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床明月半床书

2013-08-15 00:54陈长河
未来教育家 2013年1期
关键词:苍南书籍教育

陈长河

浙江省温州市教育局

半床明月半床书,一直是我内心深处的梦想。小时候,小小的阁楼小得只能容下一张床铺,没有书房,只在床的里边摆了一排积累多年的旧书,算是最为丰裕的财富。参加工作以后,租住他处多年,辗转搬家,但那个亲手油漆的木制书架和百多本书,始终相伴左右。成家的时候,终于有了独立的书房,满满一房间的书,是我挂念家的缘由之一。而今,在温州的蜗居里,我只能辟出一个小间作为书房,更深露重,一杯清茶,容膝之斋,千部经典,陶然忘忧。

一点都不夸张,我可以记住每本书的来历。赠我食物佳肴,可能过后就忘,若赠我书籍经典,那真的永生不忘。W君赠的《读城记》、C 君赠的《正念的奇迹》、L 君赠的台湾新书、闻兄赠的洁尘随笔、侯弟赠的木心短章,何时何地,因何赠我,均历历在目。小的时候,读高中的邻居送我一本《台湾著名女诗人席慕容抒情诗120 首》,定价只有2.5 元,却是我那时的至宝。诗歌中爱情的热烈、年华的惆怅、乡愁的浓郁,至今在心中流淌。如今它就在书桌边上的书架上,随手可取,封面上的贴膜已经起皱,扉页上有我1991 年的签名和1993 年的篆刻印章,翻开书,密密麻麻的,是我13岁时初读的划线和注释,以及18 岁时稚嫩的评析。

我还能记住每本书的位置。无论是有意识的分类,还是无意识地放置,我记得每本家藏书籍的存放所在。每每妻子找不到所要的书,我就能清楚地告诉她在第几个书架第几排位置;每每有人未经允许借走我的书,我都能及时觉察。我不爱记事,但是,我对借书不还的人总是念念难忘;我也没有贪念,但是遇到好书,真是非常想师从孔乙己的“窃书不算偷”。

如今,最让我难以心安的是,老家、旧家、新家,数千本藏书散落多处,无人照顾,常常为之黯然。

常常觉得自己虽然爱书,但却是不懂读书的。好读书不求甚解,流连于书肆间,每每为装帧、内容所触动,一些书过目就忘,只记得似曾相识,别人问起半知不觉。虽知这是陋习,但我已经积习难改,并不觉惭愧,决意任其蹉跎下去。

我喜欢散漫地读书,性情随笔、游记散文、人物传记、社会时评,以及教育论著,都读。有一阵子好窥探,专读文革内幕、苏联揭秘文丛;有一阵子好为人师,专读人物传记和文史哲作品;有一阵子喜欢跟风,读《废都》,读官场小说,读秋雨散文,读于丹;有一阵子愤世嫉俗,常读《南方周末》、《新京报》、《新周刊》的评论集;有一阵子醉心民国往事,爱读“那代范儿”的非常言、非常事、非常道。睡前的半小时,醒后的一炷香,行旅的间隙,忙碌的闲暇,这些年断断续续地读,深深浅浅地读,爱读不读地读……蓦然回首,发现还真为数不少,本本书籍,卧在书架,看见它,如老友相见。

书籍让我过上有氧的生活,回望书路读径,精神的经脉清晰可见:钱理群的思想烛照,林清玄的人间清欢,梁晓声的青春怀想,莫言的追寻真实,毕淑敏的拷问尊严……无论是不经事的少年,还是青春热血的华年,以及激情潮去的如今,每一本书,都在我的生命旅程中刻下或深或浅的印记。特别是在那些狂野、孤独的岁月,燃烧的梦想,放浪的生涯,身不由己的爱恨离别,是书籍让我完成了生命的蜕变、自我的升华,以及灵魂的安放。

半生从教,壮怀激烈,雄心不已。

刚刚毕业时,我是极其厌恶教书的。那一年,我身高176,高黑壮的模样,不谙儿童心理,不擅儿童语系,却教着乳臭未干的小学一年级学生,这让我心灰意懒。郁达夫言:“也曾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我之谓也。然,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突然被唤醒了,从此醉心教育。

那是1999 年。我读完余杰主编的《审视中学语文教育》,受到强烈的震撼,醒悟我们夜以继日的教育,只不过是将人作为工具来培养。这部书以及作为序的钱理群先生的访谈,完成了对我的教育启蒙。

而后,黄全愈先生所著的《素质教育在美国》,打开了我的视野。我方才知道,在大洋彼岸,我们奉为天条的纪律,我们终年困守的校园,我们长期定势的思维,都被颠覆。

而后,盛夏里朱永新先生及燕国才教授的两场报告,《中国教育缺什么》和《素质教育》,则在我面前描绘了教育另一张生动、诱人的脸。燕国才先生用浓厚的乡音讲述枯燥的素质教育理论时,我环视四周,清楚地记得在县城电影院里,曾经有多少张脸一片茫然,曾经有多少种鼾声起起落落。

而后,我又读了朱永新先生的《我的教育理想》。就像马丁·路德·金告诉世人“我有一个梦”一样,朱先生给我展示了一个关于教育的梦想,让我有了飞翔的渴望。我至今记得初读此书的心潮澎湃,那种感觉一直温热我以后工作中短暂的悲观,鞭策我让理性和执着长伴激情。

