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书新[嘉应学院, 广东 梅州 514015]
《鸿门宴》出自《史记·项羽本纪》,作为名著名篇,教育界和学者们对它都非常关注,有不少关于《鸿门宴》的教学参考和相关的学术论文,有代表性的观点大致有以下几种:
(1)鸿门宴是有预谋的:宴会是项王早已设计好的请刘入瓮的凶险方略。百度搜索显示结果100个。(2)鸿门宴的座次尊卑:项王最尊,刘邦最卑,项王违背了礼仪之邦的待客之道。(3)项王性格:项羽自高自大、刚愎自用、鼠目寸光,错失诛刘良机。百度搜索显示结果14700个。(4)项伯角色:身为叔父,吃里爬外,通敌卖主,为亲不尊,内奸也。百度搜索显示结果424个。对此,我们有不同的看法。
怀王派项羽和刘邦攻打秦军,约定先入关者王之,刘邦虽只有区区十万兵力,但先破咸阳,并收揽民心与民约法三章,同时派人驻守函谷关,防备项羽攻击,自己准备称王。此时,项羽拥军四十万,集楚国上将军与诸侯上将军于一身,刘邦此时的所作所为实在为项羽所不能荣忍,于是攻破函谷关驻军新丰鸿门与刘形成要决战之势,决定攻打刘邦,刘邦危在旦夕。此时,刘邦若与项羽决战无疑是以卵击石,必须想方设法化险为夷。
项王计划攻打刘邦,前夜,项王季父项伯因与刘邦谋士张良较好,前往沛公军预警张良,刘邦知情后,立即信誓旦旦向项伯表忠心,并与之结为儿女亲家以赢得项伯信任。在刘邦的积极争取下,获得了项伯的信任,由项伯从中间撮合,促成了刘邦给项羽请罪的鸿门宴。此乃刘邦万不得已之下的缓兵之计,是项羽被设了“鸿门宴”。此后,刘邦虽然面临重重危机,却是主动掌控节奏,步步为先,最终金蝉脱壳。
“项王即日因留沛公与饮。项王、项伯东向坐;亚父南向坐——亚父者,范增也;沛公北向坐;张良西向侍。”(《鸿门宴》)王虎等先生认为:“项王最尊,范增次尊,张良又次尊,刘邦最卑。司马迁借《史记》巧妙地利用座次塑造了几个人物形象:权势在握的西楚霸王项羽毫不客气地傲居东向的尊位,刘邦当时只是一个小小的‘沛公’,只能‘北向坐’,表现了刘邦谨小慎微、忍辱屈尊,又狡诈多计的性格。”对此我们有不同意见。
首先,这一配位格局绝对不是君臣礼仪;其二,这种配位格局是现实社会的礼仪而非神灵世界的礼仪;其三,礼仪不在朝堂之上举行,而是在军帐之中,同室内。故此配位格局必是现实世界的室内的东面位配位格局。
君臣礼仪发生在堂上,南向最尊(北朝南),北上(至尊)东上(次尊);神灵世界的配位的尊卑格局为:东向为尊(坐西朝东),西上(至尊)北上(次尊);现实世界室内的东面位配位的尊卑格局为:东向最尊,西上(至尊)南上(次尊)。鸿门宴上,东面的项王项伯最尊,刘邦次尊(坐南,北面),范增又次尊(坐北,南面),张良最卑(坐东,西面侍)。该座次是适合当时的场合及人物的身份地位的,“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史记》是轻易不会出错的。
刘邦当时只是楚国部分军队的统帅,职位本低于项羽,此时,项刘同属一个楚国阵营,本无宾主之说,况且刘邦是来鸿门谢罪而不是请功的。司马迁先说亚父而后说刘邦是因为亚父是项羽的谋士,阵营的同异是其叙述的顺序,并非先书为尊。即使撇开力量对比不论而专论职位,鸿门宴上的座次安排项羽也理当位居刘邦之上,不存在什么主客颠倒、项羽自高自大和对刘邦的轻侮等问题。更何况,从性格上说项羽出身贵族平素颇重礼仪,有“仁而爱人之美誉”,否则也不会出现“樊哙闯帐”斥责项羽,而项羽竟然未有以应的情况了。
王虎先生认为:“秦汉座次,自天子南面不计外,东向(坐西朝东)最尊,南面(坐北朝南)次之,西面(坐东朝西)又次之,北面(坐南朝北)最卑,其俗盖承自战国。”按该结论推断,刘邦既卑于范增又卑于张良,这是不符合史实的。其实这是混淆了现实社会与神灵世界的配位规则,若按神灵世界的配位,该结论是正确的。
