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 光 军
(1.山东政法学院 政治与行政管理系,山东济南 250014;2.清华大学 哲学系,北京 100084)
说起“德才兼备”,大家似乎既熟悉又茫然,熟悉是经常听说、略知一二,茫然则是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如何说起。如有人说,德才兼备是对共产党员的要求:德才兼备在当代政治上正式亮相是中国共产党第十二次全国代表大会,1982年9月6日通过的《中国共产党章程》中,在首次新增的第六章“党的干部”中明确规定:“党的干部是党的事业的骨干,是人民的公仆。党按照德才兼备的原则选拔干部,坚持任人唯贤,反对任人唯亲,并且要求努力实现干部队伍的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十七大2007年10月21日通过的《中国共产党章程》基本延续。2012年11月14日十八大通过的党章增加了“以德为先”(要坚持干部队伍“四化”方针,坚持五湖四海、任人唯贤,坚持德才兼备、以德为先)。据历史考察可知,四化方针是邓小平同志提出的,五湖四海、任人唯贤是毛泽东同志提出的,德才兼备、以德为先分别为陈云和胡锦涛同志提出,如此可知党的干部政策是党集体智慧的结晶,是不断丰富发展的。广义上,德才兼备仅仅适用于政治领域、仅仅是对党员干部的要求吗?还有,德才兼备,德与才两个方面、两种素质如何理顺?如此等等,下面从几个方面来进行简要回顾与展望。
如果我们不局限于字面或形式,而是深入事物内涵与本质,则我们可以说:德才兼备,就历史源头而言可谓是源远流长,其历史源头可以追溯到周代,大体以孔子为代表;就理论含义而言,最早的较成熟的德才兼备在孔子那里被称为“仁且智”。简言之,德才兼备最早可以上溯至孔子的“仁且智”。
就历史源头而言,夏商二代都有明显的鬼神崇拜,而在周代,随着天命的逐渐转移与隐退,人文意识开始逐渐清醒与崛起,其标志就是在周代开始提出并重视“德”。在文化上,一方面,“德”的突起可以说是周文化与夏商文化的重大区别之一。如在周代出现了“以德配天”的思想。“皇天无亲唯德是辅。”(《尚书·召诰》)“惟王其疾敬德,王其德之用,祈天永命。”(《尚书·召诰》)当然,这时期虽然对“德”开始加以关注,并且认识到“德”的一些含义(如敬德保民),但总体来说“德”到底是什么,还是相对笼统含混、并不十分清晰明确。另一方面,在夏商周三代历史变迁中,桀纣成为重要话题,对其批评有多个角度,但至少人们看到一个重要事实:桀纣作为个人虽多少有些才干能力,但他们刚愎自用、傲慢自大、自私贪婪、任性胡为、害人害己,不管他们如何执迷不悟、至死不悟,如说“我生不有命在天”(《尚书·西伯勘黎》),而百姓则说“时日曷丧予与汝皆亡”(《尚书·汤誓》)。桀纣的狂妄言语却并不能挽救其负面命运,终成亡国昏君、暴虐典型。看来要对个体言行、能力才干进行多维审视(还要顾及集体感受、还要加入德性因素),只讲个体言行、只顾能力才干(不顾集体感受、不顾德性因素),未必能够得出全面而深刻的结论、未必经得住当时和历史的审判。相对而言,对周文化有重要影响的周公制礼作乐、兼夷狄、驱猛兽、平叛乱,才能显然极为突出,历史对其评价是“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周公有才干但不是用来逞强好胜、标榜自己,或者包藏祸心、谋逆叛乱,而是把才干用于国家集体,并且一心一意、无怨无悔,当然其历史地位也就有目共睹、世所公认。桀纣虽不乏才干然荒唐自用终成笑柄,周公才干出于公心终成楷模(孔子说过“周公之才之美”,可以说周公是有德有才,相对而言,桀纣可以说是有才无德),才能用于自我挥霍还是用于国家集体,历史的评价已然昭显。
