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凤娟
(大连民族学院外国语言文化学院,辽宁大连116605)
语言的使用过程是人们在受语言内部或者外部因素的驱动下有意无意不断进行语言选择的过程;语言使用者之所以能够在语言使用过程中进行多种可能的语言选择是因为语言具有变异性、商讨性和顺应性三个相互关联的本质属性[1]。变异性、商讨性和顺应性分别对语言选择什么、怎样选择以及为什么选择进行了解释。庭审语篇中的模糊限制语正是说话者为了顺应庭审中的各种相关因素在语言使用过程中有意识进行选择的结果,是说者和听者在一系列语境因素间商讨的结果。庭审语篇中模糊限制语的变异性、商讨性和顺应性互为联系不可分割。为了便于分析我们对这三种属性分开探讨。关于庭审语篇中模糊限制语的顺应性,笔者已在《山东外语教学》2012年第4期上对其进行了较为详尽的探讨。本文旨在对模糊限制语的商讨性进行研究。
商讨性是指语言的选择不是机械的或者按照严格的规则或固定的形式-功能关系进行的,而是在高度灵活的原则和策略基础上做出的[1]59。商讨性使得不断变化的语言选择成为可能。所有的语言选择都是在与语境相关因素互动的情况下进行的,语言选择全程涉及交际者的商讨。作为一种语言顺应,模糊限制语的选择是一个动态的商讨过程。虽然模糊限制语的选择不受固定规则的制约,但是通过对所选语料的观察,我们仍然能够发现在顺应过程中一些原则指导着模糊限制语的商讨。本文所选语料皆来自美国辛普森案庭审对抗阶段的庭审记录。资料来源于Jack Walraven的网站(http://walraven.Org/simpson)。
根据格莱斯(1975),合作原则是由质准则、量准则、关系准则和方式准则等次准则构成的指导限制人们交际的原则。那就是:使你的话语,在其所发生的阶段,符合你参与的谈话所公认的目标和方向[2]。本文所选语料显示一些模糊限制语是说话者在交际过程中选择的一种合作策略,是说话者意识到某一准则,为了避免违反这一准则或者生成错误的会话含义而选择的策略。也就是说,一些模糊限制语的选择有时是说话者用来表明对合作原则中某些准则的遵守,有时是用来表明对某些准则的违反。违反某一准则正是为了遵守另一准则。为了阐明在选择过程中模糊限制语是如何商讨的,本文将对模糊限制语和合作原则中各个准则间的灵活关系进行阐释。
质准则驱动下对模糊限制语进行的选择具有高度灵活性。不管是遵守质准则还是违反质准则,选择这些模糊限制语都会使说者的话语听起来更加可信。例如:
(1)MR.SHAPIRO:What time was it when you glanced at your watch?
MR.MANDEL:It was at the bottom of the
MR.SHAPIRO:And how far was that location from 875 south Bundy when you looked at your watch?
(Direct-examination of witness Mandel by defense attorney Shapiro)
例(1)中,当Shapiro律师问及证人Mandel当时他看表的时间时,证人Mandel并不记得确切的时间。因此,为了避免给自己带来可能的麻烦,他选择了三个准确性指向类模糊限制语approximately,could和a minute or two before or after来限制其话语。当问及距离时,证人Mandel使用了另外三个准确性模糊限制语probably,about和three or four-minute来表明所说的话是基于自己的估计判断。这些模糊限制语的使用使得Mandel没有能够向律师Shapiro提供充分的信息,因而违反了量准则,但是却遵守了质准则:不要说缺乏足够证据的话。质准则引导Mandel选择了对信息量的模糊表述并约束他说出自己当时认为是真实的话语。
本文所选语料显示一些模糊限制语的选择是在与量准则商讨下进行的。一方面,说者选择模糊限制语是为了使自己所说的话如所要求的那样信息充分;另一方面,为了遵守合作原则中的其他准则,在商讨过程中说者可能会选择模糊限制语来违反量准则。也就是说,模糊限制语的商讨既可能是在遵守量准则情况下进行的也可能是在违反量准则情况下进行的。例如:
(2)He saw a person approximately six feet tall,200 pounds,African American wearing all dark clothing,walking at a good pace up the driveway and he told you that he hung up.Now,he hung up within thirty seconds of seeing that,which means thatthe cell phone bill——I will do it——the cell phone bill,the call ended at 10∶55 and twelve seconds.
(Prosecutor Clark’s closing argument)
例(2)中,模糊限制语 according to the cell phone bill不仅能够帮助说者发现证据支持自己的话语使其更容易被人接受而且能够使说者提供交际所需求的充分信息。说者在选择此类模糊限制语时既考虑了量准则又考虑了质准则。
(3)MR.BAILEY:Mr.Poser,how many times have you been questioned about this same subject matter prior to today?
