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黔弓弩文化研究

2013-08-15 00:50郭振华
武术研究 2013年2期
关键词:彝族出版社

郭振华

(吉首大学体育科学学院,湖南 吉首 416000)

弩作为兵器在春秋晚期的实战中就已被重视,“矢弩”的作用在《孙子兵法》中提到“甲胄矢弩,戟盾蔽橹”。在内地,明朝以后,由于火器迅速发展,弩受到冷落。到清朝年间,军队已经不再使用弩作为战斗武器了。而西南少数地处群山峻岭之中,丛林茂盛,鸟兽资源异常丰富,直至建国后,弩仍旧肩负着它的使命,续写着它的辉煌。弩不仅是人们获取生活资料的主要工具;而且还是滇黔安身立命、保家护院、防御外侮的重要武器。因此,弓弩在西南少数各族的生活中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从而演化出色彩斑斓的弓弩文化。

1 滇黔弓弩溯源

弩是一种冷兵器时代重要的远程武器,它从弓发展而来。弩,《释名》卷七释兵说,“弩,其柄曰臂,似人臂也[1]。”西南少数民族使用弓弩的历史悠久。由于西南少数许多民族没有自己的文字,所以关于弓弩起源的文字资料很难寻觅。但很多民族的民间故事或传说如哈尼族《射太阳的英雄》、《阿都射日的故事》、普米族的《土箭射日》、傣族的《青年射日》、佤族的《射日》、苗族的《杨亚射日月》[2]、水族的《旺虽射日》、布依族的《德金射日》等似乎在说明其历史的久远。据彝族古史传说,弓箭是由“古夷人”伏羲部落中的几名“智者”发明的。“夷”字从“大”从“弓”,标志着他们是制造并使用弓箭的民族。《山海经》言:“少嗥生般,是始为弓矢[3]。”少嗥是古夷人伏羲的兄弟部落。《荀子·解蔽》亦云:“绚作弓浮游作矢,而羿精于射……。[4]”“羿”者,“夷”也。夏朝便是由“西夷之人”“禹”所建立[5]。居住在黔东南的革家人自称是后羿的后人。革家人的头帕,头顶都有一个光彩夺日的太阳,太阳中心的那支银钗,据说是代表后羿射太阳的那一支利箭。西南少数弓弩久远的历史在一些考古中也多有发现,新石器时代的云南沧源帕典姆岩画第1地点和壤典姆岩画第6地点等壁画上的弩、箭、以及云南元谋大墩子[6]等一大批新石器时代石箭镞的出土,则为我们提供了大量的实物证据。瑶族的编架弩在宋时就已名传四方。宋周去非在其《岭外代答》里载,瑶弩名“编架弩”,“状如中都之吃笪弩,盖不能弯弓,而皆能踏弓也。以燕脂木为之,长六尺余,厚二寸、博四寸许,其长三尺余,厚止半寸,不划箭槽,编架其箭于栝,故名编架弩[7]”,其箭乃“剡竹为之,或用小圆竹,而皆有弩之箭户。镞如凿,或如凫茨叶,以软皮为羽,利于高射,而不可俯射。”《百苗图》中也说,苗族“携带强弓硬弩,名日“偏架”,三人共张,矢发则无不贯[8]。”这里所说的“偏架”,事实上就是大型的弩机,因为张力过大,需要三人协同,手脚并用,才能将弓张开,这是苗族、瑶族等专用于射杀猛兽的利器。

将它应用于作战时,则是当时射程最远、穿透力最强的远战兵器。“无不贯”,意为不管是多么坚韧的防护用盾和铠甲都会被它射穿。

此外,许多史籍中也有关于滇黔用弓弩的记载,如:“有名栗粟者……常带药箭弓弩,猎取禽兽”[9];“傈僳,衣麻披毡,岩居穴处,利刀毒矢[10]”等等。也有史籍说,西南少数的“石桑之弓,(出鹤庆、永宁二府境。)黑水之矢。(爨夷居黑水内,善造毒矢,着肤立死。今其种散居诸郡山谷间。)[11]”说明弩箭被西南少数各族广泛使用,范围很大,并不是哪个民族的专利,因此其起源具有多元性特点。