在孔子之前,德才兼备虽有所萌芽、有所表现、有所表达,但系统而成熟地思考过,并对后世产生了广泛而深远影响的表述,我们依然把它归之于孔子的“仁且智”。孔子的“仁且智”是这样表述的:
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论语·述而》)
昔者子贡问于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则吾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子贡曰:“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乎。”(《孟子·公孙丑上》)
在对象上,仁且智描述的是孔子;在特征上,是孔子成圣的原因;在内容上,主要是对学而不厌和诲人不倦的展开。在理论内涵上,仁且智至少包含两个方面、要求两种素质:一、就个体自我而言,要求德识共进、道德为先(可简称之为“自律”);二、就社会人而言,要求群己和谐、集体优先(可简称之为“公德”)。既能自律又讲公德,既有内在标准又有外在标准,既能积极上进又能预防消极,二者相互结合,是相当全面而深刻的。
就个体人而言,“学不厌”即“智”,涉及知识才干,孔子“学”且“不厌”说明他对自己的学习要求很高、自然其知识应该很广很深,这一点从孔子的博学及弟子对他的高度认可中可见一斑(如颜渊讲“仰之弥高钻之弥坚”)。“教不倦”即“仁”,涉及道德品质,孔子“教”且“不倦”说明他教人时不是敷衍了事、得过且过,而是富有爱心、富有耐心,有敬业精神,这一点从其弟子的规模与态度(弟子三千、守孝三年)和后世用“至圣先师”来称呼他就很能说明问题。“仁且智”就表明既要有道德品质又要有知识才干、并且“仁且智”还表明道德品质优于知识才干,这种结构应该影响到了后来的“德才兼备”、“尊德性而道问学”、“做人与做学问”、“品学兼优”等表达,对中华传统文化有广泛而深远的影响。从正面上说,“仁且智”说明理想人格应该要求很高、很全面,既要有道德又要有知识、二者缺一不可;从反面上说,仁与智的分离、有仁无智或有智无仁都有所缺陷,“未知,焉得仁?”(《论语·公冶长》)“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论语·卫灵公》)并且仁对智的优先决定了德的缺失(无德、缺德、败德)其缺陷会更明显。
就社会人而言,“学”涉及自我、“教”涉及他人,学且教就涉及群己关系。学不厌说明对自我要求很高、教不倦还说明对他人有宽厚仁爱之心,这种对自己的严格要求与对他人的宽厚仁爱相结合,有利于形成和谐融洽、团结向上的人际关系。孔子学习没有说自己学习好了就万事大吉,可以自我封闭、自我欣赏了,而是还去关心、帮助他人;反之,关心、帮助他人也不是只有好心而没有知识能力,孔子这种健全思维和宽广胸怀显然是极为可取、值得效法的。这种结构应该影响到了“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等表达,对中国传统文化也有广泛而深远的影响。从正面上说,自己要不断努力、趋于完善,还要成人之美、帮助别人;从反面上说,不能自己不思进取、志趣低下,还怂人作恶、己所不欲施于别人。“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论语·颜渊》)我们也不妨倒过来说“成人之美者君子,成人之恶者小人”。《论语》中还有:“子贡方人。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论语·宪问》)从德才兼备的角度,君子有自己的正经事情可做,不是无所事事而专门去旁观别人、招惹是非,并且对别人也是以宽厚、帮助为主,而非挑剔、苛求、责难,孔子这种不“方人”的人生态度值得学习。
