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平,孙润祥
(1.镇江接插件总厂 质量检验科,江苏镇江 212003;2.镇江高等专科学校 中文系,江苏镇江 212003)
鲍鼎(1898-1973),字扶九,号默庵,镇江人。当代学者周子美在《近百年来江南著名藏书家概述》长文中,将他列为次于陈庆年和丁传靖的镇江第三位私人藏书家,称他“精于甲骨金文之学,著述宏富,藏书数万册,文革时不幸逝世,近年始得平反,但藏书已荡然无存”[1]。本文谨对他的藏书和著作情况作一简单介绍,以表达对这位乡先贤的怀念。
鲍鼎出生于镇江城内书香门第,曾祖为清道光间举人,祖父和伯父都是前清秀才,父亲鲍煦斋为前清举人,娶著名画家张崟(夕庵)的侄曾孙女张似馨为妻,生鲍鼎。因伯父无子,由他承嗣。他有4个姐姐而没有兄弟,童年迭遭不幸。9岁本生父去世,10岁承嗣母去世,12岁承嗣父去世,全家只靠本生母教私塾维持生活。
因为家贫无法筹措学费,加上体弱不能整天读书,所以鲍鼎没有进当时的学校,而由生母亲自教读。鲍家住在第一楼街,其宅后进有3间小楼,藏有图书万余册,鲍鼎能随性之所好,倘佯其中,致力学习甲骨文、金文和古代文献,并且较快取得一批研究成果。
1921年,他为清末民初著名国学大师王国维的《国朝金文著录表》写了《补遗》和《校勘记》,王氏原本著录4 292种,鲍氏增补为7 143种(1931年正式出版)。1925年在《学衡》上先后发表了《玉篇误字考》和《尔雅岁阳名出于颛顼考》。1926年出版《张夕庵 (崟)年谱》。这些成果的取得,除了良好的家庭教育、自身的天赋和勤奋外,丰富的藏书无疑也是不可缺少的重要条件。
1928年春,鲍鼎来到上海,进入罗振常的蟫隐庐和金颂清的中国书店担任编辑,这两家书店都是海内经营古籍的著名书店,鲍鼎这时利用有利条件自己开始大量藏书。
他藏书最多时达4万多册。毕竟财力有限,所以他的藏书特点不在于版本的贵重,而在于品种的繁多,上自《永乐大典》的零本,下至弹词宝卷,琳琅满目。野史多于正史,小名家诗文集多于大名家诗文集。他所藏的唯一宋版是《通志·七音略》,代价是每张1块银元。他收藏的《康熙镇江府志》据说当时全国只有2部。《满文西厢记》、《满文三国演义》也是很难得的书,《皇明女史》则是不见著录的孤本,可惜这些后来都不知去向。现在镇江博物馆保存的柳诒徵手抄本李竟成的《光复镇江始末记》是研究辛亥革命的第一手资料,原来就是鲍鼎收藏的①。
因家庭经济困难,鲍鼎1943年起进新亚药厂做秘书,1957年退休居沪,1958年因错案被判管制3年,1960年回镇江,安排到绍宗国学藏书楼当临时工。1961年他曾从上海运回6箱书籍捐赠给绍宗楼。其余大量藏书则在文革“破四旧”中被一扫而光。1973年,鲍鼎在疝气手术后不幸去世,1980年获得平反,恢复名誉。他在绍宗国学藏书楼工作的5年间,将9万册古籍分类编目14大册,善本书目1册。他在私人藏书楼中成长,在公家藏书楼中终老,他的一生可谓始终与藏书结缘。
鲍鼎的著述活动和学术成果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①本节内容可参见孙金振《鲍鼎著作考述》(《孙金振遗稿》1995年第120页)。:
这些对学术研究而言都属于基础性的工作,但做好它却需要深厚功力,能体现出作者的学术水平。
鲍鼎从1928年春起为蟫隐庐书店和中国书店编辑书目,前店为中途接手,后店从第1期编起,具有相当高的质量,受到包括鲁迅先生在内的广大读者的欢迎。
