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勇
(中共中央党校 研究生院,北京 100091)
“文化大革命”由文化领域批判发轫,迅速波及社会生活各个领域,给党和国家带来前所未有的灾难。在极左思潮指导下所谓文化革命,实际上是在“革命”的名义下对文化事业极大地摧残,是党长期坚持的正确文化思想的倒退,是对建国以来党和国家文化建设成就的彻底否定。在这场浩劫中,党长期坚持的文化思想方针被错误批判,大量优秀文化作品被当做“封、资、修”查封、焚毁,众多文化古址被看做“四旧”遭损毁、破坏,大批文化人士和知识分子被批斗、迫害,文化单位和机构被解散或停止工作,文化创作和成果屈指可数,对外文化交流几乎断绝,文化事业遭受挫折,处于停滞状态。在极为艰难的状况下,周恩来忍辱负重,鞠躬尽瘁。一方面巧妙地与林彪、“四人帮”集团斗争;另一方面顾全大局,灵活开展工作纠正错误,稳定局势,减少损失,保护人员,落实政策。这些思想和实践在其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最大程度地减缓了“文革”冲击,减轻了损失,减少了破坏。在极其艰难的环境下坚持了党的领导,相当程度地恢复了党的思想路线和文化方针政策,取得了一定成绩,发展了文化事业,为“文革”后新时期文化发展和繁荣存续了血脉,积聚了力量,奠定了基础。
“文革”是党偏离正确的思想路线和极左思潮发展的产物。同时,极左思潮反过来在这场运动中加速滋生蔓延。周恩来没有怀疑文革的出发点,也希望借此能够肃清党和国家工作中长期存在的消极不良现象,巩固发展社会主义制度。但随着全国动乱升级,“打倒一切”的极左思潮和“全面内战”的无政府主义狂潮泛滥成灾,文革错误逐渐暴露。凭借长期斗争经验和痛苦思考,周恩来开始产生怀疑和异议,他以不同形式在不同程度上对“左”的错误进行抵制、批判和纠正。
“文革”初始,各大中专院校大字报铺天盖地,批判斗争会规模越来越大,调子越来越高。许多地方乱批乱斗,侮辱毒打干部和教师,甚至殴打折磨致死。对于大字报引起的校内混乱,周恩来严肃批评聂元梓贴大字报的做法不符合中央内外有别的规定,是破坏纪律的做法。[1](P884)红卫兵运动兴起后,破“四旧”和“大串联”活动席卷全国,文化事业遭受巨大的破坏。大量珍贵文物被毁,许多文化教育界知名人士受到批斗、侮辱和迫害,被抄家、殴打甚至杀害。周恩来忧心忡忡,指出“大民主,也应该有个限度”。[2](P95)他利用与群众组织和红卫兵组织代表座谈的机会,号召调查研究,联系实际学习毛泽东思想,要讲政策,指出“怀疑一切,打倒一切”是“无政府主义思想,不是毛泽东思想”,“革命性要与科学性结合,不能愿意怎样就怎样,那是无政府主义”[2](P117)。他批示“要实事求是地宣传毛泽东思想,而不是学院式的背诵,教条式的宣传”[2](P250);他指出历史唯物主义“要讲辩证法,不要一听见封建主义,资本主义就气炸了,那叫形而上学,片面性”[3](P467)。由于周恩来崇高地位声望,在他苦口婆心地劝导教育以及事实教训下,一些群众和红卫兵开始怀疑或抵制无政府主义言行,逐渐对中央文革小组产生不满。批判极左思潮是周恩来在“文革”中的一贯思想。根据毛泽东“抓革命、促生产”指示,周恩来多次强调反对和批判极左思潮。1967年他提出反对极左思潮;1968年又提出:“极左思潮一定要批判”[2](P395);1970年春,针对有些地方把封存的图书都烧了的情况,指出:“否定一切,不一分为二,这是极左思潮,不是毛泽东思想。我们要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来看问题,那些把书都烧了的,还不是受极‘左’思潮影响?”[2](P451)1970年6月他强调:“防保守、排极左,仍是当前主要任务”[2](P374);1971年上半年他利用“批陈整风”活动时机反复强调批判极左的重要性。林彪事件后,毛泽东在一定程度上认识了“左”的错误,调整了某些政策,支持周恩来主持中央日常工作。