当别人称赞孔子、给孔子很高的荣誉时,孔子没有忘乎所以、得意忘形,而是谦虚谦让、冷静清醒,虽没有完全推却,却也是实事求是、简单朴实。孔子的话言简意赅,但就其内涵而言,如此做到了“仁且智”,无论是做到了德识共进与道德优先、还是做到了群己和谐与集体优先,无论是自律进步还是公德优先,无论是正面表达还是反面提醒,无论是自我评价还是社会评价,无论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是否称为圣人当然可以考虑,但都会对这种人给予极高的评价想来是大体不错的;不同的领域、不同的时代,其仁且智的内涵可能要发生些变化,但努力实现二者的合理结合、积极促成二者的协调发展看来是会被认同的。
质言之,“仁且智”是孔子的成人之道,成人可以说是完全的人、真正的人、大写的人,具备仁且智、德才兼备的品格与素质便为合格、为优秀;相反,不具备仁且智、德才兼备的品格与素质便为不合格、为低劣。可见德才兼备绝不是一个可有可无、若有若无的问题,而是自古及今、历久弥新的重要话题,是与每个时代、每个成员都息息相关的重要话题。
就德才兼备而言,至少涉及德与才两个方面。综合地说,理论上德与才、仁与智两个方面要两翼齐飞、双向互动、协调平衡才能健康成长、全面发展。分析地说,德与才、仁与智毕竟是两个方面,现实中二者不协调、不平衡,甚至严重不协调、不平衡的现象都会出现。孔子不但提出了“仁且智”,也看到了仁与智(德与才)分离的尴尬与无奈。好仁不好学其蔽为愚(有德无才)、有知无仁虽得必失(有才无德),即二者相互缺乏使得整体不能得到健全的发展。后来如汉代董仲舒《春秋繁露·必仁且智》分析了仁与智的几种结构:“莫近于仁,莫急于智。不仁而有勇力材能,则狂而操利兵也;不智而辩慧狷给,则迷而乘良马也。故不仁不智而有材能,将以其材能以辅其邪狂之心,而赞其僻违之行,适足以大其非而甚其过耳。”后来如宋代司马光对德与才的几种结构进行了展开:“是故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凡取人之术,苟不得圣人、君子而与之,与其得小人,不若得愚人。……自古昔以来,国之乱臣,家之败子,才有馀而德不足,以至于颠覆者多矣,岂特智伯哉!故为国为家者,苟能审于才德之分而知所先后,又何失人之足患哉!”(《资治通鉴·卷一·周纪》)无论是才德全尽、才德兼亡、德胜才、才胜德,还是圣人、愚人、君子、小人;相对于孔子,司马光对德与才的认识已经全面深刻、通俗易懂多了,并且有历史材料的佐证,说服力颇强,大大丰富、加深了人们对德与才关系的合理认识,扩展了、增强了德才兼备的影响力。后人在其基础上进行了灵活多样的思考,使其又有所推进、有了更为多样的表达、运用到了更广的领域、体现了中华文化生机勃勃的旺盛生命力。
在结构上、在形式上,既然是“兼”,那至少说明是二者、两个(或两个以上),那二者就可能各有侧重,就多少具有二者平等、并列的可能。如孔子讲过仁者与智者二者的区分,如孟子就用过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例子,如司马光讲才德全尽、才德兼亡、德胜才、才胜德四种情况,这里大体可以看出平等的关系、并列的结构,是德与才关系展开的必要表现形式。对于结构,“兼”、“且”以及后来的“又”、“双”、“全”、“合”等结构,其含义如何以及哪种结构更能恰如其分地反映出德与才关系的意蕴,也是值得思考之处。还有,对于德与才,理论上为了简便,往往说的比较概括笼统,称之为“有”或“无”,有或无是性质,还要加上度量;如现实中完全具有或完全没有德与才的往往很少,常人往往不那么纯粹,要使理论更具有针对性、操作性还可进一步细化。
