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建飞
(南京师范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江苏 南京210023)
由传播学的理论可知:任何一个理论不会自发地传播,只有在具备了一定的传播环境、传播媒介,理论之间具备某种契合性才能得以传播。“五四”时期,中国面临着“向何处去”的客观需求的国内环境,以及复杂多变的国际环境,风诡云谲的时代语境促成、加速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各地兴办各类书社,研究会、研究团体,出版马克思主义著作,为传播马克思主义提供大量传播媒介;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在理论上的内在契合性,则为马克思主义传播创造了条件。
人的行为与环境对于大众传播具有重要的影响作用。“从实质上来说,人的行为也就是调节自身与环境的关系的活动”,“人为了切得自身的生存和发展,必须及时了解环境的动向和变化,认识和把握环境,协调自己的行为,不断与变化的环境保持和谐和平衡的关系。”[1]124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早期传播又是具备了怎样的国内、国际环境?
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评判〉导言》中指出:“理论在一个国家实现程度总是决定于理论满足这个国家的需要的程度。”[2]111840年英国悍然发动鸦片战争,破开了腐朽封建的中国大门。随后,中国由一个主权独立的国家逐步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国家,帝国主义和人民大众之间的矛盾也随之上升为主要矛盾。挽救国家危亡,实现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无疑成为近代中国亟待破解的难题,中国的仁人志士也对此进行了不懈的探索。从以洪秀全为代表的农民阶级幻想建立“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3]409的理想天国,到李鸿章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企图从器物层面向西方学习,来挽救满目疮痍的清王朝,到资产阶级维新派所主张的君主立宪制,试图建立自上而下的君主立宪制,再到资产阶级革命派的领袖孙中山效仿西方国家君主共和制来实现“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宏伟抱负。然而无论是学习西方的器物,还是学习西方的制度都无法从本质上改变中国的社会性质,实现民族独立和人民的解放;无论是农民阶级、资产阶级改良派还是资产阶级革命派都无法从实质上去改变中国的现状,无法领导中国革命取得胜利,无法带领中国人民走向光明。
“中国人向西方学得很不少,但是行不通,理想总不能实现。多次奋斗,包括辛亥革命那样全国规模的运动,都失败了。国家的情况一天一天坏,环境迫使人民活不下去。怀疑产生了,增长了,发展了。”[4]各种探索道路都被实践证明了行不通之后,中国先进的知识分子认识到拯救民族深重灾难的良药不是仅停留在学习西方的器物和制度层面,更主要的是学习西方先进的文化思想,这才是走出历史困境的良策。如果思想上得不到解放,整个社会定将笼罩在专制集权的封建阴霾下,帝国主义的侵略也将成为挥之不去的阴影。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1915年9月,陈独秀等一批先进的知识分子高举民主和科学的大旗,开始了“提倡民主和科学,反对专制和愚昧、迷信,提倡新道德,反对旧道德;提倡新文学,反对旧文学”的新文化运动。然而这次思想启蒙运动却不是一帆风顺的,其间经历许多坎坷与挫折,一些保守势力对新文化运动持反对意见和态度,百般阻挠。理论上的可行在实践中却无法检验,民主与科学成了一句空口号。新文化运动的失败又一次证明了发展资本主义道路在中国行不通,只有以符合中国国情,适应中国社会发展的先进科学的思想作为指导思想,才能真正实现救亡图存。
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就像一声春雷让先进的知识分子看到了前进的希望。经济和文化都很落后的俄国成功跨越“卡夫丁峡谷”取得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建立了无产阶级专政的苏维埃政权。中国与俄国有着极其相似的国情,同样受到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压迫,借鉴俄国的经验成为中国的现实选择。李大钊在十月革命的影响下第一个举起了马克思主义的大旗。1918年7月,李大钊在《言论》上发表了关于俄国十月革命的文章《法俄革命之比较观》,文章明确指出:“十月革命是二十世纪初期之革命,是立足于社会主义上之革命,是社会的革命而并著世界的革命之采色者也。”[5]573“俄国今日之革命诚与昔者法兰西革命同为影响于未来世纪文明之绝大变动。”[5]572紧接着李大钊陆续发表了《庶民的胜利》演说和《布尔什维克主义的胜利》,大力赞扬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对马克思主义这一崭新的理论进行阐述和介绍。1919年5月,李大钊在《我的马克思主义观》中就马克思主义中的唯物史观、政治经济学、科学社会主义三大重要组成部分进行详细的论述,并坚信“试看将来的环球,必是赤旗的世界。”马克思主义正是在这样的历史语境下在中国传播开来,并不断在革命实践中丰富和发展,不断与中国的具体实际相结合,不断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开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新境界,实现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新飞跃。