周恩来高举批判极左大旗,把批判极左思潮和落实党的政策结合,与“四人帮”进行不懈的斗争。他抓住时机,鲜明地提出要把批判极左思潮和无政府主义放在重要地位,1972年8月周恩来指出:“‘左’的没有批透,右的还会来”,“极左思潮各个部门都有,没有批深批透”。“极左思潮不批透,你们就没有勇气贯彻党的正确路线”,“极左思潮是有世界性的。中国也有极左思潮”。极左思潮“就是空洞,极端,形式主义,空喊无产阶级政治挂帅,很抽象,这是违反毛泽东思想的”,“关于这个问题,如果我们不好好做工作,还要犯错误。”[2](P542)9月底,周恩来主持起草“两报一刊”国庆社论稿,写到应该继续“批判极左思潮”。10月,根据周恩来有关批判极左思潮的意见,《人民日报》发表反“左”文章,尖锐地批驳文革以来盛行的“打倒一切”、“砸烂一切”和“群众运动天然合理”等谬论,指出无政府主义思潮还会“采取稍微新一点的形式,披上前所未见的外衣,或作前所未见的装扮,重新表现出来”。[4](P469)他还从教育界、科技界入手,把批左纠左转变为党的具体政策。但是,由于毛泽东担心会彻底否定文革以及“四人帮”集团抵制和破坏,周恩来批左纠左工作被迫中断,未能扭转党的文化领域极左错误。但它相当程度上减缓了运动的冲击,对于保护文化人士,保存文化机构,保持文化发展起到积极作用。
1967年上海“一月风暴”引发“打倒一切”和“全面内乱”的无政府主义狂潮,国家正常政治生活受到破坏,党的领导原则被践踏,文化部门领导干部被打倒,知识分子被批斗,党和国家组织机构陷入瘫痪,文化作品和文物遭到肆意破坏,无政府混乱状态严重。周恩来凭着对党和国家的责任感,根据长期的革命经验,认为运动要坚持党的领导,有秩序地开展。他采取措施,制定政策,争取党的领导,控制动乱范围,努力恢复秩序。
“文革”初期,他支持刘少奇派工作组的做法,力图把大中专院校运动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这一做法不久遭到毛泽东指责否定和严厉批判,工作组不得不撤销,周恩来也不得不做自我批评。1966年8月下旬,周恩来主持审定关于文革中的一些具体政策的规定,希望对运动进行领导和规范,但由于种种限制未能下发。为了引导红卫兵运动,1966年8月24日根据周恩来指示,北京市委成立由市委书记雍文涛主持的首都红卫兵联络总站,主要任务是:帮助和保护红卫兵,宣传、解释党的政策,周恩来派出国务院秘书长周荣鑫负总责。他在26日成立大会和31日接见大会上发表讲话,对红卫兵进行教育,对红卫兵运动进行引导。他在和红卫兵代表座谈时指出:有必要搞一个红卫兵的章程。8月底9月初,他亲自起草《有关红卫兵的几点意见(未定稿)》,就红卫兵的组织形式、工作方法等做出一些具体规定,强调红卫兵“组织起来,学习和掌握政策”,“不能各自为我,违反纪律”,要保障科研机关的科学实验“不致停顿”“尖端技术资料不受损失”。[2](P57)可惜这个《意见(未定稿)》由于中央文革几个成员反对而夭折。
1967年3月,在军以上干部会议上,他呼吁要解决“领导机构问题”,“现在就抓,不能再晚了”,“文教卫生工作也得抓起来”[2](P135)。为了制止武斗,实现大联合,三结合,周恩来频频接见各地区各部门群众组织代表,耐心教育他们顾全大局,消除派性。对七机部长期闹派性,严重影响科技工作的派别严厉警告。1970年3月,周恩来主持中央政治局会议,讨论设立国务院文化组问题。商定在国务院之下设立一文化组,管理有关文艺、电影、出版、图书、博物等方面工作。他还多次批评姚文元分管的新华社工作,提议将原新华社副社长朱穆之从“五七”干校调回,参加新华社领导工作。1975年在病重住院治疗期间,他还指示教育部部长周荣鑫整顿教育工作。周恩来这些努力坚持了党的正确领导,部分恢复了文化事业秩序,减缓了文化领域的动荡,一定程度上保持了社会生活和文化工作的稳定。
