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再见，仍怀念

周春梅

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教师

每个星期五的下午，我有一个固定的聚会——文学社活动。不经意间，这个固定的聚会已开展了多年。

在图书馆一个安静的阅览室，我和一群十五六岁的少年读读写写，讨论交流，重点突出而又不仅限于“文学”主题。青春和诗性，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静静燃烧。我常常觉得，自己枯涩的生命也因此重获生气。我很珍惜这一小时的时间——试想，如果你兴冲冲地跑去跟一位朋友说：“今天我读到西班牙诗人希梅内斯的一首诗《你的裸体》，特别优美——玫瑰/你的裸体化作优美/泉/你的裸体化作水/星星/你的裸体化作心灵……”朋友的反应多半会是：“你今天怎么了？”而在文学社，我却可以没有任何负担地与学生分享这些与现实格格不入的诗意，他们会用明亮而专注的眼神凝视你，用语言或沉默回应你。真诚的语言是诗，把心沉在其中的静默，更是诗。

文学社的学生，来自全校的不同班级。我记性不好，一学期下来，我记住了每一张面孔，却未必能记住每个面孔所对应的名字。但学生却对我很宽容，给予了我许多温暖和鼓励。

一位女生告诉我，今天她们班发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上午跑800 米，大家都叫苦说“快要死掉了”。有一个女生说她有妙招，那就是一直念周老师的名字，大家都觉得这颇有些“异怪”——周老师的名字又不是什么有魔力的咒语。她解释说，想着周老师，想着下午还有文学社的活动，所以“不能死掉”,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去。

我还曾收到这样的邮件：“学生业已休学，明年再上高二。目前每星期五来一次学校，只为听您的社团课。说这件事是为了告诉您，您的课在同学们心中是极重要的，希望您莫要有压力，但愿有欣慰。”我也曾收到已离校的社员不署名的明信片，密密麻麻的小字，书写着问候和思念。

去年教师节，我收到了一份最用心的礼物。一位女生手工制作了六张非常漂亮的书签，上面画了六种紫色的花，用秀丽工整的小字注明花的习性，还镶了边，压了膜，穿孔后系上浅紫的丝带。另有一只埃菲尔铁塔形的玻璃瓶，里面是紫色的薰衣草。一张手工剪出的卡片上，写着紫色般温柔的话语：“记得老师曾说过喜欢书签，喜欢紫色的花。这是我第一次做书签，有些笨拙，希望老师能喜欢。做书签的时候我感到很快乐。薰衣草可以治疗失眠哦。”我无意中说过的话，她都记在了心里。我把卡片放进我的“收藏盒”里，把薰衣草放在床头柜上，失眠时嗅一嗅，焦躁不安的心就会平静下来。

这样的温暖和鼓励，让我欣慰，可的确也给了我不少压力：我担得起这样的信任和期许吗？我比以前更用心地准备每一次活动，细心推敲每一个环节。过犹不及，如此在意，效果不见得好，但学生依然很包容。老师有没有把心放在课堂里、活动中，放在学生身上，一片冰心的少年们有最敏锐的直觉。他们最在意的是心灵的交流，而非死板的知识或表面的热闹。知识百度有，热闹娱乐节目有，像树一样在蓝天下生长着的少年，需要我们做的只是：用心倾听，真诚交流，安静地替他们留出沉思与梦想的空间，用爱和智慧陪伴他们成长。

上学期的社团课结束时，正是寒冷的冬天。我以“说再见”开始，请学生做一个文字接龙的游戏。接的这三个字，可以和“再见”的主题有关，也可以跑题，甚至调侃。其实我很有把握，百川归海，这样的接龙，虽时有跑题，最后却总会很好地扣题。我把学生的文字记录下来，头尾加上“文学社”和“春梅开”（还画了一朵小小的梅花），每人一份，留作纪念，希望文学社如明媚的春花，留在每个社员的青春记忆里。我不知道多年后的他们是否还会记得这个星期五的下午，记得这张纸上流淌的温情。可以确信的是，我自己的生命，因此多了一份牵挂，多了一分重量。

文学社

说再见 天太冷 巧克力

爱安静 褐绿黄 水结冰

雪未消 抱抱你 稀盐酸

一起笑 多喝水 回来了

拆礼物 续前缘 脚朝上

很不错 好好的 找春天

正年轻 很好玩 仍怀念

❀春梅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