他还出版了《抱残守缺斋藏器目》。“抱残守缺斋”是刘鹗的斋名。刘鹗收藏非常丰富,生前整理了藏龟、藏陶、藏印、藏货、分编成书。其铜器、瓦当未及整理就遭祸戍边,家被抄没,藏器星散。鲍鼎多方探寻,搜集到有刘氏印记的青铜器147件,瓦当132件,详载其铭刻文字,编成本书,使刘氏一生心血不致完全白费。
此外,他又替当时中国实业银行总经理刘体智将其所藏的大量古铜器编成《善斋吉金录》28册,4 000余拓片编成《小校经阁金文拓本》18册,这是当时收集金文拓片最多的巨著。后来,他还将徐乃昌收藏的67件器物用毛笔钩勒轮廓,为徐出版《镜影楼钩影》。
鲍鼎的《〈铁云藏龟〉释文》和《〈铁云藏龟之余〉释文》都是为刘鹗的《铁云藏龟》加注释文,释文基本上采取“述而不作”的方法,广采诸家之书,择善而从;有时也诸说并存。此书出版,使《铁云藏龟》从一部只有专家才能使用的学术资料成为初学者也可以读懂的甲骨文教材。
《菣厓考古录》是清嘉庆年间钟褱的学术著作。钟氏中年早逝,其友人焦循穷三日之力,刺其散稿之精华辑成此书。鲍鼎指出:“知此本非钟氏所手定,夺误之处,钟氏生前既未及校改,没后他人代辑终形隔膜,即有所疑,姑乃其旧。故刊本既多舛谬,抄本亦自不免。盖其原书本本误,非可责之抄胥与刻工也。”他根据罗振常提供的抄本和徐乃昌收藏的刊本,加以比勘,写成《〈菣厓考古录〉校勘记》出版。
吴大澂的《愙斋集古录》是清末最完备的金文著录典籍,但也是在吴氏身后出版,未经吴氏最后审定,存在不少问题,如吴氏有收藏而本书漏取的、器名定得不当的、释名错误的、同一器的器身与盖误分两处的等等,鲍鼎都为之补入和改正,写成《〈愙斋集古录〉校勘记》二册出版。
鲍鼎在这类工作中投入大量精力,他的释文和校勘都具有很高水平,常常同原作形成不可分割的整体。
鲍鼎1926年写成的《张夕庵 (崟)先生年谱》最有个人特色。张崟为清乾嘉年间著名画家,京江画派的卓越代表。他的侄曾孙女张似馨是鲍鼎的母亲,鲍鼎从她那里知道许多张崟的工作生活情况,还在张家看到过张崟日记。由于掌握了大量第一手资料,所以能在《年谱》中生动地表现出这位画家的思想境界、个性特征、工作态度和生活趣事,并反映了当时的人际交往和社会景况。叙事翔实可靠,文笔简洁清晰,是他著作中最畅销的一部。
鲍鼎的另一篇力作是《金文略例》。他克服取材难、辨伪难、释文难三大障碍,试图为已发现的大量青铜器进行分类。他先从总体上划分为八大例:“名器例”“称器例”“作器例”“文辞例”“款识例”“镌刻例”“年日月例”和“称谓名字例”。每一大例下再分若干小例,每一小例下再举一件或多件青铜器作佐证。这样,全文共列309小例,举用的青铜器有600件左右。
他的分类侧重从形式着眼,对社会历史内容的发掘不及郭沫若稍后出版的《两周金文辞大系》来得深刻,但文章仍为当时书画界所重视。
中国书画界一惯强调书画互补,国画大师黄宾虹更推崇金石笔法。他在《近数十年画者评》中认为:“自画法失传,古人用笔存于篆隶。故画笔以金石家为上,工书法、诗文者次之,作家当行,得与文人熏陶者又次之。”鲍鼎在本文中提到的文辞、款识、镌刻都与笔法有关,所以此文在1930年1月《东方杂志(中国美术号)》发表就并非偶然。
黄宾虹在同期杂志上发表《古印概论》。他与鲍鼎大约在这前后相识,此后两人还有书信往来。文革结束后,发现鲍鼎遗物中有黄宾虹寄给他的信件一份。信写在“宾虹用笺”上,全文如下:
自去秋匆匆南返,久拟候教,人事鹿鹿,因之延滞。北游取得绥远出土周秦古印,近拙撰有考释,在脱稿中。今俊德先生来杭快悟,托渠先将拓本奉鉴,馀面续详。此候扶九先生著绥。
宾虹拜上
可惜信末未署年月,具体写作时间尚有待考证。不过从信中可以明显看出,这位近代画坛巨擘、德高望重的长者,对比自己小33岁的后学颇为器重。推究其原因,主要在于鲍鼎对金文和书法都有较深造诣[2]。