“文革”之初,毛泽东认为在思想文化领域没有执行毛泽东文艺路线,是资产阶级路线占据统治地位,执行的是资产阶级的文化路线方针政策。林彪、“四人帮”集团推波助澜,全盘否定建国以来党的思想文化战线取得的成绩,把长期以来党的思想文化路线当做资产阶级文化路线错误批判,彻底抛弃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针和“古为今用,洋为中用”思想,党的文化思想严重混乱。周恩来利用时机,做出批示指示,制定发布文件,宣传恢复执行党的政策,恢复教育、科技、文艺界的正常工作,发展文化事业。1970年7月,周恩来指出“现在要提倡毛泽东思想指引下的‘百花齐放’”[2](P377)。9月,周恩来在接见国务院文化科教组负责人时强调要贯彻毛泽东思想和党的“洋为中用”、“古为今用”、“推陈出新”的方针。1972年周恩来主持起草元旦社论《夺取新的胜利》,强调:要提倡又红又专,为革命学业务、学文化、学技术。“批林整风”开始后,周恩来加快落实干部政策和知识分子政策,一批文化部门领导干部和知识分子重新走上领导和工作岗位。
周恩来按照毛泽东对于知识分子“再教育、给出路”政策,把改造知识分子与爱护知识分子,使用知识分子结合起来,要求知识分子既要政治挂帅,又要业务精通。为了恢复教育科技界的正常工作,他组织召开一系列科学教育会议,制定一系列方针政策,指示学习赶超国外先进科学技术,发展中国自己的基础科学和尖端科技。1972年7月14日,他接受杨振宁建议,对周培源说:“你回去要把北大理科办好,把基础理论水平提高,这是我交给你的任务。有什么障碍要扫除,有什么钉子要拔掉”。[2](P536)他指示组织出版一批文化著作,要求多创造一批电影小说,初步改变文革时期广大青年无书可读,只几部样板戏可看的局面。周恩来还顶住压力,打开对外文化交流合作的大门,引进国外先进文化成果,为出国留学和回国人员提供便利条件。周恩来呕心沥血地工作,使党的文化事业即使在“文革”中遭受巨大挫折,仍顽强地保存下来并取得一定的成就,实在来之不易。
“文革”破“四旧”运动中,红卫兵简单把破除“四旧”理解为对“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的一切形态的破坏。一时间,给老字号商店院校改名,揪斗“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冲砸古迹文物,焚烧藏书字画成风,造成社会生活的混乱和文化作品、文物的巨大损失,传统文化遭受极大破坏,知识分子生命安全遭遇重大威胁。
周恩来极为关注“红卫兵”运动的发展和传统文化的保护,关心知识分子的境遇。对红卫兵破“四旧”的一些举动并不认可,他教育红卫兵认识破旧立新的长期性,“‘破四旧’是个长期任务。中国的封建统治时间那么长,封建传统那么浓厚,习惯势力那么大,要一下子解决问题是不行的”[2](P536),强调红卫兵要学好用好《十六条》,严格遵守“要文斗,不要武斗”的规定;要区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指出“并不是所有的文教机关当权派都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1](P911),“犯了路线错误的同志,一般是人民内部矛盾,应该用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方法处理”[2](P81)。他不断以中央的名义下发文件,制止各种违反政策的破坏行动。他指示有关部门制订了一份列为国家珍宝的纪念物和庙宇的清单,下令关闭各博物馆,要求被没收的财产要交给国家。在周恩来的指示下,中央于1967年5月颁发了《关于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保护文物图书的几点意见》,各地有关部门据此及时采取措施,使许多珍贵的历史文物避免了损失。1966年8月,周恩来主持召开会议,作出关闭故宫的决定,又派来军队守护紫禁城,使故宫免遭劫难。除故宫外,少林寺、灵隐寺、五台山古寺以及孔府、孔庙、孔林等一些极其重要的国家一级文物保护单位都是在周恩来的指示下保护下来的。他还关心文物发掘保护,五次指示做好马王堆汉墓的发掘保护工作。许多这一时期的文物发现和成就,如西安兵马俑的面世、河北汉中山靖王墓金缕玉衣的出土、山东银雀山千年竹简重见天日,周恩来都做过指示。