在孔子这里,“知者利仁”,“利”是有利于、有助于的意思,这虽然说明了“知”有可取的一面,但同样不难看出“知”只是利用、是手段,不能与“仁”等同、不能与“仁”并列(利用往往不是平等、手段一般不能与目的等同,等同并列时往往称之为联合、合作)。对于孔子仁且智的独特结构,学者牟宗三称之为“仁智合一而以仁为笼罩者的系统”[1](P15)。在司马光这里,“才者,德之资也;德者,才之帅也。”“才为资而德为帅”,这种结构就更为清晰地点出了德与才是不可能平等并列的,“德为帅”,德的重要性与优越性一望便知了。德为帅也可以说是德为主,主要的立住了大体就可以立住了,主要的立不住则终究是得不偿失。孟子讲“先立乎其大则其小者不能夺也”,“先立乎其大”要求我们要有大局意识和清醒头脑,一定要提纲挈领、抓住主要矛盾,而不要迷失于细枝末节、看不清全局整体,否则虽得必失、满盘皆输。可以说,在德才兼备中,德与才这种既是两种因素、不能分离、需要结合,但又并非完全平等、而是有所侧重、需要分清主次的独特结构是中华文化的智慧所在,是优秀中华儿女自古至今一直在思考、一直在践行的重要话题。
在看到德与才、仁与智相互分离,认识到二者各有侧重、平等并列的同时,我们还应看到中华文化对德与才、仁与智关系更进一层、更为深刻、影响更为深远的另一面。全面地说,无论对于个人还是社会人,当然要求德与才、仁与智二者兼备、协调统一,这可以说是全面论的观点,是正确的、必要的;但我们还要看到德与才、仁与智的兼备、协调并不是完全平等、绝对等同的,还要看到其重点。重点地说,在德与才关系中,德为先、德为主、德为重一直是中华文化的主流要求;相对而言,才没有被允许、也终究不会被允许与德处于等同、并列的地位。无论是常规的德才兼备、孔子开创的仁且智、董仲舒展开的必仁且智、司马光讲德与才的四种情况,虽然结构上、形式上多少有些德与才并列、平等的可能,丰富了、加深了我们对德与才关系的认识,有其必要性;但其实际目的、最终用意我们仍然不难得出是德对才、仁对智的重要与优越。可以说,只要展开德与才的结构,便不难触及德与才结合的几种情况,这可以说是德与才关系的事实描述;进一步,提出德与才不平等、德对才具有优越性,可以说是中国人的核心价值所在、重心所在,是中华文化自身的突出特征。可以说,学习中华文化,了解德与才的复杂表现虽有其必要,但掌握德对才的优越显然更为根本、更为关键。
德才兼备不仅有数种复杂结构,还有多种表达,了解其多种表达更能进一步帮助我们理解德才兼备的丰富内涵。历史地说,对于德才兼备的表达,孔子时代用的仁且智,后世用的是德才兼备;这在形式上不尽相同,但问题实质基本一致。仁且智即做人与做学问的统一,这最适合于知识分子、读书人(古代称为士);儒家学者即为知识分子,他们从自身出发,最先体会到仁且智这一点,这很重要,我们要尊重儒学的这种文化自觉精神。但同时,知识分子只是社会的众多阶层中的一个,仁且智适合于知识分子、未必适合于其他阶层;或者讲知识分子适用于仁且智,其他阶层适用于什么?儒学可以说有了自己的自觉体会、有了自己的指导思想,儒学还有着社会关怀意识,寻找其他阶层的指导思想或寻找整个民族的指导思想显然还只是万里长征走了第一步;显然中华文化不但需要学习儒学、还要超越儒学。德才兼备的提出显然是对仁且智的学习与超越。
理论地说,借用中国古代著名的体用范畴,德才兼备可以说是“体”,不同人、不同形式、不同时代、不同领域的表达可以说是“用”。“体”“用”不分,“体”又超越于“用”、不局限停留于“用”;“体”为一,“用”为多;“用”虽多,但并不矛盾、可以并存,都是“体”的不同表现;“体”相对稳定,“用”富于变化,“用”虽富于变化,但并不是对“体”的背离,而是对“体”的运用、扩展、丰富。既要对“体”加以领悟、加以自觉认识、从而一览众山小,又要对“用”采取开放、达观的态度,从而不封闭、不悲观,反而自信从容。我们很直观、很容易、很经常地见到“用”,但由“用”而明“体”是理论深化与成熟的表现;当然明“体”不是停留于、止步于、满足于“体”,而是通过明“体”从而在众多的“用”中自觉地践行它、丰富它、扩展它,从而使体与用、德与才呈现出和谐、动态的发展过程。
