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三王”德教思想之比较

2013-08-15 00:44张树俊
中国石油大学胜利学院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讲学良知道德教育

张树俊

(中共泰州市委党校,江苏 泰州225300)

面对明代政治腐败、民不聊生的社会现实,泰州学派①的学者们极其渴望构建一个“人人君子,家家富足”的理想社会,以使人民生活安定,各得其所。为此,他们一方面向统治者提出施行仁政和变革社会制度的建议,另一方面则希望通过广泛的道德教育提高人的素质。事实上,泰州学派的学者们都是重视教育的,尤其“淮南三王”(王艮、王栋、王襞)始终把“为师”放在首位,把讲学作为自己的第一重任。当然,他们所倡导并实施的教育主要是以“明人伦”为核心的道德教育。表面看“淮南三王”的道德教育思想是类似的,但细致分析也有一定的区别,本文试作初步的比较。

一、王艮“先德后文”的德育观

王艮是好为人师的。他认为,只有能为师,尤其是能为帝者师、为天下万世师,才能做到既不失本又不遗末,所以一个人无论是“出”、是“处”都要为“师”。王艮是从治国的高度来认识教育的作用的。他说:“曷为天下善?曰师。师者立乎中,善乎同类者也。故师道立则善人多,善人多则朝廷正而天下治矣。”(《语录》)[1]28在王艮看来,教育治理天下是推进社会进步的基点。王艮把调节民众的情绪作为道德教育的重要功能之一。他认为,教育可以调节好人民的情绪,使社会稳定,人民安定,所以他说教育是“位天地,育万物”的“尧舜事业。”(《语录》)[1]17王艮还认为,为师不仅是服务社会、影响社会的大事,也是人生的一大乐事,所以他一生乐教、盼教。

王艮的教育内容并无局限,总体上看他不否认文艺教育,但他认为必须坚持“先德行而后文艺”的原则,所以王艮所讲的“教”主要是指道德教育。他认为,以德化民就在于重视“明人伦”的道德教育。他说:“教之有方唐虞三代备矣。昔者尧舜在上,忧民之逸居无教而近于禽兽也,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三代之学,皆所以明人伦也。”(《王道论》)[1]64所以教育的主要任务就是搞好道德教育。他希望“父兄以德行教之,子弟以德行学之,师傅以德行勉之,乡人以德行荣之。”(《勉仁方》)[1]30他认为,只要“上下皆趋于德行,躬身实践于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之间”,那么,世人也就不复营心于功名富贵之末了。所以他把建立“人人君子,比屋可封”(《勉仁方》)[1]30的理想社会作为道德教育的目标。

王艮德教的本质是仁教。他的这一思想与孔孟的思想基本一致。比如,在《论语》中,“仁”字出现了109次之多,而且被反复讲解。孔子在教育活动中就谆谆告诫学生:“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孟子也明确提出了实施“仁”教的要求,强调“仁”在“仁”、“义”、“礼”、“智”四种道德本心中的统领作用。王艮虽然具有很强的“叛逆”精神,但他仍是一个儒者。在其成为王阳明弟子以前,学的是儒家经典,言尧之言,行尧之行,服尧之服,儒家的经世哲学是他的指导思想。王艮一生最推崇的书就是《大学》、《论语》,最推崇的人是孔子、孟子,最竭力倡导的就是以“仁”为核心的道德教育。他的《格物要旨》、《勉仁方》、《与南都诸友》、《大成学歌》、《均分草荡议》、《王道论》、《答徐子直书》等等都是宣传“仁”的思想的。王艮的仁教重点又在于他的“良知”之教。王守仁用《大学》“致知”解释《孟子》“良知”并从“致知”引出“致良知”。王艮师从王守仁,就是从服膺他的“致良知”学说开始的,以后他不遗余力地对“良知”加以发展,并成为他道德教育的基石。他说:“圣师专以良知教,贤友当为切己箴。”(《和王寻乐韵》)[1]59他教育学生“必也使之明此良知之学”(《心斋先生学谱》)[1]101,他甚至在评价同门和学友时,也把是否精于“良知之学”作为其中的一项重要标准。

