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雄,潘 燕
(广东商学院 外国语学院,广东广州 510320)
翻译研究呈现从“文化转向”到“社会转向”的发展趋势[1]4。“文化转向”(the culture turn)是指翻译研究从纯语言层面转向文化层面;而“社会转向”从社会学的视角考察翻译研究,翻译被视为一种社会实践且受到权力、意识形态等操控。翻译活动在国际系统中形成具有特色的翻译场(translation field),各翻译代理或代理人在各种政治、经济和文化等因素的干涉下产出和传播文化资本。国际系统中的翻译文化资本运作具有社会性,体现所在系统的社会关系,并实施文化构建的功能。在当今多元文化碰撞和全球化大环境下,考察翻译文化资本的传播方式及其变量将有助于把握各民族文化跨越疆域的途径,以促进民族文化传播与流通。
在社会学的观照下,翻译的国际系统是一个内部各成员既相互依存又相互竞争并具有层级性的动态体系。海尔布龙(Heilbron)曾用书籍翻译的情况来例证国际系统的运作情况。他认为,“翻译过程受到它们所在的翻译结构和世界翻译系统的动态性影响”[2]1。而且“国际系统的基本单位是带有民族性的语言或者语言团体,其研究的实体就是贯穿于这些语言或语言团体之间的翻译结构”[3]432。也就是说,翻译活动的国际系统是一个具有等级的结构,由超级层次、主流层次、准次要层次和次要层次4个层次组成,存在文化、经济、政治、语言等方面的“中心—边缘结构”。国家和语言团体间的权力关系由它们所处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层面的高低或地位决定,处在中心地位的文化、经济、政治和语言拥有更多权力和优势,影响着文化资本运作及运用的方式。
在全球国际系统的翻译活动中,文化交流布局和不同语言团体之间的地位是不均衡的。就英语而言,在国际系统中它是主导语言,处在“中心—边缘结构”的中心地位,特别是二战之后。根据海尔布龙的研究,全世界有50%到60%的译本使用的语言为英语,其他依次是法语、德语、俄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丹麦语、瑞典语、波兰语、捷克语、中文、日文和阿拉伯语。同时,海尔布龙认为,“越是处于重要地位或具有国际地位的语言或语言团体,用该类语言来译入他者语言的作品比率就越低”;且“该类语言被译成他者语言的种类就越多”[2]3-6。
古旺威克(Jean-Marc Gouanvic)根据布迪厄的文化社会学理论,把国际系统当作是翻译场—“作为译者产出译作的场所,是主观性和历史性的交汇处”[4]96。而且,国际系统的“翻译场”可以作为一个“媒介空间”(mediation space),受到诸多要素的制约,涉及行为者的斗争和拥有的筹码等相关的因素,具有多变的特性[1]21。总体而言,国际系统的翻译场也是其他翻译代理或代理人的场所,为各翻译代理或代理人提供相互协商的空间。
“翻译文化资本指翻译、翻译行为与译作所承载的隐形或有形的文化资本,通过翻译实现流通、传播、积累和调节,致力于各民族文化间的融合。”[5]83-84文化资本在运行的过程中受到国际系统的诸多因素包括政治、经济、文化影响之外,还受到权力、规范和诗学以及“读者需求”、“赞助人或发起人”和“原语和译语文化、语言所拥有相关的声望”等因素的干涉[6]44。
国际系统中的翻译存在不平等交流的等级空间(hierarchized space)。在国际系统这个翻译场所,文化资本运作受制于国际语言地位这一客观因素,实际上,这也是属于权力场域的范畴,因一个国家若失去了尊严或权势,语言地位也会随之降低,从而更容易导致不同国家间翻译比例份额的差异。而且,译作的译出和译入比例可能随着国家权威的变化而发生变化。海尔布龙和萨皮罗曾做过调查,“前苏联解体后,其国际地位陡然下跌,从俄罗斯译出的翻译作品数量大幅减少,与此同时,译入俄罗斯的译作猛然递增。随着法国国际地位的相对弱化,同样也导致了译入法国的翻译作品增多。”[1]97目前,英美两国在经济和政治方面仍处于霸权地位,造成英语这种“国际语言”在国际系统的层级结构中占据主导地位。根据韦努蒂的研究,“翻译书籍在英美两国所占的比例极低,在出版书籍的总数中只占大约2.5%到3%。而在诸如德国和意大利这些国家,翻译书籍所占的比率较高,而且多数还译自英语;韦努蒂把这种失衡现象看作是英美出版业和文化霸权的又一例证”[7]154。