现在回想起来,这几个人、这几本书、这几场报告,对我产生直接而感性的冲击,使我在困兽的牢笼中,突然静下来,不再打算逃离。

此后的日子,我读了为数不少的教育书籍,从卢梭、苏霍姆林斯基、杜威到陶行知、蔡元培、蒋梦麟,从朱永新、朱小蔓到袁振国、叶澜、李希贵……在我的书架上,收藏着数百本近十五年来关于教育的著作。从上个世纪枯燥的素质教育实施理论、本世纪初一批教育改革实践家的行走智慧,到当下繁华洗净的一批一线教师的教育本真理解,我都涉猎过,收藏着。

读然后会知不足,读然后会更专注,是书籍让我爱上教育,然后更爱教育。

在书中,能找到一种让教育和自我生长的力量与智慧。

2005 年夏天,我结识了“新教育”,为”新教育”实验的梦想和行动所感动。那时,我刚到温州市苍南县教育局办公室工作不久,我建言在苍南开展“新教育”实验,并组建研究会,成立课题组,策划六大行动,承办全国“新教育”年会,主持了为期五年有余的区域推进“新教育”实验的行动。我笃信,“新教育”实验虽然不是一个系统的课程体系,但是它所构建的书香校园、聆听窗外声音等六大行动和儿童阅读课程,却是当下人文缺失、课程单薄的基础教育最好的营养品。我也认为,尽管它在苍南的行动未必尽如人意,但是,它对于广大学子读书梦的弘扬,它对于部分老师追寻教育梦的引领,都让苍南教育格外精神,相信它是一段不会被忘却而会被延续的梦想。

我相信诗歌的力量,每一行诗都能在不同的人生阶段潜入心灵,抚摸最不可触碰的那份柔软。2003 年,我参与诗刊社主办的第二届“春天送你一首诗”的活动,深感这项活动对学生成长必将益处多多,次年,便与县文联合作推广此项活动。从此,苍南的校园,连续10年在春天与诗歌同行。无数质疑声中,我只相信,诗歌是文化的精粹,春天送诗既让学生获益终身,也让学校提升内涵,多益而无一害。10 年来,诗歌朗诵、诗歌创作在苍南校园波澜壮阔地推行,先后共举行了三百多场朗诵会。我相信,这些诗歌的种子将在孩子们的心中发芽,使他们走出平庸,接近诗意的天空。

我还相信,榜样是一本更有力量的书。与大师对话,不仅是学术上的营养汲取,更是人格上、精神上的引领提升,而后者是更重要的力量。为此,2007 年春,我倡议并负责开展“苍南教育大讲坛”,几年来,盛邀之下,顾明远、朱永新、魏书生、李镇西、肖川、李烈、王文湛、刘良华、陈大伟、张文质、郭初阳等一批国内教育有影响的教育名家、才俊纷纷登陆苍南,传播思想和智慧。

每次专家、学者来苍讲学,我都忝陪末座,在与这些名家学者的接触、交往当中,感受到他们比学术更有魅力的人格。与他们的交流,乃至结识为好友,成为我今生最富有的记忆之一,也深刻影响我的人格。

我担任过中小学语文教师、班主任,从事过教学、科研、德育等管理工作,也在教育行政部门从事过文字宣传、政策研究、学生德育和教育行政管理等工作。参加工作18 年以来,10 次在年度考核中被评为优秀,15次获得省、市、县先进荣誉。如果说这也算是一些成绩的话,那也得益于阅读的力量。书籍让我对每个岗位的工作都有更深入的思考,指引我按照内在规律开展工作。

我崇尚唯心、唯情的写作。我觉得,文字是心灵的甘泉,是情感的自然流淌,情动而辞达。在工作、生活中,在读书的旅途中,偶有灵光闪现,我会记下自己的所思所感,或是对教育的只言片语,或是对生活的絮絮叨叨,或是对人生的万千感慨。近几年来,开博客,写评论,做论文,写下了近百篇文章。

为了和更多的人一起读书、写作,2005 年,我倡导并负责建设了苍南教育智客网。为了吸引教师从事博客写作,我率领一个团队每年组织有创意的博客颁奖盛典,第一届的智客启动仪式、第二届的长三角论坛、第三届的博客秀、第四届的无厘头餐会,以及后来者举办的第五届圆桌叙谈、第六届师博会,从典雅路线到娱乐路线,从追问教育到探寻生活,从关切社会到关怀个体,每一届都在转型,每一届都在创新,智客正成为许多教师的精神家园。

我不求闻达,唯愿不富不贵地用心生活:能有半亩方塘实践自己的教育理想,能有闲暇余资可以遍走四方。

如果这些都不能,也没有关系,只要有一个足够大的书房,那里堆满我喜爱的书。

有一天,当我老了,我可以佝偻着背,在朝南的窗下,戴着老花眼镜摩挲发黄的书卷。黄昏里散步,当浑浊的眼神、迟钝的智力让我对路灯下晦暗的世界惶恐不安时,我亲爱的女儿能把我带回书房。她知道,对她的老父亲而言,书房才是他的家,是他直到生命最后一刻才会散去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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