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克锋
(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吉林长春130024)
抗日战争时期,贵州的经济本质就是封建经济正走向资本主义经济的途中。他的重心在乡村而不在城市。[1]P2“贵州对外交通的困难,造成了经济上的孤立和闭塞,而内部交通困难,更形成了小区域的封闭经济。各小区域之间几各相独立,失去了调节的作用。”[2]因而封闭性、分散性成为贵州经济的主要特点,自然经济依旧是贵州经济的主要成分。同时,农作物的一年一种给农民一定的农闲时间,也给民间手工业提供了发展的空间。抗战时期,贵州手工业发展与贵州各区域之间封闭的自然经济相适应,民间手工业正是在自然经济相对封闭的条件下得以发展,并通过家庭内部和师徒关系得以传承。
1.家庭内部传授是民间技艺传承的一种方式,是贵州培养基础人才的重要组成部分。抗战时期,就贵州已有之工业而论,多为农家副业,工业性质因之而异,大致均属手工业,较为初具规模者,计有纺织、火柴、造纸、酿酒、制革等,然其大部分仍属手工业,并为农家副业。[3]手工业对农业的附属地位使普通家庭都可以从事手工产品生产。但以家为单位组织生产的手工业是比较落后的,技艺通过家庭内部分工合作的形式延续,父传子、母传女的传承形式基本沿袭数百年来的陈规陋习,技术上固步自封,很少有改进。正是手工业对农业的附属地位,及以家庭为单位的生产组织形式成为手工技艺通过家庭传承的基础。
贵州工业在抗战时期虽有发展,但仍不能满足社会需求,手工业发展空间很大。手工技艺通过家庭内部有血缘关系的成员之间传承,保留了技艺的精华,是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大多数手工业制品仍能通过技术改良以适应社会的需求。贵州省政府正是看见了手工工艺的文化艺术价值,以及一定程度上弥补当前贵州工业发展不足的现实,积极支持手工业的发展,专门设立贵州物品陈列馆,聚集各地手工品及特产品,为之代销,为各地手工艺品打开了销售出路。比如,丝竹乐器以玉屏一县为驰名,省内外人士多喜购玩,并以此为馈赠亲友唯一之珍品,因此项手工艺异常发达,从业人数日有增加。[4]因而抗战时期贵州民间手工业正是在近代工业不能满足社会需求的情况下得以繁荣,手工业人才队伍也不断壮大。
2.师徒相传是民间技术传承的又一种方式,是贵州社会基础工艺人才得以发展的纽带。抗战时期,贵州民间工艺的师徒传承基本延续了中国古老的师徒制度,而一些手工工场、甚至是近代化企业也招收学徒,这种师徒关系则出现了一些新的特点。一是民间技艺的师徒传承。民间手工业师徒关系较为复杂,拜师学艺一般先要有人介绍,之后是试用,试用期表现好则三四个月就能拜师,不然则一年左右才能拜师。学徒拜师后首先学习礼仪,同时还要承担师傅家里的一切杂务,最后才是学习与业务相关的技能。总之,艺徒在学艺期间必须遵从朝学洒扫,应对进退,及供号内杂役,夕学书计,及本业内技艺[5]的行规。学徒在学艺期间基本也没有工资。杂货店、商铺的学徒,店主为其提供住宿外,只给一些剃头洗澡钱、鞋袜钱之类的补贴,逢年过节,根据营业情况给赏。[6]这种古老的师徒传承在抗战时期的贵州依旧非常盛行。二是工厂里的师徒关系。抗战时期,贵州的一些工厂也招收学徒,这种师徒关系隶属于工厂与学徒之间的雇佣关系,即工厂对招进来的新人交由该厂有技术的职工授业,所以这种师徒关系就是单纯的授业关系,一般不会有师徒情感和师门观念,在尊师和对师傅的侍奉上都已经开始淡化,艺徒的人身也相对较自由。同时工厂对徒弟的培养则可根据需求进行“批量生产”,这在人才缺乏的贵州是一种进步。