十年浩劫中,许多知识分子特别高级专家学者,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遭受残酷的迫害。对此,周恩来十分忧虑,他努力纠正“文革”错误,同“四人帮”集团进行了坚决斗争。他主持制定相关统战和知识分子政策,保护了一大批受到冲击的知识分子。邓小平说:“他保护了相当一批人。”[5](P348)何尝不包括保护了一大批专家学者和知识分子?“文革”初期,在讨论制定《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时,周恩来同陶铸商量,删掉原稿中“黑帮”、“黑线”一类用词,加写了一些如严格区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要文斗,不要武斗;增加保护科技人员等知识分子的限制性政策条文内容。他采取措施,保护各界知识分子。1966年8月,在章士钊被抄家写信给毛泽东请求保护得到批准后,周恩来立即亲笔列了“一份应予以保护的干部名单”,使许多人渡过难关,其中就有郭沫若等文化教育界人士。9月14日,周恩来主持中央碰头会,会后起草了《关于抓紧研究文化大革命中有关社会政策问题的通知》,周恩来对《通知》多次修改,列出当时急需解决的八个方面的政策问题,其中有对待自然科学家和其他高级知识分子的政策。为了保护钱学森等国防尖端科学家和工程科技人员,1969年8月9日,周恩来主持召开国防工办、国防科委和二机部负责人参加的会议,批准几百人应保护的名单,并提出必要时“可以用武力保护”。著名数学家华罗庚在手稿被盗后,致信周恩来,要求追查被盗手稿。1970年3月4日,周恩来批示:保护华罗庚,追查被盗手稿。周恩来还采取措施保护受到冲击的李四光,改善李四光的处境。这种事例许多许多,除此之外,周恩来十分关心知识分子的学习和培养,数次做出批示,改善知识分子生活学习工作条件。他要求革命青年好好学习,指出学校“就得以学为主”,“政策和业务要区分开来”;应该多给“业务锻炼的时间”;对于外语教学问题,他指出“外语教学业务不能丢掉”,“按照外语教学规律,进行实事求是的研究改进”[2](P259),“学外语要天天练”,“挤点时间练,不要去干涉”[2](P336)。1972年10月14日在会见李政道时,他说学生“应以学习为主”,对有发展前途的青年中学毕业后,可以“直接上大学”,“要有一大批大学培养的研究人才出来”,“我们准备派遣一批研究生去美国学习、深造”[2](P467)。他要求在座的国内科学家注重研究人才的培养和提高。
“大树护英华”,周恩来殚精竭虑保护传统文化精华,保护、爱护、培养知识分子,为新时期文化发展繁荣续存了传统文化血脉,保存了文化基础,培养了文化人才,无疑是值得浓墨重笔的一大贡献。
[1]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周恩来传:下(1949-1976)[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8.
[2]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周恩来年谱(1949-1976):下卷[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7.
[3]周恩来.周恩来选集:下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出版,1997.
[4]熊华源.开国总理周恩来[M].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2004.
[5]邓小平.邓小平文选: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