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美:哥特小说《黑猫》赏析

2013-08-15 00:42崔晟梦华南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广州510000
名作欣赏 2013年3期
关键词:哥特黑猫创作

⊙崔晟梦[华南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 广州 510000]

19世纪美国浪漫主义文学大师埃德加·爱伦·坡(Edgar Allan Poe)颠覆了欧洲大陆上传统的哥特式小说的一惯用法,将美国的哥特式小说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坡的独特视角和写作手法在其经典作品《怪异故事集》(Tales of the Grotesque and Arabesque)中的名篇《黑猫》(The Black Cat)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坡创造性地运用了“忏悔式独白”的手法,以第一人称讲述了一个精神变态者犯罪前后的心路历程。使用第一人称的方式展开讲述使得整个故事显得更为真实,也使得读者对讲述者讲述的所感所见有更加深刻的心灵体验,成功地把读者带进了坡所创作的虚拟故事当中,并且难分真假。故事中的主人公原本是个性情善良温柔的人,喜欢与小动物为伴。他娶了一个与自己性情相符的妻子,在婚后他们最喜爱一只叫“普鲁托”的黑猫。主人公与普鲁托的关系十分密切,不管到哪里普鲁托都如影随形。后来“我”开始酗酒,变得喜怒无常,经常对妻子动粗,对其他的动物也开始变得残忍。后来“我”开始对原本最喜爱的普鲁托下手。在一个晚上“我”喝醉后以为普鲁托躲避“我”,竟把它的一只眼珠剜了下来。事后“我”感到了后悔,想亲近普鲁托的时候发现它不愿再亲近“我”,继而恼羞成怒把普鲁托吊死了。当晚一场怪异的大火把“我”家燃烧殆尽,墙上出现的猫影使“我”的内心感到不安。事故过后,“我”收养了一只与普鲁托相似的黑猫,只是这只猫胸脯上有一块白斑。不久,因为“我”的误解,“我”对待这只黑猫如同当初对待普鲁托一般把它的一只眼珠剜了下来,这时“我”忽然发现黑猫胸脯上的白斑如同一个绞刑架,这一切让“我”开始惶恐。一天在地窖中黑猫差点把“我”绊倒,“我”拿起斧头向它砍去,不料却砍死了阻拦自己的妻子,黑猫也失去踪影。“我”把妻子藏进了地窖中的墙壁里以躲避警察追查,却因为躲在墙壁中的黑猫的嘶叫声而在警察面前暴露了“我”的残忍行径。

《黑猫》无疑是哥特小说中的经典之一。哥特小说中的“哥特”(Gothic)一词,原指日耳曼民族的一些部落。居住在罗马帝国北部和东部边界的哥特人曾摧毁古罗马帝国,并且剽悍善战,因此哥特一词有“野蛮的”“血腥的”“超自然”等含义。12世纪,“哥特”概念出现在建筑物中。光线从高耸的尖顶投射下来,透过彩色玻璃花窗制造出来的奇幻神秘感颠覆了传统的罗马式建筑概念。这种建筑风格后来传入英国,开始在英国流行。这种独特的建筑风格给当时的作家以新的审美视角,并把这种心理感受融入到写作当中。传统的哥特小说都体现了二元对立的画面:正义与邪恶、正统与颠覆、理性与欲望。地点大都出现在古堡、教堂此类建筑中,主人公一般血统高贵、卓尔不群,既有贵族的气息,也有资产阶级的勤勉,在经历一系列苦难后一般以邪不胜正作为结尾。而在美国大陆上,不同的社会背景与历史使得美国的哥特小说与欧洲传统哥特小说之间产生变异。美国大陆上的奴隶制度、内战以及女权运动等冲击着殖民地的保守思想,在这块土地上生长的坡也受到了影响,加上童年父亲离家出走、母亲病逝、妹妹心智不全及被爱伦家收养等自身经历,练就了坡的独特审美角度。

有“心理哥特鼻祖”之称的坡不同于以往的哥特式作家把恐惧的感觉借助于哥特式的场景的塑造上,这种恐惧是源于环境,而非内心的。就如坡在《怪异故事集》前言中宣称“我的恐怖并非日耳曼式的,它来自心灵”①的一般,《黑猫》带给读者的心灵震撼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心理感受而非人工环境添加的效果。源于外部的黑暗恐怖是可以被控制的,而源于内心的漩涡仿佛是无底的黑洞把主人公以及读者渐渐吞噬。坡甚少对故事中的场景进行描述,几乎都是“我”的自我告白及“我”的变态心理变化与行动的细节描写。此外,在传统的哥特小说中的主人公一般都是具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而坡笔下的人物却是众生相。《黑猫》中的“我”既厌恶现实又被现实所迫,在这种困顿中变得几近疯狂,此时对主人公的内心情感不断深入解剖,加深了对人性的揭示。在故事的结局上,传统的哥特小说大都为喜剧结局,正所谓邪不胜正,主人公守得云开见明月,而坡笔下的人物几乎全都是掉入自己的心灵漩涡中进行自我毁灭。《黑猫》中的“我”最后也因为心中的恶魔不停作恶终得恶报。在以往的哥特小说中,经典的地点描述是古堡、教堂以及坟墓等。坡的作品中除了哥特式古堡等经典场景,还选择了与传统不同的场地,这些场地虽然与古堡等建筑物有封闭、黑暗的共同点,却更加靠近普通人的生活,如在《黑猫》中则选择了隐秘的地窖。此外,象征手法成功地运用在两只黑猫身上:第一只猫的名字为“普鲁托”,在希腊神话中为死亡之神,隐喻了罪恶引诱的含义;而第二只猫胸脯上的白斑酷似绞刑架,表示了“我”对自己罪恶的不安和恐惧。