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从实践层面证明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科学合理性,一个新兴的无产阶级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在世界上诞生,人类由此开始从资本主义社会向社会主义社会过渡。可以说十月革命的胜利为中国以及世界上被奴役被压迫的半殖民地半封建国家开辟了无产阶级革命的道路,昭示着整个人类社会历史即将进入新的发展阶段。
1917年11月到1918年期间,俄国进一步巩固苏维埃政权。1918年到1921年春,列宁领导俄国人民实行战时共产主义政策,粉碎了国内外的叛乱,新生的苏维埃政权得以巩固。1921年新经济政策的实施,使俄国社会在经济、政治、文化等方面都得到有效发展,人民的生活水平得以提高。这些措施的推行,以及所取得的历史成就无不彰显出社会主义国家蓬勃的生命力和远大的发展前途。作为社会主义革命、建设指导思想的马克思主义当然受到先进知识分子的欢迎。
让中国知识分子热血沸腾,欢呼雀跃,对马克思主义更加拥护的是1919年7月25日,俄国苏维埃政府发表了第一次对华宣言,废除了沙俄同中国签订的不平等条约,废除俄国在中国的一切特权。把沙皇政府独自从中国人民那里掠夺的和与日本协约国共同掠夺的一切交还给中国人民[6]6。这篇对华宣言也成为了中苏友好的铁证。他们慷慨地将从前一帮文明强盗——官僚和武人——在我国所掠夺的种种权利全数退还我们,并且没有向我们提出各种无理的交换条件[7]258。这与帝国主义侵略掠夺的本性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俄国用事实证明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以及社会主义在人类社会发展史上造福全人类的优越性,体现了俄国宪法中“要铲除资本主义侵略主义的精神。”我们对俄国的钦佩并不是因为他们把原本属于中国的领土交换给了中国,而是“因为他们能在这强权世界中,表现他们人道主义、世界主义的精神,才去钦服他们的。”[8]也正是通过这件事让中国人感觉到了社会主义才能消除战争,才能实现真正的平等,才能给人类带来福祉。
而在此期间,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生产资料私有制与生产社会化之间的矛盾没有改变,资本主义无法消除由此带来的弊端,潜伏着经济危机。资本主义对中国敌视的态度没有改变。第一次世界大战作为战胜国之一的中国为抗战的胜利立下汗马功劳,功不可没。中国代表团在1919年的巴黎和会上提出的两条合理的议案:取消帝国主义在中国的特权以及取消日本强迫中国承认的《二十一条》,遭无理拒绝,这深深刺激了民众的炽热的爱国情怀和强烈的民族自尊心。透视和会外交的失败,资本主义丑恶的嘴脸以及固有的侵略本质暴露无疑。中国要想实现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唯一的选择就是要抛弃资本主义,结束封建主义。而抛弃资本主义,结束封建主义唯一的途径就是要像俄国那样走社会主义道路。走社会主义道路就必然要接受马克思主义指导,于是马克思主义便顺理成章地在中国传播开来了。
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对中国态度的强烈对比,让国人深刻领会到“俄国国民对于我们所表示的好感,完全不是一种示惠的手段。不过他们在1917年间,一度颠覆专制的政治,再度推翻官僚式的局面,确立平民政治的基础以后,想尽力于援助在国际上被侵略的民族和在一国内被压迫的阶级的事业罢了。”[7]258而“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9]。在争取自由的斗争中,唯一的同盟者和兄弟是俄国工人、农民及其红军[6]6。革命要成功,一定要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国民的思想要解放,也只有马克思主义才能扫除封建残渣。
任何一个理论的传播都离不开大众媒介,“人类有了某种媒介才有可能从事与之相适应的传播和其他社会活动。”麦克卢汉说:“正是传播媒介在形式上的特性——它在多种多样的物质条件下一再重现——而不是特定的讯息内容,构成了传播媒介的历史行为功效。”[1]148“媒介是理论传播的助推器和重要载体。传播媒介大致有两种含义:第一,它指信息传递的载体、渠道、中介物、工具或技术手段;第二,它指从事信息的采集、加工制作或传播的社会组织。”[1]147