(Cross-examination of witness Poser by defense attorney Bailey)
当律师Bailey问他被询问的次数时,证人Poser选择了两个模糊限制语来限制自己的回答。不管是为了避免承担责任故意提供不足量的信息还是确实不能提供准确信息,Poser都没有遵守量准则。然而,正是通过违反此准则使说者严格遵守了质准则从而表明说者对所述命题的态度有效避免使自己陷入可能的困境。
关系准则要求说者提供的信息要与所述话题有关联。所选语料显示模糊限制语是说者为了使自己所述话语与相关话题相关联而选择的一种有用的语言策略。例如:
(4)MS.CLARK:On June the 14th,you were in shock,and you took a run up to
Rockingham?
MS.PILNAK:I run every day.
MS.CLARK :Even when you’re in shock?
MS.CLARK:Right.It was a shocking event,correct?
(Cross-examination of witness Pilnak by prosecutor Clark)
例(4)中,当检察官Clark问及辩方证人Pilnak 6月14日那天她是否跑步经过Rockingham时,Pilnak没有直接回答。为了得到一个明确的回答,Clark又进一步强调了她的问题。此时,Pilnak仍然不想直接面对此问题,于是提供了一些与该问题关系不是很密切的信息。为了使自己的回答听起来更加具有合作性,Pilnak使用了模糊限制语well,what I mean,I mean和of course来连接其话语。通过提供这样的信息,Pilnak迫使Clark不再坚持这个问题。
根据方式准则,说者提供的信息要简短、清晰,避免含混不清。同时,简明和清楚也是庭审交际的基本需求。然而所选语料显示,一些模糊限制语的选择是在违反方式准则的情况下进行的。虽然这些模糊限制语使所述话语变得含混不清,但是它们却能使说者遵守合作原则中的其他准则。当说者不知道事实真相或者说者很难论述清楚亦或说者并不想论述清楚时,说者常常选择模糊限制语作为一种合作策略。例如:
(5)MR.SHAPIRO:In this wound,do you have an opinion as to what is more reasonable as the cause for that injury?
DR.HUIZENGA:This wound,as I said,was one of the——the others,but I think for the constellation of all the wounds itmorethat glass was the cause.
(Direct-examination of witness Huizenga by defense attorney Shapiro)
例(5)中,Huizenga是一位内科医生。当辩护律师Shapiro要求他为犯罪嫌疑人Simpson的伤提供一个合理的解释时,Huizenga医生只能根据对伤口的检查和他的经验做出推论因为Simpson受伤时他并不在现场。为了表明自己的不确定性,避免承担可能的责任,Huizenga使用了 appear,slightly,think,seem和likely来限制其话语。这些模糊限制语的使用虽然使说者违反了方式准则但是却遵守了质准则。
Fraser(1978)指出说者选择模糊限制语来缓解其话语可能对听者产生的消极影响(即:缓解可能引起的伤害、生气或者敌意)[3]。许多学者(例如:Brown & Levinson,1987[4];HÜbler,1983[5];Myers,1988[6]等)都对模糊限制语和礼貌间的关系进行过研究。但这些研究主要都把模糊限制看作是一种消极礼貌策略。也就是说,说者选择模糊限制语来最大限度的减轻面子威胁行为(FTA)带来的不可避免的消极影响[4],从而维护听者的消极面子。本研究显示,除了消极礼貌策略以外,积极礼貌也是影响模糊限制语选择的一个重要策略。模糊限制语也常常是一种保护说者/听者积极面子的策略。
Linde认为:“积极礼貌尝试尽力拉近说者与听者间的距离,从而使说者与听者的愿望看起来一致。”[7]在庭审交际中,说者不仅对于听者的积极面子需求非常关注(即:与听者保持和谐融洽的关系),而且又在想法设法使听者接受自己的观点。模糊限制语是表明说者对听者观点谦逊尊重态度的一个重要方式。使用模糊限制语的目的是为了与听者间建立亲密和谐的关系而不是为了缓和矛盾,例如:
(6)MR.DARDEN:You told us yesterday that there was no racial subplot to the screenplay you were planning to write,
MS.MCKINNY:That is accurate.
MR.DARDEN:And yet you use this epithet in your screenplay anyway;
MS.MCKINNY:That is true.
