,功能语篇分析离不开语境,语境与语篇彼此之间存在相互制约、相互构建的关系。Halliday&Hasan[21]认为,语境与语篇不是两个独立现象,而是同一种现象的不同视角,它们之间就好像气候(climate)与天气(weather)的关系,从不同的视角观测同一个现象就可以构建对整体与部分的认识。语境与语篇之间是双向预测关系(bi-directional prediction),语境是语篇产生的环境和依据,语篇不能脱离语境,同样,理解语篇构成(语场、语旨和语式)就能够推测语篇产生的语境。
(3)语法分析与功能语篇分析相结合。Halliday指出,不管语篇分析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它必须以语法为基础,语篇分析不能代替语法分析,没有语法分析为基础的语篇分析根本算不上是分析,只能算是对语篇的评论[17]42。功能语法分析也是语篇分析的内容,正因为我们知道形式的不同会带来意义的不同,我们才要研究语言使用者是怎样通过选择形式来达到意义表达的目的的[22]。
(4)口语语篇分析和书面语语篇分析。Halliday构建系统功能语法之初就十分注重口语语篇的分析和研究。口语不是杂乱无章或者就是单指方言俚语,他认为,人们在自然状态下的口语更加能够真实反映语言的使用和扩充语言系统的意义潜势,口语自有其复杂性。Halliday[18]132指出,口语与书面语之间是互补关系,这两种语篇只是在意义组织策略以及复杂性处理的方式上有所不同。Eggins&Slade[23]曾对口语语篇进行了深入的功能语篇分析,通过分析对话语篇中的语气、情态等挖掘其中的人际意义。
在国内,黄国文1988年出版国内第一本介绍语篇分析的著作《语篇分析概要》[5],全面介绍语篇分析的理论和方法。在《语篇分析的理论与实践》[6]中,他利用系统功能语言学理论对广告语篇进行了系统研究,这是利用单一理论进行语篇分析的典范。黄国文根据多年的语篇分析实践指出,Halliday创立的系统功能语法具有严密的理论框架,可操作性强,是一种比其他理论更适合语篇分析的理论,完全可以与Sciffrin介绍的6种理论媲美。他把用系统功能语言学理论作为理论指导的语篇分析称为“功能语篇分析”(functional discourse analysis),或者“系统语篇分析”(systemic functional analysis),以区别于以其他理论为指导的语篇分析[24-25]。朱永生[26],黄国文、徐珺[27],黄国文[28]等对语篇分析和话语分析的研究进行了详细的梳理和回顾。胡壮麟[29]、常晨光[30]、杨信彰[31]则将功能语篇分析应用于语言教学之中,拓展了功能语篇分析理论和发展。
从20世纪80年代初,“篇章语言学”(text linguistics)这一术语逐渐淡出,被“语篇分析”所代替,该术语中不包含“语言学”这个词,表明“篇章研究是独立于语言学(默认指形式语言学)的,被界定了另一个分离的学科”[4]。从文献上看,语篇分析涉及到多种学科,如符号学、心理学、人类学、文学等等,但是语篇分析也是一个尚未定性的学科,没有公认的单一的理论作指导,也没有统一的分析步骤和分析方法[16,24-25]。实践证明,功能语篇分析是系统功能语言学理论研究和发展的重要组成,它将语言层次思想、语境思想和语法分析用于包含口语语篇和书面语篇的语篇分析当中,可以深入分析和考察人们是怎样使用语言识解经验、表达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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