抗战以来,贵州工业建设人才匮乏,各工矿企业对于人才紧缺也有很深的忧患意识。这从在贵州从业人才的籍贯就可以看出来。贵州籍的不及百分之五,其他占百分之九十五[1]P51,这百分之九十五的人才都是因抗战从外省迁来的,贵州籍人才数量很少,不利贵州经济的长远发展。各工厂企业也深知一旦抗战结束,迁入贵州的外省籍人才就会返回家乡,从而影响工厂的持续发展。工厂为长远发展考虑,招收学徒成为支撑工厂发展的必然。因而学徒遍布贵州各行各业。1937年同利公玻璃厂就招收艺徒1人;1939年贵阳振华制造厂招收艺徒2人;贵州烟草股份有限公司于1941年有学徒2名;贵州电厂在1942年时招收学徒6名。由于受本身规模所限,绝大多数的工厂,都是经理兼技师,或有技工带一两个艺徒,多是临时接受修理或装备工作。因此学徒作为工厂预储基础技术人才在抗战时期的贵州是很常见的。
工厂提供条件供学徒学习工艺,学徒学成后则为本厂服务,服务年限由双方协定。根据学徒与工厂的协议,徒弟学习期满合格后就直接留在工厂成为正式职员从事专职工作,工资水平一般不会低。贵州企业公司的学徒满师后,工资一般都高于贵阳市的平均收入水平。
抗日战争爆发后,我国高校和文化教育设施损失惨重,为了高等教育事业的发展和避免更多的损失,沦陷区的一些师生来到贵州继续教学,给贵州培养了一批高级技术人才。同时也因技术、人才内迁为贵州建设职业技术学校创造了条件,中等技术人才发展迅速。
1.大学教育是培养高等人才的主要方式。抗战内迁的人才来到贵州后致力于贵州经济的发展,但外省而来的工业建设人才,只因抗战而来,将来终有一天也必因抗战结束而去。因而贵州要发展,就需要有本土人才立志本省建设。吴鼎昌主政贵州后认识到大学教育及专门人才之培养,在本省是极需要的,过去由于经费和人才的关系,本省在大学方面的设施很少。[7]P28-29抗战期间外省资金、人才迁入贵州,正是贵州创办大学,彻底解决贵州人才紧缺的最佳时机。迁入贵州的高校与师资力量,为贵州创办高等院校提供了条件,依托这些优势资源,抗战期间贵州本土建立了三所高校。国立贵阳医学院于1938年成立,设解剖、病理等十科,又附设医事职业科,与贵阳当地医学各机关如中央医院、湘雅医学院、红十字会总队等取得联络,充实课程,裨益匪浅。[8]1941年成立国立贵阳师范学院,该校设有四个系,附设三个专修科以及体育教师培训班,1942年时该校共有学生270人。1942年由国立贵州农工学院合并而成立国立贵州大学,该校设置六个系。1942年有教职员工233人,学生401人。这三所高校的教学经费全部由国库拨付,开始独立自主培养高等人才的里程。迁入贵州和贵州本土的高校为贵州培养了一批人才。抗战期间贵州在高校数量和在校学生人数上都实现了增长。1938年时贵州有高等院校两所,学生705人,1939年高等院校增至5所,学生2536人,1945年高等院校9所,学生4233人。其中浙江大学和大夏大学培养的人才最多,大夏大学1938年来黔后,新招收的学生多籍录贵州,该年黔籍学生208人,占全校人数的三分之一。虽然这些大学毕业生中贵州籍只有一部分,外籍学生由于抗战结束后返回,他们中的一部分最终留在贵州。比如,湘雅医学院的毕业生金大雄、李贵真等留在贵州后从事教学与研究工作,在哺育一代代医学人才的同时,还攻克了一个个医学难题。抗战时期的经济状况之下,一般勤苦而有志求学的青年,纵然成绩优良,天资卓越,然往往因为家庭经济困难,无法求学,中途辍止,[9]埋没了不少人才。贵州省政府采取一些优惠措施给予本省经济困难的优秀青年以上大学的机会。比如,设公费生,每名年予四百元的公费,公费生以考试方法遴选。设贷费生,每年贷予两百元至三百元之数,以造就本府需要的专门人才为原则。[7]P28-29这些措施使一部分学生得以继续深造,他们成为抗战后贵州经济建设的主要力量。
2.职业学校教育主要培养中等专门技术人才。1938年4月颁布《中国国民党抗战建国纲领》规定:职业教育为“训练各类专门技术人员,与以适当之分配,以应抗战需要”。国民政府教育部明确提出职业学校教育以养成各种职业界中等技术人才为目的,初级职业学校应解决人民所需衣食住行为目的,高级职业学校以造就农工商各业中之中级技术人才。[10]职业学校学生在校期间免缴一切费用,并发给制服、津贴与生产奖金等优惠条件,但入学时要填具志愿书并需有人作保,中途不能随意退学,毕业后还要到指定地点服务三年,在此期间不能另外择业。[11]可见,国民政府对职业教育是非常重视的。