鲍鼎的其他著作大都为专题考释。如《九州释名》和《春秋国名考释》都意图从语言学的角度来解释古地名的来源,出版后分赠友好。镇江历史学家、清史馆协修唐邦治先生读后十分赞赏,认为发前人所未发。甲骨文学家叶玉森先生则认为有失之穿凿之处。
1929年在河南洛阳、孟津、偃师三县接壤处王窑村一带发现汉马姜墓及墓碑,是当时考古界的大事之一。马姜是东汉开国功臣新息侯马援的女儿,胶东侯贾复的儿媳。她的妹妹是汉明帝刘庄的皇后,她的女儿又是汉章帝刘烜的母亲,这样一位贵夫人,无疑和当时的政治文化历史事件有很大关系。鲍鼎著《汉马姜墓石刻考释》根据史籍记载考释了石刻文字,同时又根据碑文纠正了一些历史记载的失误。
鲍鼎还有一类著作带有论争性。如《夨彝考释质疑》是针对罗振玉的《夨彝考释》提出不同意见;《朱子金石学》则根据朱熹著作中的有关论述证明朱熹并不轻视金石研究,目的是用“以子之矛刺子之盾”的方法,驳斥道学家认为研究金石就是“玩物丧志”的观点。
鲍鼎还能以融会贯通的眼光把握某种学术发展的源流。他的《目录学小史》受到人们好评。他还准备写《中国金石学小史》,可惜只写成《金石学之原始时代》。
鲁迅在上海时,曾多次购买鲍鼎著述。这可从他的日记中看到:1931年6月13日,“午后得中国书店目录两本”;1931年11月21日,“晨寄中国书店及蟫隐庐信,并各附邮票二分”;11月24曰,“得中国书店及蟫隐庐旧书目各一本”。这时,这两个书店的书目都是鲍鼎编纂的。1931年6月7日,“在蟫隐庐豫约《铁云藏龟》一部,四元”;1931年8月13日,“从蟫隐庐取得豫约之《铁云藏龟》一部,六本四元”。这时蟫隐庐出版的《铁云藏龟》是附有鲍鼎释文的。1932年3月4日,“午后同三弟往中国书店购买汪士贤本《阮嗣宗集》、《商周金文遗拾》、《九州释名》、《夨彝考释质疑》各一部,共泉四元八角。”其中最后两种都是鲍鼎著作。鲍鼎著述的学术水平和社会影响由此可见一斑[3]。
鲍鼎先后受到家庭经济困难和政治错案的影响,学术生命未能正常延续,这是很可惜的。上一世纪三四十年代,他曾将自己的著作结集为《默庵所著书》和《默庵金石三书》刊行,现在已难见原貌。
随着新时期文化事业的发展繁荣,鲍鼎的著作不断重新刊印发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在《乾嘉名儒年谱》中收录了他的《张夕庵(崟)先生年谱》;《甲骨文研究资料汇编》中《铁云藏龟》的拓片都附有鲍鼎的释文;《清代金文著录表》则署名王国维、罗福颐、鲍鼎合编,收录了鲍鼎的《〈国朝金文著录表〉补遗》和《〈国朝金文著录表〉校勘记》,北京图书馆出版社的《中国近代古籍出版发行史料丛刊》中也收录了中国书店和蟫隐庐的书目。
上海古籍出版社在《续四库全书·子部·杂家》收录钟褱《菣厓考古录》的同时,一并收入鲍鼎的《校勘记》。至于台湾地区,重版鲍鼎著作的时间更早,种类更多。此外,日本和美国一些大学图书馆也藏有鲍鼎著作。
可以看出,鲍鼎著作的学术价值日益显现,正在为弘扬中国传统文化发挥积极作用。鲍鼎在民国时期镇江人文学者中无疑是一位佼佼者。在纪念文宗阁重建一周年和传播藏书文化之际,缅怀这位乡先贤对弘扬藏书文化、促进学术研究还是很有意义的。
[1]周子美.近百年来江南著名藏书家概述[J].图书馆杂志,1982(1):72.
[2]柳曾符.镇江鲍鼎[N].书法报,1988-04-06(14).
[3]鲁迅.鲁迅日记[G]//鲁迅全集编委会.鲁迅全集第16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256-3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