而对于《黑猫》这篇经久不衰的作品,它到底反映除了黑色恐怖以外的什么主题,一直被讨论。首先我们看“我”首次虐猫致死的原因:“毕竟天良未泯,因此最初看见过去如此热爱我的畜生竟这样嫌恶我,不免感到伤心。但是这股伤心之感一下子就变为恼怒了。到后来,那股邪念又上升了,终于害得我一发不可收拾。”因为爱到极致而将宠物杀害,这是一种何等的心灵扭曲和恐怖。然而“我”对此恐怖行径的解释是:“不过我深信不疑,这种邪念是人性本能的一股冲动,是一种微乎其微的原始功能,或者说是情绪,人类性格就由它来决定。谁没有在无意中多次干下坏事或蠢事呢?而且这样干时无缘无故,心里明知干不得而偏要干。哪怕我们明知这样干犯法,我们不是还会无视自己看到的后果,有股拼命想去以身试法的邪念吗?”看到此处,我们不由得可以联想起弗洛伊德的著名的三重人格理论。本我是在潜意识形态下的思想,代表思绪的原始程序——人最为原始的、属满足本能冲动的欲望。本我只遵循一个原则,即享乐原则。自我处于本我和超我之间,代表理性和机智,具有防卫和中介职能,它按照现实原则来行事,充当仲裁者,监督本我的动静,给予适当满足。超我代表良心、社会准则和自我理想,是人格的高层领导,它按照至善原则行事,指导自我,限制本我。弗洛伊德认为,只有三个“我”和睦相处,保持平衡,人才会健康发展。“我”从爱动物、快乐地生活到后来酗酒,以妻子和动物为发泄对象表现出一种“本我”的原始情感,不知节制。在杀猫过程中产生的“就因为我知道这猫爱过我,就因为我觉得这猫没冒犯过我,就因为我知道这样干是在犯罪——犯下该下地狱的大罪,罪大之极,足以害得我那永生的灵魂永世不得超生,如若有此可能,就连慈悲为怀,可敬可畏的上帝都无法赦免我的罪过”情感,以及往后的恐惧之心,是“自我”的暂时占了上风。很明显“我”是缺乏一个最高层次的“超我”进行约束的。从这一点来看,我们可以看到坡揭露的不仅是人心中最黑暗的变态部分,也展示了人内心中的失衡状态所带来的危险。早期美国清教徒对“命运生前定”的恪守与人们对独立、自由的渴望发生碰撞,随之带来社会心理失衡,继而映射到个人身上。坡的文章也具有现实意义,反应了社会中人心的异化状态,因此可以认为对人性的关怀应该也是坡的创作意图之一。

也有人指出《黑猫》的主题可以归结到很多方面,众说纷纭,但是不管如何,我们都不可以单方面分析坡的创作意图。可以确定的是,坡不是为了单纯道德说教而创作的。如同法国作家和心理分析学家玛丽·波拿马所评论:“他的《黑猫》恰恰暴露了他自身被压抑的残忍的、施虐的愿望。”②虽然波拿马的评论具有主观性,但是在一定程度上,文章也是作者自身的反映,毕竟完全超脱于自身以外而进行创作是很难做到的。此外,坡对美的独特追求也是确定其主题的重要标准。坡曾提出“效果统一论”的文学创作理论,在坡的《创作哲学》一文中说道:“作家在从事创作前就应明确要在读者中创造那种情感效果,然后再试图用各种各样的创作手法来打造这一效果。”③在《黑猫》中,坡熟练运用第一人称回顾的方式对犯罪经过进行阐述,增强了文章的可读性。坡对第二只黑猫来历的描述是“店东一点都不晓得这猫的来历,而且也从没见到过”,对莫名大火的发生也没有道出原因,还有灾后神奇出现在墙壁上带着绳索的猫浮雕,文章通篇都是神秘的、未知的悬疑。这些未知也使得“我”渐渐陷入恐惧乃至疯狂。坡在《黑猫》中无疑是严格按照其自身的“效果统一论”进行创作的,写作方法体现写作意图,《黑猫》的创作从另一个角度上来看也可以理解为是坡审美观的体现。所以,对于《黑猫》的创作意图,应综合其社会背景、自身经历及创作概念加以分析,不可断章取义。

作为坡的经典代表作之一,《黑猫》带给人的除了是心灵上的震撼和生理上的快感外,还有经历无边黑暗后重见光明般的悸动和感叹。恐怖而不失美感,这也许就是包括爱伦·坡在内所有哥特小说家笔下的世界的独特之处。

① Edgar Allan Poe.Tales of the Grotesque and Arabesque.Philadelphia:Lea and Blaunchard.

②③ 王晓姝:《哥特之魂——哥特传统在美国小说中的嬗变》,知识产权出版社2010年版,第81页,第7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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