抗战前贵州曾开办过职业教育,到抗战爆发时贵州只有一所中等职业技术学校。贵州省政府根据国民政府的相关规定,先后制订了《贵州省职业教育调整办法》、《贵州省职业教育分期辅导实施办法》、《贵州省推进农工职业教育实施办法》等法规。省府将贵州进行分区设置职业学校,倡导多设高级职业学校及初级实用职校以谋均衡发展,实行建教合作,督促职业学校与各有关职业机关密切联系,协助工农商业及合作团体,办理职业教育及职业补习学校。[12]P32因战时沦陷区一些高校和研究机构内迁而得到技术和人才的支持,贵州职业教育有较大的发展,到1944年时贵州共有省立贵阳高级工业职业学校、省立贵阳高级农业职业学校、省立贵阳高级医士职业学校等十三所职业技术学校。
贵州办理职业教育坚持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则,是培养人才的机关与利用人才的机关,职业学校之设施,与本省生产事业及卫生事业相配合,职业学校之设校设科需与地方环境及人才需要相适应。[12]P32这一务实的原则把社会需求与学校建设和学生就业结合起来,解决生产需求的同时也解决了社会就业问题。正是基于这一办学原则,鉴于锦屏县是贵州的杉木之乡,贵州省政府在锦屏设置锦屏森林科初级职业学校,就是专门针对杉木的管理与利用而建立的,毕业生直接从事该县杉木的管理。因遵义湄潭茶业发达,浙江大学迁入湄潭后,设农艺、园艺两科,又与中央茶叶实验场合办制茶科。抗战时期,遵义、习水等地都办过相关农事职业学校,这些学校的设立对当地的农业具有推动改良作用。
抗战时期,虽少数技术人员来到贵州,各学校也培养了一些技术学生,但仍不能满足贵州社会的需求。一些企业和社会组织因人才紧缺的现实和各界基于外来技术人员迟早会离去的忧患意识,自行组织培训人才,为贵州的后续发展储备人才资源。
1.社会组织培训基础手工工艺人才。贵州的制造业非常落后,几乎全部停滞于手工业时代,在农业经济为主的社会,手工业为家庭副业,因其仅恃手工与人力,故不能大量生产。[13]手工业要想发展就必须组织合作,改良技艺,才能对内增加生产,对外参与竞争。一是实验工场改良手工技术与培训人才。旧式手工业生产方法不良,所出产品多不适应时代需求,政府只有对手工业进行改进,才能够供应战时需要。贵州省政府秉承中央“农村手工业应提倡促进”的建设方针,对于手工业的支持不遗余力。贵州企业公司专门成立实验工场调查本省特产,研究改良并雇请各地优良技工从事实验,一面招收本地学徒传习。实验工场于1942年正式成立,设有竹器、漆器、雕塑等部门,又与贵州物产陈列馆合作,其产品由陈列馆代售,产品供不应求。为培养人才和实现手工业长远发展,试验工场对于已收成效之改良工作如制造竹器及漆器,招收本省籍之学徒,使其学习,庶此种改良试验,不致昙花一现,而为将来培一根基。[14]P212二是合作委员会对民间手工业的改进。合委会的成立使人民对于建设上之一切法令技术,如有困难,得有随时咨询之机会,实施技术上之指导,并设立建设人员训练班,招考学员,予以技术上之训练。[15]以便分发奔赴各地指导手工业者进行技术改进。比如,中央农产促进会倡导使用七七纺纱机进行纺织,该机器非常适合贵州所产棉花,贵州省政府“特派员赴渝学习该机之制造修理与使用,学成返黔后,即成立本省手工纺织推广委员会。设置工厂,训练人员,派赴各县指导人民使用”[16],以增加出产,提供生产生活之需。