2 弩制作显现的地域特性

弩制作显现的地域特性表现在材料的因地制宜性。弩张开时不像弓箭那样需要更大的动作,因此弩的工作特性决定了弩比弓箭更适应西南少数丛林茂密、空间狭小的特殊环境,从而具有更大的普及率与应用率。尽管弩本身的大小、射程、用法等有些区别,但民族间弩的制作、种类、用法、射程等在西南少数基本上相同,正如范氏所云:“西南诸蕃造作略同,硬木为弓,桩甚短,似中国射猎弩差大耳[12]”,显示出鲜明的地域文化特色。西南少数林木种类繁多,特别是栗木、青冈木等质地坚硬的木材为制作弓架、弩床提供了上好的材料。麻类植物的适宜种植和牛这种动物的广泛养殖为制作弦提供了材料;而制作箭的老竹更是取之不尽。铁、铜等矿石的丰富储量和锻造技艺的掌握,为箭镞的打造提供了物质和技术支持。弦槽和扳机大多为牛骨或虎骨等动物的骨做成。这些都充分体现了西南少数人民靠山吃山的地域特性。如彝族用黄栗木、岩桑树或梨树做弩架,芋麻弓弦、山竹做箭。这些物品与彝族聚居的环境有直接的关系,在他们聚居的山林菁中,随处可取。彝族聚居地富产铜矿,因此的箭簇一般为铜制。苗族的弩床都是用坚硬的栗木做成,麻绳或牛筋弩弦,箭为木柄或竹柄。苗族的冶铁技术比较发达,铁矿相对富有,因此他们用的箭头为铁制。傈僳族的弩由青冈栗木制作弩架、岩桑木做弩背、麻线或牛筋搓成弩弦、用坚韧而富有弹力的林间老竹制作的箭镞则反映出傈僳族生产力落后的现实等。这些弩箭的制作都是有他们较低的生产力和他们靠山吃山的地域特点所决定的。

滇黔制作弓弩因地制宜的地域性还表现在毒箭镞的制作上和运用上,并且具有广泛性。如傣族的毒箭镞使用的也非常多,因其聚居地盛产箭毒木,平时弓弩所用的箭大都插在村外的箭毒木树干上,到了战时才取出使用,因而每只箭头都带有箭毒木的毒液,射中对方时,只要擦破皮流一滴血,毒液便会顺着血管迅速流遍全身,数分钟便死亡,所以,杀伤力比较强,是傣族古代战争最厉害的武器。基诺族涂箭镞的剧毒物基诺族称为“俄木”,是用箭毒木树中提取浆液,配上蜈蚣、蝎子、毒蜂,再加上一种名叫“狗闹花”的植物共同熬制的。其毒力之强,足以使动物“沾血立毙”。怒族毒箭头可分为黑头毒箭、白头毒箭(剧毒,俗称:射中野兽,五步封喉)、铁头毒箭等。《纂修云南上帕沿边志》一书中,曾对怒族弓箭作为“武器”作过以下记述:怒族所用武器,仅有刀弩两种。箭则以竹为之,内分三种:一曰药箭,以毒药裹箭头,射中者登时立毙;一曰铁头箭,以铁炼为三叉,或如矛,甚锋利。一曰白头箭,以竹削尖而用之[13]。”

3 射技高超,矢无虚发

滇黔民族箭法精准,彰显着“矢无虚发”的英雄本色。顾炎武曾经描述过“夷人步插三香,黑地指火影射之,一箭而三香俱倒,方为上技[14]。”《纂修云南上帕沿边志》记载怒族,“自幼练习,技术最精,百发百中,为他种人所不及[15]。”《云南通志》称傈僳族:“善用弩,发无虚矢,每令其妇负小木盾,径三四寸者前行,自后发弩,中其盾而妇无伤[16]”;《蛮书》记载布朗族和德昂族的先民说,“朴子蛮,勇敢矫健,……发无不中[17]。”在日常生活中,这种射术高超的弩手更是比比皆是。如在1911的片马事件中,褚来四[18]一箭结束了英军巡逻队官的性命,迫使英军大部撤出片马,彰显着滇黔弩弓技艺的高超。

4 西南少数弓弩的神功威力

滇黔素以热情好客、骁勇威猛、刻苦耐劳著称于世。他们有句家喻户晓的成语:“要像狮子一样勇猛”。他们用弓弩、长刀与恶势力作斗争,用勤劳的双手征服大自然。弓弩的背影里,蕴含着的是一个个民族深深的爱国魂。它为驱除外国列强、保家卫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弩箭在他们的生活中,不仅仅是射猎的工具,也是作战的武器。宋史中有明确的记载,“抚水州”一带(即今三都水族自治县及毗连的荔波、环江等地)水族的先民,“兵器有环刀、标牌、木弩。善为药箭[19]。”傈僳族也曾用它们“制服西番[20]”。同时,它们在反抗历代封建统治者推行的民族压迫和经济掠夺的斗争,以及保卫祖国边疆的斗争中起到巨大作用。如1746年泸水县弄更扒起义时死伤大批清军的“滚木劲弩”;1802年维西县恒乍绷起义中抗击清兵的义军手中的劲弩;以及1911的片马事件中褚来四的弩弓;1884年苗族首领项崇周曾率领射弩队重创入侵法军的辉煌战绩;1913年独龙族人民用弓弩严惩进行间谍活动的英国侵略者布里查等人的历史事件等等,无不显耀着当年滇黔劲弩毒矢的威风。