由于王艮的道德教育主要是培养民众的仁善品质,稳定社会发展,所以他继承了孔子有教无类的传统,其弟子或行商坐贾或乡村野老,或缙绅先生或衣冠大盗,一概迎而不拒。王艮还继承了孔子等人的游说传统,他象货郎一样走街串巷,走遍大江南北、穷乡僻壤。如他除在安丰开门授徒外,还利用山林、市井、家舍等多种场所从事讲学活动。嘉靖二年春,他还坐着自制的蒲轮车北上讲学,直至京城。

此外,在道德教育的问题上,王艮还有一些重要的观点。如在德育方法上,王艮力倡“以日用见在指点良知”(《学侣考》)[1]112。也就是喜欢用日用中客观事实及时进行教育启发。比如,有一天朱恕担薪过王艮讲堂,边行边唱自编歌谣:“离山十里,薪在家里;离山一里,薪在山里。”王艮听后很是心奇,并以之勉励学生们说:“小子听之,迩言可省也。道病不求,求则得之,不求则近非己有也。”(《弟子考》)[1]116这一故事实际上就是王艮引导学生即事是学的范例。再如,王艮把教师自身素质的提高,看做道德教育的基础,他认为:“学,讲而后明。明则诚矣。若不诚,只是不明。”(《语录》)[1]6而要讲明教学内容,教师既要诚心讲学,也要诚心搞好学习。他说:“学也者,所以学为师也,学为长也,学为君也。”(《语录》)[1]20王艮强调诲人不倦的精神,他自己就一生献教,终而无憾。王艮晚年多病,而四方来学的人一天比一天多,他仍扶病就榻讲论。临终前他对王襞说:“汝知学,吾复何忧?”他谆谆嘱咐诸子:“与友朋于精舍相互切磋,自有长益,无一语及他事。”(《年谱》)[1]76这都体现出王艮“诲人不倦”的精神。

二、王栋“忌悬空论”的德育观

王栋和王艮等人一样,把教育看做正朝廷、正天下的手段。他说:“古人之学,不袭时位,吾将以兴起斯文为己任,使师道立而善人多,朝廷正而天下治。”(《会语正集》)[1]159他认为:“天生圣贤,为民物也。”所以“圣贤尽性必尽民物之性,必赞化育而后与天地参。”(《会语续集》)[1]185王栋还从个人自身发展的作用来说明道德教育的意义。他曾强调:“先师说:‘孔子大成与孟子别,孟子只以其集合群圣兼全众理为大成。’师则曰:‘常将中正觉斯人,便是当时大成圣。’盖言孔子当时以师天下为己任,拳拳欲与天下同底于道,则是成不独成,合天下之成,而为一大成也。”(《会语续集》)[1]192所以他进一步指出,现在的学者如果能够做到“随处觉人,不徒善善一身而已,虽不为大成之圣,是亦大成之学也。”(《会语续集》)[1]192为此王栋把教学看成教师学习和修养的一个重要途径。有人曾经问他:“吾人动以觉人自任,不几于好为人师者乎?”王栋回答说:“孟子此语,盖为自是自满无复取善者发,古之人惟教学半。今若一面教人,一面取人,虚心受善,使成己成物,通为一事,亦何不可之有?何日是学问有余、人资于己、不得已而应之的时节?”(《会语续集》)[1]192-193正因为充分认识到道德教育对于社会与个人发展的重要意义,所以他把讲学视为最快乐的事情。

王栋所讲的教育同样是指道德教育,他认为要“镕铸天下”,改造社会必须君相乃至全国上下同德同心才行。他把“同德同心”看成了“镕铸天下”的首要条件。当然,王栋也知道要做到“君相同德同心”是极为困难的,君王、君臣属于统治阶级,他们重视的是江山社稷以及自己的物质经济利益。他们不可能只考虑天下的平民百姓,这也是孔孟之所以不得行其志的原因。那么怎样才能促进君相乃至全国上下同德同心呢?王栋认为,既然连孔子、孟子在世的时候都做不到,所以欲速则不达,得慢慢来,从行道德的化育之功开始。由此他提出了“还教于民”的主张,倡导教育的平民化。他说:“乐育英才而鄙夫亦堪叩教”,不弃一人,所以“有道君子欲以兴起斯文为己任,则必有包容荒秽之量,然后可以收薰陶长育之功。”[1]176这实际是进一步揭示了孔子“有教无类”的思想。