如果说德才兼备是“体”,那么孔子的“仁且智”就要说是众多“用”之一,是孔子在那个时代、在特定领域、长期思考体验出的一种文化结晶。这种文化结晶极为重要、极为难能可贵,他以自己的智慧触摸到了德才兼备的大门,开启了中华文明的先河,具有觉悟创始之功,我们当然要对孔子加以尊敬。然而,中华文化既有创始与开端、也有发展与成熟,由“仁且智”而进入“德才兼备”、由伦理学领域上升到整个文化领域、由知识分子扩展至整个社会各阶层,开始具有了“一览众山小”的气度。从此,我们不但在伦理学领域讲仁且智,而且我们还在更为广阔的文化领域讲德才兼备。这样文化自觉显然上升了一个层次、是一种明显的文化进步。当然仁且智的表达依然存在,在特定领域如表达儒学时依然运用的是仁且智,这也是不难看到的;不可简单地以为出现了德才兼备就完全没有了仁且智的表达,思想是立体的、复杂的,不可简单化、机械化处理。
德才兼备为“体”,它的“用”在不同时代、不同领域、不同人那里是多样的,我们对首先觉悟创始德才兼备的孔子加以尊敬的同时,不应采取封闭的心态、而应采取开放的态度,既看到孔子首创“仁且智”之功,也要理解德才兼备在不同领域会有不同表现、在形式上会有不同表达。如在政治领域,汉代的董仲舒讲“必仁且智”,宋代的司马光提出了“德帅才资”,现代的毛泽东同志在1938年使用了“才德兼备”[2](P526),(毛泽东在提到才德兼备的同时也提到了学而不厌与诲人不倦:“对自己,‘学而不厌’,对人家,‘诲人不倦’,我们应取这种态度。”[2](P535)一般研究者追溯德才兼备会追溯至司马光的“德帅才资”[3],也有研究比较毛泽东的才德兼备与董仲舒的必仁且智[4],其实仁且智就是孔子最早提出的,而且毛泽东提到的“对自己,‘学而不厌’,对人家,‘诲人不倦’”,其实际内容显然与孔子有关)、毛泽东同志在1957年提出了“又红又专”:“政治和业务是对立统一的,政治是主要的,是第一位的,一定要反对不问政治的倾向;但是,专搞政治,不懂技术,不懂业务,也不行。……我们各行各业的干部都要努力精通技术和业务,使自己成为内行,又红又专。所谓先专后红就是先白后红,是错误的。因为那种人实在想白下去,后红不过是一句空话。……但单有红还不行,还要懂得业务,懂得技术。现有许多干部就是一个红,就不专,不懂业务,不懂技术。”[5](P309)
又红又专主要涉及政治领域、仁且智主要涉及伦理道德领域;德才兼备具有统摄性涵盖性,德才兼备与仁且智、又红又专是统一性与多样性的关系,又红又专与仁且智一样,也是德才兼备的一种表现、是德才兼备在某一领域的展开、是对德才兼备的丰富补充完善;又红又专与仁且智既有实质上的相同与系统上的相似、也有形式上的区别与对象要求上的差异;又红又专与仁且智都是一个小系统,内容丰富,如仁且智不但有仁且智还包括有仁无智、有智无仁,又红又专也包括只红不专、只专不红,仁且智与又红又专是正面的最积极最全面的表达。又红又专从1957年提出,一直到1980年前后还被经常提到。在改革开放新时期,邓小平同志提出了“四有新人”(即“有理想、有道德、有知识、有体力”,后延伸成为“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四有新人又简化为“思想道德素质和科学文化素质”,显然,简化后的“四有新人”与德才兼备在表达结构上是殊途同归的)。就时代而言,又红又专主要适用于革命战争年代,四有新人主要适用于和平建设时期。又红又专中的“红”虽然有“红心”之意,但也有红色流血之意,而流血恐怕主要适用于革命战争年代、不太适用于和平建设时期;相对而言,四有新人讲思想道德素质和科学文化素质,不再具有革命战争色彩,从时代发展、主流调整的角度,从又红又专发展出四有新人有其必然性必要性。就对象而言,又红又专主要是针对干部、四有新人主要是针对青年人。