五四时期,全国各地的书社竞相涌现,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有“新青年社”、“齐鲁书社”等。书社的成立直接推动了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在中国的传播,大量的马克思主义著作传入中国并迅速翻译出版,这些书籍成为传播马克思主义的重要载体。其次,大量传播马克思主义的进步刊物也活跃于历史的舞台,如《新青年》《共产党》《觉悟》等。特别是在五四爱国运动爆发后的一年里,全国各地就新办400多家报刊,其中超出一半的刊物是介绍和传播马克思主义思潮的。这些刊物中涌现出了不少专为工人阶级服务的进步刊物,如《劳动界》《劳动音》《劳动者》。这些刊物起到了将马克思主义与工人阶级相结合的纽带作用,在工人阶级之间传播了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剩余价值论,使马克思主义的这一发源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科学理论,逐步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东方大国生根、发芽,逐步由不被广大民众了解到进一步被认同、接受。
为了加深工人阶级对马克思主义的了解,五四时期,各地新办各种补习学校,如“劳动补习学校”、“机器工人夜校”、“工人识字班”等,这些补习班不仅向工人传授文化知识,同时在工人中间面对面向他们介绍、宣传马克思主义。为了维护工人阶级受教育的权利,积极开展工人运动,工会组织也应运而生,“把社会主义思想和政治自觉性灌输到无产阶级群众中去。”[10]此外,为了有效配合和推动马克思主义传播,各类研究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团体也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涌现。“马克思主义学说研究会”、“马克思主义研究会”、“觉悟社”、“互助社”都以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为办刊的指导思想,并积极在广大民众之间传播马克思主义,试图用马克思主义的科学理论来解决社会现实问题,改造中国的痼疾。其中一些优秀团体后来直接转变为早期党组织,当中的积极分子成为党组织中的成员。
“在媒介社会,人们对客观现实的认识很大程度上需要经过媒介的提示的‘象征性现实’的中介。”[1]224-225“传播媒介在提示‘现实’之际具有什么样的倾向性?”[1]225美国著名学者 G·格伯纳进行了“培养分析”理论的研究。“‘培养分析’是以一定的社会观和传播观为出发点的。它的基本观点是,社会要作为一个统一的整体存在和发展下去,就需要社会成员对该社会有一种“共识”,也就是对客观存在的事物,重要的事物以及社会的各种事物、各个部分及相互关系要有大体一致或接近的认识。”“提供这种“共识”是社会传播的一项重要任务。”[1]226马克思主义理论能在中国传播则也说明,马克思主义理论与中国传统文化能够相通、相容,两者之间存有契合点。综合分析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传统文化和先进科学的马克思主义先进思想,我们不难发现中华传统文化中顽强拼搏的进取精神;仁政爱民的光辉思想;追求和谐、平等、自由的理想社会与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共产主义社会构想是一脉相承的。
我国古代的“大禹治水”、“精卫填海”、“后羿射日”、“愚公移山”这些神话故事都反映出了中国人敢于与天地相抗争的精神。神话小说《西游记》成功塑造了孙悟空的形象,孙悟空是正义的化身,他身上有一股不畏艰难,不屈不挠,敢于向最高统治权力挑战的力量,而妖魔鬼怪则象征封建的黑暗势力。整个取经的过程象征着人们能够推翻阶级统治,追求幸福自由生活。同样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浒传》以明末清初的社会环境为背景,深刻展现了腐朽黑暗的阶级社会。“逼上梁山”生动反映了深受剥削和压迫劳苦大众,对封建没落王朝的失望,表达他们对新政治的追求和向往。“当文明一开始的时候,生产就开始建立在级别、等级和阶级的对抗上,最后建立在积累的劳动和直接的劳动的对抗上。没有对抗就没有进步,这是文明直到今天所遵循的规律。到目前为止,生产力就是由于这种阶级对抗的规律而发展起来的。”[11]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深刻阐述了阶级斗争是社会变革的直接动力,指出:“以往的全部历史,除原始状态外,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12]阶级社会的每一种阶级斗争都是以阶级对抗为基础的,当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这两对基本矛盾激化到无法调和时,必然会有阶级斗争。“压迫者和被压迫者始终处于相互对抗的地位,进行不断的,有时隐蔽、有时公开的斗争。”[2]172通过阶级斗争先进的阶级推翻腐朽落后的阶级,建立新的社会形态,推动社会向前发展。被剥削的阶级反对剥削阶级的统治,使剥削阶级不得不调整内在的生产关系,使矛盾缓和,因而阶级斗争在一定程度上推动社会向前发展。