(Cross-examination of witness Mckinny by prosecutor Darden)
例(6)摘自检察官Darden对证人Mckinny的交叉讯问。根据庭审规则,在律师询问完己方证人后是询问对方证人的时间。通常,交叉讯问中,律师的目的不仅仅是从证人那里获取信息,而且是要破坏对方构建的案件故事。如Tiersma所说:“交叉讯问中律师通过把证人在直接讯问阶段提供的证词变得尽可能的不确定、模糊、歧义来削弱对方证人在直接讯问中提供的证词的可信度。”[8]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交叉讯问中律师会采取各种策略。模糊限制语便是其中之一。如例(6)所示,检察官Darden选择了两个反义问句作为模糊限制语来询问对方证人。这两个反义问句使得律师的提问变得求证事实并寻求证人的同意多于寻求信息。这些模糊限制语的使用不仅一步步引导听者同意说者的观点,而且给了听者足够的空间来否认说者的观点从而尽量避免说者(律师)给人留下将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人的印象。
像在其他语类中一样,在庭审语篇中,模糊限制语的选择也常常涉及消极礼貌。“面子威胁”是庭审交际的一个显著特征。这一特征可能会破坏人际关系。语料显示,说者有时选择模糊限制语是为了降低其话语的面子威胁性。例如:
(Defense attorney Cochran’s opening statement)
例(7)中,辩护律师Cochran在攻击检察官Clark关于DNA检测的论述。提出反对意见对反对者和被反对者来说都是面子威胁行为。为了降低面子威胁,Cochran律师选择了the evidence will show这种非人称表达方式来避免针对个人。这种模糊限制语使Cochran律师随后的论述听起来更加客观,而且能够使这些论述在没有明显争议的情况下顺利进行。
庭审语篇中模糊限制语的商讨不仅受到合作原则与礼貌策略的驱动,而且还会受到语篇连贯的制约。本文所选语料显示一些模糊限制语的使用是基于语篇连贯而进行的。说者往往选择这类模糊限制语来作为提问或者回答的起始语,能够使说者所述衔接连贯,从而听起来更加可信。例如:
(8)MR.COCHRAN:And are you a pretty fast typist?
MS.GILBERT:I don’t know.Maybe.
MS.GILBERT:Yes,right.
(Cross-examination of witness Gilbert by defense attorney Cochran)
例(8)摘自Cochran律师对证人Gilbert的交叉讯问。交叉讯问受到提问 -回答形式的制约[9]。提问是提问者(律师)掌控听者(主要是陪审团)所听到的信息的重要方式之一。因此,提问的技巧就显得非常重要。例(8)中,律师Cochran选择了模糊限制语well来引出他的新问题。没有这一模糊限制语,随后的问题就会显得很突然,整个语篇就会欠缺连贯。为了顺应语篇连贯,说者倾向于选择这类模糊限制语来开始新的提问。
模糊限制语不仅可以用来引出新问题,也可以用来作为回答的起始语。例如:
(9)MR.BAILEY:Okay.So are you assuming that we have a right but no left and a left but no right standing next to one——each other and both facing south?
……
MR.BAILEY:Might that have caused those impressions?
(Witness Bodziak in cross-examination by defense attorney Bailey)
交叉讯问具有一定的强迫性。在整个提问过程中律师拥有很大的权力,与此同时证人往往拒绝扮演牺牲者的角色。在讯问中,律师常常会通过提问一步步将对方证人的证词引向有利于自己的一方。此时,证人总会想法设法抵制这种引导。上例中,证人Bodziak,作为一位特殊的FBI成员,对来自交叉质询律师提问的压力具有很强的抵抗能力。在两轮回答前,Bodziak都选择了模糊限制语well作为起始语来表明他随后的回答并不符合律师Bailey的提问预设从而更加凸显了自己的观点。在这种情境中,well,作为一种衔接手段,使其使用者能够灵活地将前后缺乏连贯的话语很好的衔接起来。
模糊限制语的选择是在高度灵活的原则或者策略指导下的一个动态的商讨过程。语言的使用具有语境依赖性,任何细微的语境变化都可能会影响语言的选择。我们无法确定地说出某个原则或者策略制约语言商讨的确切时间地点,但是模糊限制语的商讨确实受到某些原则或策略的制约。本研究所选语料显示,在庭审交际中,庭审参与者选择模糊限制语主要受到合作原则、礼貌策略和语篇连贯的制约。合作原则是制约模糊限制语选择的一个重要因素。说者为了达到自己的交际目的可能会选择遵守或者违反合作原则中任一次准则。礼貌策略是影响庭审参与者选择模糊限制语的另一个重要因素。在本研究中,消极礼貌策略和积极礼貌策略都在某种程度上制约着模糊限制语的选择。说者选择模糊限制语有时是为了降低面子威胁维护消极面子,有时是为了亲和与说者间的关系维护积极面子。另外,语篇连贯也是庭审中模糊限制语商讨的一个制约因素。庭审参与者常常选择模糊限制语来引出问题或者回答从而使自己的话语听起来更加连贯。
[1]VERSCHUEREN J.Understanding Pragmatics[M].London:Edward Arnold,1999:5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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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FRASER B.Acquiring sicial competence in a second language[J].RELC Journal,1978(9):1-21.
[4]BROWN P.LEVINSON S.Politeness:Some Universals in Language Usage[M].Cambridge:CUP,1987:129.
[5]HÜBLER A.Understatements and Hedges in English[M].Amsterdam:John Benjamins,1983.
[6]MYERS G.The Pragmatics of Politeness in Scientific Articles[M].Duisburg:LAUD,1988.
[7]LINDE C.The quantitative study of communicative success:Politeness and accidents in aviation discourse[J].Language in Society,1988(17):380.
[8]TIERSMA P.Legal Language[M].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9:165.
[9]COULTHARD M.JOHNSON A.An Introduction to Forensic Linguistics:Language in Evidence[M].London:Routledge,2007: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