毛泽东提出又红又专的主要背景是新中国刚刚建立,需要维护与巩固工人阶级的领导地位和工农联盟的基础地位、因此对知识分子阶层采取了“区分”(甚至批评)的态度,这有其时代必要性;但现在已经进入改革开放时代,在进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时期,需要团结各方面的力量(四有新人应包括知识分子、但又不止于知识分子),对知识分子不再采取“区分”的态度、而是采取“认同”(甚至鼓励)的态度,由此,从又红又专发展至四有新人显然是时代发展的必然性。陈云同志从1938年起就关注德才兼备,新时期他对德才兼备的大力提倡得到以邓小平为首的第二代领导集体的认可,最终于1982年把德才兼备写进了十二大党章、成为选拔任用党员干部的正式标准、并且一直被沿用。此后,江泽民同志在继承德才兼备的基础上提出了高素质人才的新要求、提出依法治国和以德治国、在党员干部中进行三讲(讲学习、讲政治、讲正气)教育。胡锦涛同志在德才兼备的基础上提出“德才兼备以德为先”的重要指示、并写进十八大党章。可以想象,德才兼备在政治领域还会继续发挥作用、还有广阔的空间。
在政治领域之外,在学术领域中,学者王国维在《静安文集续编·自序》中提到“可爱”与“可信”的矛盾(“哲学上之说,大都可爱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爱”)。学者金岳霖提到《论道》与《知识论》的差异,以为探究知识可以冷静但探究元学必须带有情感。[6](P15)学者牟宗三非常重视“仁且智”、以此区分了中国哲学为三派。[7](P51-53)学者冯契提出“广义认识论”、[8](P47)“化理论为方法化理论为德性”,冯契以为认识论包含人格,这是一般认识论、尤其是西方认识论所难以解释的,但却合乎孔子的仁且智的路径。以上种种,都可以说是德才兼备思想在某个方面的一定展开与深化。在表达形式上,如政治上要求德才兼备(德才兼备、以德为先),经济上要求又好又快(曾经有过多快好省、又快又好),文艺界要求德艺双馨,医学界要求徳“医”双馨,武术界要求武德,体育上提倡“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在教育上要求“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陶行知提出“千教万教教人求真,千学万学学做真人”,当下提出素质教育),等等。德才兼备对不同的阶层也有不同的要求,一般地讲做人与做事的统一或做人与做学问的统一;具体地讲如要求教师“学高为师身正为范”,要求学生“品学兼优”、“学业争第一做人求完美”,等等。通过简单考察德才兼备在不同人物、不同时代、不同领域、不同形式的表达,我们的确能看到德才兼备具有最大的涵盖性、统摄性,也能看到德才兼备广泛而深远的影响。
文化是综合的、立体的现象,有些文化现象可能在形式上并不直接表现为德与才的关系,但细细想一想,还是与德才兼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小说《西游记》深入人心、其中的孙悟空家喻户晓,为什么孙悟空有上天入地的本领却非要给他戴上“紧箍咒”(金箍咒)?似乎手无寸铁的唐僧为什么反而是西行的领导者?仔细想来,从德才兼备、德对才的主导角度可以理解为:孙悟空虽有通天本领,但在没有“德”的统帅时带来的是秩序的混乱(如孙悟空闹天庭、地府、龙宫、蟠桃会),在有了“德”的统帅后、其能力为德所用而终成正果。人们直观欣赏的是孙悟空的才干,但“德”虽隐藏却不应被忽视,否则《西游记》就沦为了简单的武打片或无聊的搞笑片、不会那么耐人寻味了。当然中华文化是极为丰富的,还有很多现象值得我们去发现、去思考(如为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相对而言,西方早期的“美德即知识”,难免以知识代替了道德,后来的“知识就是力量”更是对知识大加发挥发展,其利在于发展进步很快,其弊端如世界大战、资源浪费、环境污染层出不穷,中华文化对西方文化既要有所借鉴学习,也要对自身特色坚持并发扬光大。