在教师的要求方面,王栋比王艮提出了更加严格的要求。首先,王栋认为,要搞好道德教育,教师要有高度的责任感。他对王艮等人的讲学精神非常赞赏,他说:“自先师发明任师同乐之旨,直接孔孟正传,而出其门下者,往往肯以讲学自任。”(《会语》)[1]170王栋指出,人的天生本性(良知之体)是只要自己有所觉便要去觉人(启发他人,使人民觉悟),一个人不可仅为个人谋利益而有悖圣贤之道,应该效法古代的名相、圣哲伊尹“彻底一悟”,并“以觉民自任”,以使全社会的人彻底觉悟。为此教师要提高自己的素质,做到“盛德”、“操善”,善于“自责”,以自己良好的德行影响人。王栋自己就是在“收拾乾坤付一身”信念的指导下,始终以“镕铸天下”为目的,坚持修身讲学见于世。其次,王栋认为,要搞好道德教育,就要充分发挥道德教育的经世功能。坚持了道德教育的经世功能,就是坚持了圣贤经世家法、天地生物(生长万物)之心。要做到这一点,关键要坚持理论联系实际的讲学方法。他说:“大哉圣人之道,分明是说圣人岂是悬空论道。”(《会语正集》)[1]160意思是说,圣人之道,并非悬空论道,大的方面与天下国家紧密联系,小的方面涉及各种动植物之性。他认为,如果“论几论哲”仅是“著玄微奥妙之辞,愈深远而愈不实矣。”(《会语正集》)[1]159他还作诗说:“集会勤君辟讲堂,也知多论亦迷方。虚灵自不参闻见,影响空劳说助忘。鹿洞判心偏易晓,鹅湖析理故难详。两般消息分歧路,看到无言意味长。”(《诸生辟讲堂用心师韵》)[1]197可见,王栋是十分反对“空劳”说教的。再次,要注重提高讲学水平。这方面王栋有不少论述,比如教师要学会因材施教,具有“大以成大,小以成小”的才能。再比如,要学会把启发式教学与因材施教结合起来,能够根据不同特点的人采取不同的启发方式等等。

三、王襞“以教育才”的德育观

王襞与王艮一样,认为“出”与“处”不是看为官与否,而是看其在社会发展中的实际作用。他在《寄蔡春台翁书》中很明确地表达了这一思想:“虽无味,可味其至味也,何咀?何贪?迩来先生接引后学,陶铸人才于山中,为国家极力处而于服官之时,为何如耶?出与处奚论也。”(《寄蔡春台翁书》)[1]221所以王襞也是视讲学为“出”的。王襞把讲学传道看成是一种“易天下之道”。通过讲学传道,使“师道立则善人多,善人多则朝廷正而天下治”的景象在自己的努力下得以实现,他希望通过讲学传道,达到“易天下之道”的目的,使得人人具有崇高的道德境界,从而实现自己的“王道”理想。教育的目的就是因为“人德性未有不明者”,所以“明其明德于伦物之感。”(《语录遗略》)[1]213王襞认为,教育就象“霈雨泽以济万物”那样能够起到“苏枯润槁”的作用,王襞这句话也是从德育的角度说的。因为教育的最大功能就是启人修道。他说:“夫尊道尊身云者,谓以道而觉乎人。”(《上道州周合川书》)[1]220