对世界上许多用其他语言写作的作家来说,能否把作品译成英语成为判断其是否成功的决定因素。再如,功能学派重要代表人物之一诺德(C.Nord)首次用英语阐述了功能学派的理论,使其在世界范围内的影响越来越大,进而发展成为当今世界上颇有影响力的理论学派;然而,原先德国功能学派学者只是在德国用德语传播该理论,很多德国以外的读者对该理论并不是很了解。上述案例从某种程度上表明,语言地位的高低已经很大程度地促进或阻碍了译本的传播和流通;而这也被看作是国际系统翻译场内秘而不宣的博弈规则。
国际系统翻译场中的文化资本运作显然也受到政治、经济和文化等层面的权力竞争的制约,不同国家、地区民族之间处在不平等的权力关系,国际系统中的各语言团体间充满着竞争。正如海尔布龙所说,“翻译作为跨国间的转换,是一个国际关系的空间。这一空间是由它所存在的民族国家和语言团体组成的,而且这些民族国家和语言团体彼此之间充满竞争。”[1]95各语言团体希望处在“中心”的地位。当然,语言的地位是动态的,且经历一个长期的历史演变过程。例如,随着近年来中国的崛起,中文的地位不断提升,中国语言和文化日益受到关注。
我们看到,随着世界各国经济发展的相互依赖性的不断增强,西方强权势力在强调经济全球一体化的同时致力于推行西方中心论,而翻译成为传播西方价值观、意识形态的重要媒介。“西方殖民主义者一向认为他们的文化是主流文化,是中心话语,起着主导作用,而非欧洲话语和文化则是边缘的,落后的,甚至是野蛮的。……把翻译活动完全看作是殖民化进程的一种手段,是一种殖民话语的跨文化操作形式。”[8]258这与韦努蒂的“归化”论是一致的。韦努蒂认为,“归化”是“根据种族中心主义思想,迫使外语文本符合英美目的语文化的价值观。”[7]147
可见,文化地位和语言地位一样,都反映出人们在当今世界文化交流中的权力争夺和不平衡的分布,这也是造成文化资本在不同地域环境中不对称运作的主要因素之一。
国际系统的翻译场虽然是一个综合性和开放的场域,但是它还是有自己独特的运作规则。译者在进入翻译场时带着自己的惯习“即是可持续的,可迁移的社会化秉性”[4]95和各种资本在翻译场上争斗,经过一段时间后形成规范。根据图里的定义,规范指“将某一社区所共享的普遍价值或观念—如对正确与错误,适当的与不适当的看法—转换为适当的且适用于特定情形的行为指南”[7]113。换言之,规范是对于某一文化、社会和时代的制约,个人在接受教育和社会化的整体过程中可以学习到这些规范。“规范理论的力量在于它能汇集翻译社会和个人的特点”[1]128。所以,译者的惯习和翻译规范属于个人和社会间的关系,在翻译过程中既受到场域内的规范限制也受到自身惯习的影响。一方面,译者在系统中实行文化资本操作的每个环节都会受到规范的支配,“在文本的选择上,规范决定了译者所选择的原语语种和目的语的文学模式;而在翻译策略的选择上也体现了两种翻译文化的相互关系”[1]8。图里认为,规范也是译者对自己作品的回顾和发现问题的动力。另一方面,译者自身的惯习而形成的个体规范也会影响到其翻译行为。例如,译者对两种文化和语言的态度或偏见等都会影响到其翻译活动的微观操作(如直译/意译)和宏观文本选择(如选择符合或违背本国价值观的内容)。
韦努蒂曾指出,“规范首先可能是语言方面的、或是文学方面的,但必然包括许多某种文化的价值观、信仰及社会表现方式。这些价值观、信仰及社会表现方式带有意识形态的力量,为特定团体的利益服务,而且总是在产生译文的社会机构之内,为文化及政治目的服务。”[7]145规范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国际系统翻译场中的翻译选择,若译者或赞助人选择的翻译规范符合译入语的语言或文学规范,文化资本将更易于传播。