从表面上看,项王失去诛刘之机是与刘邦抢占先机、项王被设鸿门宴弄得措手不及有关系。刘邦接受了准亲家项伯“谢罪”的建议,果断地去见项羽,项羽阵营在无充分准备的情况下,仓促设下“鸿门宴”招待刘邦一行。此时,范增虽有剪除刘邦之心,但尚未与主帅项羽达成共识,以至于行动处处掣肘,计划难以施展。早有预谋的刘邦借如厕之机不告而别,以防项王在范增的不断启发下幡然醒悟,心生杀机,这一策略,使鸿门大戏正值高潮却戛然而止,只令处于被动的项羽怅然若失。
其实,项王未诛杀刘邦与其重信义、仁孝爱人是有很大关系的。在宴会之前,叔父项伯已经说服了他:“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不如因而善遇之。”项羽答应了。在项羽看来,男子汉大丈夫,应讲仗义信义,一言出口,驷马难追,既然答应了叔父的要求就应严格执行,否则就是不义不孝。中国古谚早有“娘亲舅大,爹亲叔大”,更何况帮助项羽成就霸业的叔父项梁已经亡故,也许项伯已成为他唯一的至亲。他深信叔父原谅了刘邦,决定不杀他,并留他们一起宴饮。在酒宴之中,“范增数目项王,举所佩玉 以示之者三,项王默然不应”也就毫不奇怪了。整个鸿门宴的过程我们可以用有惊无险来概括,表面上看,剑拔弩张、危机四伏、险象环生,实际上则是平静如水,因为项羽重信义讲仁孝,已经失去了诛刘之心,范增的所有努力只能是徒劳了。
“刘邦有奸必除,而项羽养奸贻害,自绝内应”百度搜索结果340个;“项伯顾小义失大义,充当了奸细的角色”百度搜索结果84个。其实项伯成为奸细是不可能的。
项伯是楚国的左尹相当于副相国,又是项王的叔父,职位和辈分均高于项王(上将军,楚国的军事统帅,却不是最高军事长官,最高军事长官叫上柱国)。然而人们却常常把项伯定位为项羽叔父而不是楚国左尹,而他和项羽之间真实的关系就被歪曲为隶属关系。试想,一个地位至高的人会去出卖自己的集团利益,这是有悖于常理的。项伯的地位消除了他成为内奸的可能。
项伯之所以夜到刘营,只是因为危急时刻救助故交张良,并非通刘卖主。此后,项伯虽为刘邦所拉拢,约为婚姻,但主观上并未叛离项羽,一则叔侄至亲不会轻易叛离,二则以项伯之庸劣绝不会预见到楚亡汉胜的结局。所以他拿“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来劝阻项羽“击破沛公军”不能不说含有当时根据时势为项羽着想的成分,后来在楚汉战争中项伯的行为同样说明了这一点。
当此时,彭越数反梁地,绝楚粮食,项王患之,为高俎,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汉王曰:“吾与项羽俱北面而受命怀王,曰‘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杯羹。”项王怒,欲杀之。项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为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只益祸耳。”项王从之。(《史记·项羽本纪》)
这是《史记·项羽本纪》对项伯在楚汉战争期间行为的另一次记载,很明显,他的劝告入情入理,仍然不能不说含有根据时势为项羽着想的成分。因为项伯很清楚刘邦在鸿门宴尤其是楚汉战争爆发后的表现,深知刘邦的为人。鼓城之战,刘邦只顾自己逃命竟把儿子和女儿推下车,其老父和妻子也在此战中为项羽俘获。
司马迁在《汉功臣侯表》中解释项缠(伯)所以封侯的原因时说:“汉王与项羽有郄于鸿门,项伯缠解难,以破羽缠尝有功,封射阳侯。”作为项王的小叔父,他主观上全心帮扶项羽,客观上却成了刘邦的“破羽有功之人”。项伯虽是楚国的左尹,但只是个是非不分的平庸之辈,不是个合格的政治家。他分不清政治和友谊,私会张良,泄露军机;他没有政治觉悟,轻信刘邦,主动献策;他没有政治远见,鸿门宴上狭隘道义,以身翼蔽敌人。他的政治短视决定不仅帮不上忙,反倒让项羽轻易放走了未来与之构成威胁的唯一对手刘邦,就如同煮酒论英雄的曹操与刘备,终成霸王之千古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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