5 丰富多彩的弓弩较射活动

最初发明弩是为了获得更多的猎物,提高狩猎效率,以及抵御外来的侵略,与狩猎军事行动有着密切的关系。为了开拓土地,防御外族入侵,除了要求人们有强健的身体,还要有高超的射技,经常进行射弩竞赛活动。后来这种以提高军事素质为目的的射箭活动,逐渐演变为丰富人们文化生活的一项文体活动。《新唐书·南诏传》中有这样一个记载:南诏善阐府骠信“命左右驰射。每一人射,法马逐以为乐,数十发止[21]。”可见当时射箭活动多么广泛。在民间这种较射活动更是丰富多彩。仅举西南部分少数民族弩射活动为例。

傈僳族:每年12月20日是傈僳族竞射节。主要项目有:射粑粑,射头顶鸡蛋,射刀刃等。每年正月初二、初三傈僳族还举行射弩会。傈僳族的“刀杆节”中,弓弩比赛也是必不可少的活动之一。

拉祜族:节日期间组织打弩比赛,在拉祜族各村寨十分盛行。比赛时无论是平射、直射、高射,还是射果子、射树叶、破箭射等百发百中者比比皆是。

独龙族:年节里青壮年射手们进行射弩比赛,目标一般是各种动物模型。姑娘们在一旁呐喊助威,热闹非凡。

基诺族:逢年过节,寨子中常常举行射弩赛。这种比赛有村寨对抗和个人对抗两种。比赛距离有30米、40米、50米不等,可分为立姿和跪姿两种形式,以射中靶心者为胜。

佤族:佤族的传统弓弩射击技艺比赛活动项目也特别多,而且要求的标准也相当高。一般有射刀刃,射线、射树叶、射树杆、打竹弹弓等[22]。每当农闲组织集体追山出发前,青壮年们都要比比箭法。

彝族:彝族有春节比箭之习俗,大年初三是比试日,全寨男丁集合在山坡,用木石为靶,优胜者可得村寨长老的嘉奖;年轻人还走村串寨,到外村去比赛射靶[23]。

苗族:射花节是居住在惠水部分地区苗族青年男女们的节日。贵阳一带苗族过“四月八”时举行“射背牌”活动[24]。

从上可以看出,弩射在滇黔的日常和节日活动中广泛存在,成为人们休闲娱乐、增加交往的重要手段和媒介。

6 忠实伴侣——终生相随的伙伴

弓弩除用作狩猎、战争和娱乐外,还另有非常丰富的社会内容。一个孩子几乎从出生时就和弓弩联系在一起了。拉祜族接生的老人就要给男婴唱关于拉弓射弩的歌:“雅八代,雅八代,快长,快大,快快成人。做你阿爸的好助手,拉弓射弩,捕兽,除害护卫寨子。”取名时,南涧的彝族也要从箭中得到些保佑。南涧彝族自治县浪沧区有两个石箭。由于石箭的年代久远,住在石箭周围的彝族群众,给小孩取名字时,总喜欢带上一个“石”字,认为带有“石”字的小孩,“石宝”、“石龙”、“石凤”、“石祥”等,认为可以长命百岁,能够得到石箭的保佑,还祈求石箭保护田里面的庄稼。公郎一带的彝族崇拜石箭的习俗由来已久。康熙《蒙化府志》云:“石箭,其一在浪沧江巡检司北二里许,有石长七尺余,役二尺余,上锐如镞,下圆如干,屹立田中,耕者误伤之则有血痕。右有方塔一座,高一丈零,宽八尺,谓系箭筒。其一在司北马房村山上,横卧于地,镞彀昭然,土人至祭。相传诸葛武侯标此镇地,箭有三,隐一见二,有钤记云[25]。”这反映了弓弩在人们心中的神圣。弓弩也同样出现在人们的婚礼中,以求它们带来的吉祥。白族人结婚那天,要在新婚夫妇进入洞房之前,非常庄重地端出一面崭新的竹筛子,筛子中间用红丝线缀着桃弓掷箭和一把新剪刀,起到驱恶避邪的意思。拉祜族新郎到女方家时,随身携带的要有弩。在西南少数的一些民族中,殉葬品中也要有弩或弓一张[26]。贵州黄平革家人对弓箭有着更为深刻的认识。革家人始终认为他们是后羿的后裔。自古以来,他们都要在自家的神台上摆放着弓箭来祭祀祖先与缅怀祖先的功绩。革家人认为:神龛一定要用弓箭来祭,否则就是没有香火。革家人去世后,还要在入棺者的胸前盖上一块“亚”字图案的刺绣方巾,革家人亲切地称之为“归宗图”,是挡箭牌,以防死者在归途中“受害”。

7 结语

自古以来,弓弩就让西南各族群众崇敬、倍爱有加,渗透到他们生活中,是他们终身的好伴侣,体现着弓弩在他们生命中的地位。弓弩在他们的心里,不仅仅是保护家园的武器、狩猎的工具,还是避邪消灾的法器、婚嫁礼器、陪葬品等,成为其民族特征的一部分,镶嵌在民族心理的深层,成为他们精神的载体。因此,弓弩在滇黔的武术文化中具有更特殊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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