王襞还认为,德育的任务就是要为国家培养人才。他非常重视人才在治国治民中的作用,把人才的选拔与任用看作是关系到国家治乱与民众安危的头等大事。他希望统治者能够不拘一格选拔人才,使“圣贤”得到任用。他说:“国家求人才于天下,授之职而用之,将以致之民也,民安而天下治矣。是故天下之治系于民,民之安系于人才之贤而用之也,人才之系不亦重乎?”(《送杨场宰升任》)[1]232同时,王襞也认为,人才之来源并不能依靠什么“科第之士”。他说:“先师有言曰:一命之士苟存心于爱物,于人必有所济,岂尽望于科第之士乎哉?”(《送杨场宰升任》)[1]232他认为,人才来源于教育,通过教育使其“自立也”。当然,王襞的人才观也有局限。比如对于“德”的标准与王艮的思想有较大差异,由于忠君思想的影响,王襞对“天子”的歌颂较多。典型的颂君诗如“海岸朝朝抱一竿,筹躇且放肚皮宽。若何可胜鲸鳌力,试取安排纶饵看。掣动满天星斗乱,收归破胆血腥寒。壮哉卷手为渔者,细脍应图献圣銮。”(《题海东渔隐卷》)[1]242“六十年旋甲子初,五方佳气协占书。卿云捧日升平象。圣主临轩喜庆余。春转野鹿冰壑暖,雪消寒谷腊花虚。微风扇动阳和际,紫翠芳中拽道车。”(《自庆寿作》)[1]246“安安室小心宽闲,里坐静中观一元。有象万物无端倦,眠书一枕睡起日。三竿朝夕儿童问,候往来师友盘桓。一操无弦琴上曲,几回弹动圣朝欢。”(《清闲安乐步天阶四韵》)[1]265他把自己和乡人的长寿也归之于天子之功。由于认识到教育的重要作用,王襞始终以讲学为己任,直到病逝未改初衷。王襞临死前也和王艮一样,不忘讲学一事。“先生疾病将终时,三日前即不令儿女入卧房,危坐定气养神。命门人梅圣辈雅歌取乐,顾门人曰:‘尔等惟有讲学一事付托之。’”(《先生行状》)[1]211

在教育方法上,王襞也主张以日用指点良知。他认为,“学问”的源头不在抽象的哲理上、不在书本册子上、不在言语思量上。道就在具体穿衣吃饭、接人待物的生活与实践中,在人们身边的“至近至乐之事”或“动作施为”中,所以他主张从日常生活之中阐发道理,这一点从他所写的一些诗歌中也可以看得出来。如:“来往溪头唤买鱼,桐江渭水此溪乎?若非捉雨拏风手,莫敢披蓑作老渔。”(《过青蒲见渔者抗风入水取鱼》)[1]263这首诗,看起来只是写“买鱼”的场景,而赞赏的则是老渔公“捉雨拏风”的捕鱼本领。此外,“善歌善乐”也是王襞的一大特点,这也是王襞教育的特点之一。有人说,王襞一生是唱过来的,这不只是说王襞喜欢吟唱,也是说他善于以诗歌教学,此言确有道理。王襞自父去世接替了淮南讲席后,终其一生都只是个行走在乡村土地上的歌者。王襞每从外地归来,沿途多到乡村讲学,随村落小大,扁舟往来,歌声与林樾相激发。事实上,王襞在教化风俗,但好像听不到所“教”为何,只是看到一叶扁舟漂行在村落之间,而他一路高歌,声音“振乎林木”,鲜亮而悠长。“欣然得意明月底,长歌击楫声洋洋。”(《赴吴陵书院会有感》)[1]269王襞也从会讲中体验到了一种无穷的乐趣。对教师的要求,王襞也有自己的观点,他认为作为教师必须学好圣门之学,以实现“本立”、“道达”、“行知天地”的目的。王襞尤其强调为师者个人的学习要超人之前,高人一等,如果自己学习不足或与人相“齐”,便是“愚己诳人”了。王襞的这一思想就其所处的时代而言也是有新意的。

注释:

① 泰州学派诞生于明嘉靖六年(1527),消亡于明万历三十至三十二年间(1602-1604),前后持续76年左右。泰州学派是一个遍布全国的大学派,也是一个极具启蒙性质的平民哲学学派。创始人王艮(1483—1541),其次王襞(1515-1587),族弟王栋(1509—1581)均为学派核心人物。

[1] 陈祝生.王心斋全集[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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