2.企业培训人才。一是企业培养基础技术人员。吴鼎昌在来贵州的路上就预料贵州人力有限,必须就已有人力尽量利用之,未来人力尽力培养之。[7]P6开办实业,发展贵州经济,人才为重要问题之一。但专家、工程师、技术人员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培养出来的,各企业急需的高级专门人才若就地取才不足,则尽可能吸收内迁技术员工,一面培养本省籍基础技术人才。贵州油脂工厂以制造油墨、油漆、油绸布为主要业务,对化工类专门技术人才需求很大。该厂欲求产品精良,只能从训练干部、训练技术人员入手,提高人才的实力不可。故“招收高中毕业生,施以半年或1年之训练,授予化学之常识,实地之操作,备为初级;同时,对于原有技工施以技术上、精神上之训练,增加其技能,培养其心性,使之成为健全有用之分子。”[14]P356这些受过训练的专业人员很快成为工厂的基础技术骨干,该厂出产的油漆、油墨也颇受市场的欢迎。二是“政企合作”创办职业技术学校培养中等技术人才。彭湖基于“训练人才,尤注重地方人才培植,俾事业前途,有所寄托”[17]的人才培训理念,他主持的贵州企业公司于1941年与贵阳市政府合作,筹设省立贵阳高级商业职业学校一所,设银行簿记与会计两科,以造就中级商科人才。[18]该校成立后主要以培养中等专业技术人才为目标。在招生时特别注意招收贵州籍初中毕业生及同等学历者,注重培养地方性专门人才,该校学生毕业后可进入贵州企业公司工作。这一人才本土化措施到1944年时即取得显著成效,企业公司4481名职工中,贵州籍员工占全额30.75%。三是“校企合作”培养高级会计人才。贵州企业公司实行会计一体化,对专门会计人才需求很大,为巩固公司会计人才的基础以及预储高级会计管理人员,公司于成立之初,就开始分批征用具有高级或初级学历的会计人员,给予进入公司以实习的机会,然后根据其成绩分别予以正式任用。公司鉴于业务日紧,急需会计和业务管理人员,于1940年提供法币5000元的培训经费,与当时设在贵阳的大夏大学商学院合作,设商业职业高级会计专修班,培养会计、出纳、商业业务的专门人才。该班第一期共收男女学员40人,学制一年。凡在高级中学、高级职业学校毕业和具有同等学历的人都可以报考,贵州企业公司从该班挑选成绩优良的25名学生,所挑中的学生只要填写贵州企业公司出具的保证书,保证毕业后到公司工作并听其分配,便能在学习期间获得公司提供的每人每月11元的学习食宿补助费。为培训这些高级会计人才,贵州企业公司共投资15000元。
抗战时期的贵州非常注重技术人才的培养,对基层手工技艺力图改进以适应当时社会的需求,并通过招收学徒或进行培训,使新技术生产方法迅速扩展开来。公司企业则利用多方资源进行人才的培养,无论是与政府间的合作,或是与高校的合作,或是通过公司自行培养,都充实了贵州人才实力。尤其是人才培养过程中注重本土化的举措,成为支撑战后贵州经济发展的主要力量。
综括全文,抗日战争时期贵州经济迅速发展得益于人才的培养。贵州政界、商界无不以一种忧患意识来看待战时贵州经济的发展,深知人才是贵州经济发展的“短板”,因而鼓励各行各业培养人才。贵州民间手工艺人才队伍因手工业随抗战的兴起、繁荣而发展,并通过家庭内部、师徒传承以及社会组织的技术改造与培训不断壮大。一些工厂通过招收学徒和培训员工基本满足了对基础技术人员的需求,抗战前期中级技术人员紧缺的问题也因职业技术学校源源不断的毕业生进入工厂企业而有所缓解,而迁入贵州和贵州本土的高等院校则为贵州培养了一些高级技术人才。抗战时期的贵州农村家庭、手工工场、公司企业、学校和政府都在不同程度上自觉不自觉进行了人才培养,形成了高级、中等、基础人才纵向发展的格局,支持贵州经济的迅速发展。抗战时期,贵州在对人才进行培养时,注重地方人才的培植,以根植贵州本土经济的发展,这也是抗战胜利后大批外来技术人员返乡而贵州技术人才并没有出现“断代”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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