对德才兼备的考察,不仅要考察其正面表述和正面形象,看到德才兼备的巨大合理性;也要考察德才兼备的反面表达和负面形象,看到不认同、没做好德才兼备的明显消极性。这样才能使德才兼备更为立体、更为形象地呈现在历史与现实中,其说服力也就不言而喻。德才兼备的含义较多,我们曾把它的含义进行简化,一是德识共进、道德优先(即自律),二是群己和谐、群体优先(即公德)。通俗地说,自律即要求自己要走正道、要努力提升自己、在正道上有很多事情可干、可以出很多成绩;相反,歪门邪道、投机取巧、蝇营狗苟虽暂时有些小成绩,然而终究不是从德出发、不合乎德的要求、没有发展前途、不可能成就大器。如孟子曾经区分了泉水与雨水,认为七八月间的雨水不如泉水、是无源之水、是没有意义的。公德即做人做事虽从自己出发但并不是以自我为中心、而是讲公德,要关爱他人关心集体、要有爱心奉献意识,不能自以为是、或狂妄傲慢无视他人、或损人利己损公肥己。对自己的严格自律可以使自己成为一个自立自强、自尊自信的人、可以说是大写的人,具备公德意识可以使社会成为秩序井然、富有温情的社会,可以说是人文和谐社会。
在正面上,做到了德才兼备的人物很多,如孔子提出仁且智,通过自己的言行、学生的反馈、社会的评价等方面可以说明孔子在教育上获得至圣先师的称号的确当之无愧。如岳飞精忠报国、为国家集体作出了突出贡献,受到国家民族的敬仰也当之无愧,乾隆也称赞岳飞“文武兼备,仁智并施,精忠无二”,可谓实至名归。
在反面上,如果不认同、没有做好德才兼备,无论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都难逃脱现实与历史的严肃审判。如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德而称焉”(《论语·季世》),齐景公有地位有财富却对国家集体(即百姓)无甚帮助,死后获得“无德”之称并不冤枉(当然不是如桀纣一样最差)。曹操在乱世当中提出“唯才是举”(《三国志·魏书·武帝纪第一》)的口号,虽多少有些实际需要和特定效果,但“唯才是举”与“德才兼备”的主流思想显然有着明显的反差,并且曹操其它言行(如“宁愿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挟天子以令诸侯”、将错就错杀吕伯奢、强人所难逼迫徐庶)多不利于国家集体他人,因此,即使曹操当时有能力、有成绩、有地位,但随着主流思想的逐渐自觉与强化,曹操终究被贬为枭雄、白脸,成为中华文化的负面形象、反面典型。又如这两年出现的“秦桧站立”、“秦桧坐立”塑像,引起了广泛声讨。又如药家鑫虽有能力(会弹钢琴)但却将错就错杀人引起人们的广泛关注。这也使我们必须严肃对待自己的思想与言行,历史也罢、现实也罢,干部也罢、常人也罢,文化道德(如德才兼备)并不是没有约束力,自己也不是怎么做都行,都需要认清人类社会发展的基本规律,认识不清是糊涂、做不到或做不好会成笑柄。回到正题,德才兼备是中华文化走上成熟走上文明的重要结晶、是对世界文化的重要贡献;德才兼备可以有所觉悟首创、有所发展更新、只是要把形式上的变化与实质上坚持结合起来;显然只有对德才兼备有着清晰而坚定的认识,才能有益于社会与个人的全面发展、才能经得住过去、当下与未来的真正考验,也才是中华文化的真正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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