早在商周时代,民本思想的重要性就已经被人所认识。《尚书·夏书·五子之歌》中“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左传·桓公六年》的“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春秋·谷梁传》中“民者,君之本也。”等语就已经体现出民本治国的理念。中国传统文化中便沿袭了重民、爱民,以民为本的思想。管仲也提出:“霸王之所始也,以人为本,本治则国固,本乱则国危。”充分说明能否安抚民本关系到国家和社会的稳定。之后先秦诸子更是在此基础上丰富和发展了民本思想。孔子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君以此思危,则危将焉而不至矣!”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民为水,君为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把君与民比喻成水与舟的关系,强调民本对于统治地位的重要性。
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人民群众观则也强调人本思想的重要性。认为人民群众是实践的主体,是历史的创造者,是社会变革的决定性力量,要求坚持“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群众路线,一切为了群众,一切依靠群众。
儒家“大同”思想致力于建立的没有森严阶级等级,没有剥削和压迫,人人自由、平等、和谐的社会。这与马克思主义所倡导的社会公平,财富平均的共产主义社会有异曲同工之妙。
早在《礼记·礼运》便对儒家大同思想进行了具体细致的阐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礼记·礼运》设想的是一个财富平均的“大同”社会。洪秀全眼中的“大同”社会是“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处不饱暖”[3]409,劳苦大众不再饱受饥饿、贫穷、寒冷、苦难;康有为理解的“大同”社会是无家界、无国界、无产界,一切财产归公的;孙中山则主张的“大同”社会是“国民之权利义务,无有贵贱之差,贫富之别,轻重厚薄,无稍不均”[13]。
马克思主义的最高理想是共产主义社会,彻底废除生产资料私有制,实行普遍的生产资料公有制,实行社会化大生产,产品“一方面由社会直接占有,作为维持和扩大生产的资料,另一方面由个人直接占有,作为生活和享乐的资料。”[14]生产力高速发展,产品极大丰富了人民的物质文化需求,阶级也随之消灭。工业与农业、城市与农村、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的差别对立也归于消灭。国家和国家机器也逐渐消亡。社会产品的分配实行“各尽所能,按需分配”,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得到极大的提高,精神生活得到质的飞跃。
[1]郭庆光.传播学教程[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
[2]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3]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太平天国印书(上册)[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79.
[4]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1470.
[5]李大钊.李大钊文集(上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
[6]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共党史大事年表[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
[7]张小曼.张西曼纪念文集[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95.
[8]李大钊.李大钊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181.
[9]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829.
[10]列宁.列宁选集:第1卷[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5:285.
[11]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104.
[12]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739.
[13]孙中山.孙中山全集:第1卷[M].北京:中华书局,1981:317.
[14]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7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