布迪厄指出,任何一个社会场域都有着隶属于自己的正统文化,它是区分场域内各行动者处于有利或不利地位的基本原则,是一种分类标准。布迪厄认为,行动者所处的有利或不利地位除了与经济因素有关之外,还与文化等其他因素有着密切关系。勒菲弗尔认为,在翻译系统特别是文学系统中,翻译是由3种主要因素决定的,分别是文学系统内的专业人员、文学系统的赞助人以及处于主流地位的诗学。其中赞助人包括意识形态、经济和地位3个因素。而主流诗学则被分为2种:文学方法,它包含整个文学体裁、符号、主题及典型境况与特征;文学作用的概念,即是文学与它所处的社会制度之间的关系。诗学、意识形态和翻译之间是有着互动关系的。因为“在翻译过程的每一阶段,人们可以看到,假如语言学方面的考虑与意识形态或诗学的本质发生冲突的话,后者往往占上风”[7]130。勒菲弗尔还强调,“任何一种诗学的界限都超越语言、种族和政治团体。”[7]130可以说,在整个国际系统翻译场域内的译本这一文化资本要获得更大利益的话,很大程度上与其作品是否能被目的语文化的主流诗学所认可或接受有着密切的关系。一方面,“机构组织在实施或试图实施某一时期诗学时所采用的方法,就是用诗学作为衡量当下产品的标准。所以,某些文学作品在出版后较短的时间内,就能被提升到一种‘经典’的水平,而其他一些作品却遭到拒绝,另外一些则要等到主流诗学发生变化之后,才能获得经典作品的崇高地位。”[7]130而另一方面,“作家被称为经典,而且他们的作品成为文化资本不仅在于他们或它们自身的优点,还在于它们被改写。”[9]109显然,文化资本传播受到某一历史时期的翻译语体和诗学的制约。因此,译者、赞助人往往要面对翻译语体的选择问题。例如,在近代中国翻译场域中,诗学出现了政治与艺术、通俗与高雅、粗人与文人、觉世与传世、教诲与娱乐之争。这些争论源于不同的翻译目的以及时代语境对翻译的各种需求。
“读者需要”主要强调读者对译本的反应及接受程度,换言之,读者反应影响译者在某一特定时期所采用的翻译策略,以利于读者对译本的接受,使文化资本获得最大化的传播。德国著名新教派领袖马丁·路德明确地从读者出发,使用大众化的、通俗易懂的语言翻译《圣经》,结果,译本受到读者的欢迎。以英国小说家柯南·道尔的系列侦探故事为例,它在晚清时期出版的翻译小说中所占的数量达到第一。当时许多著名的译者如林纾、周桂笙等人都翻译过福尔摩斯的侦探小说。福尔摩斯之所以在当时的中国受到读者的青睐,在一定程度上是有赖于译者和对它进行的改写。例如,小说中出现的火车、电报等新科技是当时的中国人感兴趣的新鲜事物;故事的主角福尔摩斯具备的坚强毅力、充沛体能以及周密的案情推理也是当时的中国人所缺少的;但是,小说中反映福尔摩斯腐朽的一面(如吸食毒品)的情节被大量删减,等等。在翻译大潮的影响下,五四时期翻译的读者从新鲜的感召到由衷的喜爱,主动地寻求西方的文化,接收西方的文化资本。这些都是译者为了迎合当时开化民众的读者需求而采用相应的翻译策略,使译作深受读者的喜爱。
翻译作为文化资本运作途径,它运行在国际系统中并实施积累与流通的过程。通过翻译,各民族的文化资本可以跨域民族文化间的疆域,使各民族文化获得交流、传播与接受的机会,并实施文化构建的功能,在社会文化语境中获取资本效益。沃尔夫指出,“翻译具有普遍性的意识形态的特征,它不是中立的,而是受到社会委托人的文化、政治生存心态及其拥有的各种类型的资本等因素的影响。”[1]134显然,翻译是主观因素和客观因素的综合体,上述已经论及,影响文化资本传播的因素是多样的,包括语言和文化的地位、赞助人、规范、诗学、权力等因素。翻译社会学者认为,文化资本运作涉及3种权力关系的斗争,包括“政治的,经济的和文化的”层面[1]95。文化资本要在国际系统中实现有效的传播和流通,一方面取决于多个不同场域(如:政治场域、经济场域、文化场域和权力场域等等)的各个方面的相互合作与协商。正如目的论创始人弗米尔所说“翻译行为需要经过协商及实行,并兼备目的和结果”[7]81;另一方面,它受到译者或委托人、赞助人及机构等每个行动者在系统及场域内的角色及所属地位的影响。显然,翻译国际系统中各子系统的不平衡、相互斗争及系统层级性动态变化等特征,翻译作为跨国文化平等对话和交流的作用越来越明显。在全球化国际系统语境下的文化资本运作的过程中,翻译各方代理或代理人应参与并共同建构和谐的翻译生态环境,使文化资本运用处在和谐的翻译场所中进行。
译者是协调译本的产出和顺应其他代理人及机构要求的中间人,特别是处于当今全球化及各民族多元文化共融的时代背景下,译者的角色更为突出,他应协调翻译代理和代理人间的各种利益关系,进而理性地实施翻译性行为,真正成为促进不同社会文化和价值观交流的执行者。翻译主体尤其是译者应持“和而不同”或“谐同和异”的翻译原则,在承认各民族文化差异的前提下,采用多元互补的文化翻译策略,例如采用“归化”和“异化”共存补充的翻译策略,从而顺应文化多样性的时代,让世界各民族自身优秀的文化传统得以传承、交流、沟通、互融与互补。
翻译文化资本是译本蕴涵的社会价值。从具有显著社会特征的国际系统出发考察文化资本运作与语言、文化地位、规范和诗学等因素的互动关系,有助于解释文化资本操作背后的翻译选择、译作产出过程及译作接受等问题,预测其在全球化趋势下翻译市场的实际运作和变化,以寻找与市场和社会发展相适应的翻译策略和运作模式。具有场域特征的国际系统既是文化资本运作和传播的场所,也是各权力方相互竞争的场所,高效的文化资本交往要求译者及国际系统内的各参与者共同构建和谐的翻译生态场,站在文化多元化的高度去审视译本的运作,共同维持理性的合作、平等的关系,处理好各语言、文化地位间的不平衡关系,以及规范、诗学、政治经济等文化因素,只有这样,各民族的文化资本才能获得理想的译入和译出的空间。
[1]WOLF M,FUKARI A.Constructing a sociology of translation[C].Amsterdam & Philadelphia:Benjamins,2007.
[2]Heilbron J.Structure and dynamics of the world system of translation[A/OL]//UNESCO.International Symposium Translation and Cultural Mediation,[2012-02 -04]http://www.unesco.org/fileadmin/MULTIMEDIA/HQ/CLT/languages/pdf/.
[3] HEILBORN T.Toward a sociology of translation:book translations as a cultural world-system[J].European Journal of Social Theory,1999,2(4):429 -444.
[4]HERMANS.Crosscultural transgressions:research models in translation studiesⅡ:Historical and Ideological Issues[C].Beijing:FLTRP,2007.
[5]曾文雄.翻译文化资本运作与语境干涉[J].外语教学,2012,2:83-88.
[6]LEFEVERE A.Translating practice(s)and the circulation of cultural capital:some aeneids in English[G].In Bassnett,S.& A.Lefevere.2001:41 -56
[7]MUNDAY J.Introducing translation studies:theories and applications[M].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2001.
[8]吕俊,侯向群.翻译学 ——一个建构主义的视角[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
[9]BASSNETT S,LEFEVERE A.Constructing cultures:essays on literary translation[C].Shanghai:SFLEP,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